子孤熙用刀砍下乱民的手臂后,他想也不想冲到霍萨兹尔身边。
临上前时,子孤熙余光一瞥,紧接着反手用刀往后一划,切开了那个乱民的脖动脉。
子孤熙的动作干脆利落。
顷刻之间扼杀一条人命,可正常人对生命该有的敬畏与怜悯,他好像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是真的不在乎。
一路大杀特杀,凡是让子孤熙觉得具有威胁性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也是,一个十五六岁就在修罗场里进出的军人,又被赋予了皇权的特性,他能把人命看得多重?
何况这里还是一些貌合神离,心向敌国的乱民。
从脖颈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背,溅在了他的脸颊两侧,可子孤熙恍然未觉。
子孤熙焦急地跪下来,然后朝着霍萨兹尔伸出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霍萨兹尔闻到了满手腥味。
子孤熙来的过程中,看到霍萨兹尔浑身是血,吓得他直冒冷汗。好在检查完毕后,确定对方身上无碍,子孤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子孤熙看到了霍萨兹尔松散的衣衫,他眉头一蹙。
子孤熙脱下了自己身上那身染血的锦袍,披在了霍萨兹尔的背上,替他遮好胸前暴露的金银太阳。
“这件衣服有点脏,你先将就着。”说完后,子孤熙把霍萨兹尔横抱起,然后双臂有些吃力地往下沉了沉。
这几日对方长得很快,二十岁的年纪按理说不会再长了。但霍萨兹尔明显晚熟,一开始他的体型刚到子孤熙肩膀处,现在已经到子孤熙下巴的位置了。
霍萨兹尔的身材也正从少年体迈步向青年,逐渐变宽的肩,手臂上似有似无的隆起。
一开始他假扮步金台的时候,还恰到好处,像个细腰高胯的西域女郎。
可现在霍萨兹尔已经感到吃力了。
除了尽可能的挑一些遮掩体型的衣裳,他的妆底也越来越厚,否则就盖不住他渐渐浮现的男相。
霍萨兹尔以前从不在意相貌,因为无论他走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座供人敬仰的神像。
被选作神像的男孩,是不可能丑陋的。
可是这段时间,霍萨兹尔看着镜子里的步金台,突然觉得自己很难看。
距上次雨夜到祭祖的这十天里,子孤熙待霍萨兹尔的态度相当温柔。
原本他早午上朝,下午回了贺仙宫就忙于政务,着段时间宋王推行的新民族法,还有很多细节等子孤熙敲定。
可子孤熙有好几日都把政务搁置一旁,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抽出了空,去和霍萨兹尔看海。
贺仙宫的位置再往东边走,就是宫城监管范围内的一片海滨。
霍萨兹尔从小生于西域,长于西域,很少见到那种海天一色的场景。
他站在宫城的望海楼上,远处是天海一色。
现在昼长夜短,午后申时太阳还未落山,月亮就已渐渐从海平线浮出。
眼前的这些景象对子孤熙来说,再普通不过。
可霍萨兹尔目不转睛,良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真美。”
子孤熙没有看向海,而是看着霍萨兹尔:“等你的汉语学好了,你就不会这么干巴巴的形容,而是心中浮现出‘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意境。”
霍萨兹尔垂着眼,把这句诗跟着子孤熙念了一遍。
紧接着,他恋恋不舍地看向不远处的海景,只留下一句询问:“我以后还有机会来吗?”
子孤熙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霍萨兹尔的脸:“什么时候来都行。”
“可是……”霍萨兹尔话中有话,“我很害怕。”
“怎么?”
霍萨兹尔迟疑着,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眼神一黯,回答:“没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
身上的血腥味把他唤醒了,等霍萨兹尔回过神来的时候,子孤熙已经把他抱回了银车。
这件衣服上沾满了同胞信徒的血,可子孤熙却拿这件衣服来暖自己。
这段时间的安逸生活,都让霍萨兹尔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他居然还在关心自己如何做个讨人喜欢的妾,下半生怎么好好的活下去。
真是莫大的讽刺——
眼前这一切,立马把他从这段时间的浓情蜜意中打醒了。
“拿回去!别给我!”
在子孤熙离开银车的时候,霍萨兹尔像疯了一样,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解开,或脱或拽或扯,上面的血烫的他几乎要失声尖叫。
子孤熙看着对方突然疯狂的举动,那些衣服被霍萨兹尔扔过来,狠狠地抽在子孤熙脸上,火辣如浇油般的痛。
“别闹!”子孤熙伸出手,用沾满血的手去捂住他的嘴,“你这么大声会被听到的,别出声——”
子孤熙的手捂得很紧,让霍萨兹尔几乎窒息。
他想要喘息就得张开口,任由对方手上的腥血流入自己的胃腔。
身体的生理最终还是战胜了坚决抵抗的内心,当子孤熙手上的血伴随着喘息流到自己口腔中的时候,霍萨兹尔简直想伏地呕吐。
外面的冲突声开始平息,看样子即墨府已经得到了消息,连忙派出救援来。
子孤熙松了一口气,刚想要松开手,告诫霍萨兹尔不要激动的时候,就对上了对方恶狠狠的眼神。
这个眼神看得子孤熙喘不上气。
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眼神,就像是刺入人心的剑,要把子孤熙整个人刺穿。盯得他灵魂焦灼,胆颤心惊。
“杀了我。”霍萨兹尔浑身发抖,吐出了那冷冰冰的三个字后又说,“就像你杀了他们一样!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子孤熙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你以为他们是谁?”
