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扬州

    长安城义宁坊 国师府

    明明寒冬腊月,红梅盛开,独凉亭一座,并无遮挡,亭中主人似不怕冷般抚摸着几案上的七弦琴。

    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发小蛇腹断纹,有善通音律者,定然认得这琴,名为九霄环佩,是益州制琴世家雷氏第一代雷威制作,共有四张,历来为皇家珍藏。

    堂堂国师却拥有一张,可见荣宠。

    它的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形制极浑厚古朴,后世苏轼曾书曰: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苍海老龙吟。

    琴声铮铮,如金石击落,带着些隐隐的杀伐之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出一个弧度,那琴音冷涩弦凝,戛然而止,让人似一口浊气闷于胸间,正无处抒发,那琴音又缓缓而至,透露出几分隐士高人的优雅,前后不同,像是两个人的作品。

    未待身后的侍卫说话,那弹琴之人便已起身,广袖长袍,墨发披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挥了挥袖子,旁边的丫鬟忙小心把琴收了起来。

    长袍男子这才转身看向那侍卫,道“何事?”

    青玄拱手行了礼,道“探子来消息说扬州刺史狄春并未接到楚王的消息,也未曾见过什么人。”

    国师目光淡淡,看向那朦胧水汽的池子,声音如清风过竹“他受了伤,能逃到哪儿”似问句,又似呢喃。

    管家进来行礼道“郎君,齐王来了。”

    (上官淑妃之五皇子,齐王武承谆)

    国师淡淡的应了一声,“去前厅。”

    前厅,齐王见着国师上官凤澜走进来,眼角眉梢都带着些得意“我刚刚得到了消息,我那丑八怪四兄并未下扬州。”

    亲王无召不得私自离京,更不能与地方官,都督们有过多的交往,同样的,楚王此次奉旨离京去扬州,便也只能去扬州,他此刻不在扬州,有心之人若是知道,便能给他按个与地方官勾结,意图谋反的罪名。

    齐王确实也是这么想的,特特来找国师商量。

    上官凤澜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齐王,掩下眸中不耐,道“大王谋何事,我知道,恕某不敢苟同。”

    齐王蹙眉,疑惑道“为何?”

    上官凤澜道“若楚王只是未走官面,白龙鱼服,体察民情,齐王如何收场?像楚王这样的人物,只能一击必杀,断断没有一击不中,再来二次的道理。”

    齐王讷讷说不上来。

    上官凤澜替他总结“打草惊蛇,让楚王对大王有所防备,楚王统领兵部,过早恶交,想来,也是大王所不愿的。”

    齐王一向自视甚高,被国师教训了,心里自然不满,脸色颜色也不好看,却还是拱手道“舅舅思虑的周全。”

    齐王走了,不多时,青玄便回来了。

    上官凤澜正在煮茶,他看着在火上炙烤的茶饼,道“如何?”

    “齐王气不过,踢坏了院儿里的盆景。”

    ‘呵,不用管,便一直摆在那里吧’,讥讽之音脱口而出。

    青玄不解道“不管?摆在那里实在不好看,若是客人看见也失了礼数。”

    上官凤澜未说话,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捏着竹夹,把茶饼放进钵里,破有耐心的细细碾碎,神态优雅,淡然,仿佛置身于烟香缭绕的古刹。

    他用罗边筛子着茶沫边道“过两日,自会有人送来。”

    青玄不明所以,但看自家郎君没有动口的意思,便把肚子里的疑惑忍了下来,且待两日,也不知道是谁外传了此事,当真有几个官员私下里送了盆景来。

    上官凤澜让顺藤摸瓜,除了府里几个多嘴的人,此为后话。

    上官凤澜已经煮起了茶,他道“那蓬莱山庄出的茶经,曰水有三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

    青玄为答话,这些他也不懂,更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茶水不过是解渴的作用罢了,费这么些功夫,渴都渴死了,一看便知是那达官显贵整齐无所事事琢磨的玩儿法,他们家郎君原也是不讲究这些的,不知怎么地,但是对那蓬莱山庄上了心。

    这句话青玄倒是没想错,那就是景云殊办照陆羽的《茶经》作为卖茶的噱头,因为他对茶也没什么了解,更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但他是个商人,知道越是精细越能卖个好价钱,越是与众不同能够拉开档次,达官贵人越是趋之若鹜,他要的效果便是你若不知道茶经,便是失了身份,不会喝茶,喝茶不讲究便没有档次,作为文人不写茶诗是见识浅薄。

    不一会儿,上官凤澜煮好了茶,分了两盏,推给青玄一盏,道“尝尝。”

    扬州城

    “齐王一直在探听王府的动静”楚王的军师,沈松寻摇着羽扇说道。

    沈松寻,当朝皇帝的老师,急流勇退,敕封荣国公荣归故里的老太师沈默的幺孙,与武承谖自幼相伴,武承谖从了军,他便陪着做了军师,到底起没起到军师的作用,不知道,但那把扇子倒是很有质感。

    年下沈松寻也不过二十八岁,俨然和楚王一道成了老大难,好在他上头还有哥哥,姐姐,又不是长子嫡孙,倒不需要他传宗接代,他逃到军营,便也没有人在他跟前儿耳提面命惹人烦。

    沈松寻说着楚王的心腹杜衡送回来的消息,摇着扇子注意到楚王似乎并没有在听他说什么,扇子抡圆呼呼的给楚王扇着冷风,旁人都道楚王是凶神恶煞,但他沈松寻自然是不怕的。

    武承谖回过神,看向他,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沈松寻一愣,却还是回想了片刻,不明所以道“腊月十六,大王思何事?”

    武承谖看着窗外天色,喃喃道“也该到了。”

    沈松寻见武承谖少有的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无奈唤道“大王!”

    后者这才赏他一个目光。

    沈松寻道“大王,我刚才说的给扬州刺史下帖的事情。”

    武承谖却是起身,道“再说”便拿起一旁自己的剑往外走去。

    沈松寻忙起身,抓起一旁自己的斗篷便跟了出去。

    两个人骑着马穿过闹事,来到了渡口边,武承谖道“他既自西南来,应是搭船来此渡口。”

    沈松寻被自家大王挑起了满肚子的疑惑,偏生大王像是没嘴的茶壶,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往外吐,尽说些哑谜。

    快要过年,正是在外游子归家,走街串巷买年货时节,不只东西市热闹,就连渡口都有不少人,往来船只,艄夫叫喝声不绝。

    沈松寻寻着自家大王的目光看着河面,他不耐的一把拉住武承谖的缰绳,道“大王!都来到渡口了,你总得告诉我是何人让大王如此坐立不安,朝思暮想,翘首以盼?”

    武承谖戴