“我的子民!”
“错,是我的子民!”子孤熙拽住了霍萨兹尔身上仅剩的那件衣裳,把他拉到自己身旁,“这是我朝的逆民,和你有什么干系!”
“对,身是你的逆民,心却是我的信徒。”霍萨兹尔推开了他的手,“他们既然已经身死,那和你也没什么干系。因为他们现在魂归我,心归我——”
话中冷漠到了极点。
子孤熙怒极,可他发不出半分脾气:“你怎么还那么犟?我知道自己的确对不起你,可那是我立场所在。所以我努力补偿给你更好的生活——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就算你真是神像,是一块冥顽不化的顽石,此刻也捂热了!”
“捂热了一时,之后呢?还是冷上千年,硬上万年。不过须臾间的喜爱,有什么可贪图的?”霍萨兹尔的眼睛轻轻一瞥,连看也不想看子孤熙一眼,“依我看,你把我捂热的那点柔情,远不及你把我从神殿偷出来,把我往地上摔碎时的凶狠!”
“况且……”霍萨兹尔冷笑:“如果我老了呢,你还会像你所说的这样爱我?子孤熙,你要让我一辈子做你的玩物?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什么时候缺过那些东西。以前的我,不仅衣食无忧,还被当做神一样供奉在神殿。”
子孤熙低着头:“可我是真心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薄情寡义。你为什么不信我?!”
“信你?怎么信你?”霍萨兹尔淡淡回答:“就连你所谓的那点补偿,对我究竟是恩赐还是掠夺,只有我心里明白,也只有我能定论。”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子孤熙垂下眼,“你根本不知道你曾对我做过什么!”
“我曾对你做过什么?”霍萨兹尔笑出声,“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过。月泉之战前,我和你之间没有半分瓜葛!”
没有半分瓜葛。
子孤熙恍然,他松开了一直扯着霍萨兹尔衣服的手,跌跌撞撞地逃下这件银车。
这条路上横满了乱民的尸体。即墨府的武装在得到消息后倾巢而出,加上龙心卫和金莲花骑本身就素质优越,这场袭击虽然来势汹汹,人数众多,但好在已经开始平息。
王妃们哭得梨花带雨,被人搀扶着从银车上走下来检查伤势,看到满地狼藉后,她们更是害怕地撇过脸去,看也不敢看。
现在只剩下那些蒙面的高手们仍苟延残喘,再和禁卫军们搏斗。
手中沉甸甸的刀告诉子孤熙,什么才是现在最好的排解方式。于是他一刀砍落,等对方轰然倒下后,再被直觉驱使着,加入另一边的清扫。
最后的那些蒙面反抗者,要么被杀,要么口含毒药,在禁卫军们想要捉住活口的时候,当场自尽。
只有部分叛乱未果的乱民们被当场制服,收押□□。
“别问我。”当莲花骑的高层在解决完毕后,向长官寻求指示时,子孤熙有些不耐烦,“惯例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些西民不过是受人挑拨,那些蒙面的高手们才有实料可套,而你们倒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来。”
骑兵统领赶紧下马请罪:“即墨府会尽快查明这些蒙面者的身份,让陛下和殿下们受惊,臣等有罪难赦!”
子孤熙没再答话,而是一步步走回父皇的龙銮车,在那之前,他随口问了句:“伤亡如何?”
“目前还不清楚,正在清点中。”统领回答,“好在陛下全程无碍,这点还请郑王放心。”
子孤熙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并不想去理会刚才霍萨兹尔的话。他尽量作出一副旁人眼中的“郑王熙”该有的模样,抬起头来,虎步如飞走向龙銮车的戒备范围内。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从飞驰而过的卫兵口中传来。
在那句话落在自己耳中的时候,子孤熙倏地停了步伐,好像血液一下子倒流,整个人的身上都是冷的。
他哐当一下摔跪在地上。
在巨大的悲痛中,子孤熙的反应只有倒地干呕。
那句话跟着卫兵一起,冲到龙銮车的前方:“陛下节哀——信王不幸遇刺,伤口直入心脏。待我们发现时,殿下身体僵硬,已然……薨了……”
晕眩感袭来,子孤熙的质问声都打着明显颤音:“莫要胡说!荣儿明明就在龙銮车附近,这里守卫最为森严,怎么可能遇刺!”
话说完,他倏地转头,看向龙銮车附近围绕的那些人。
有父皇,有宋王,有刘贵妃……等等,还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亲戚们,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卫兵。
唯独没有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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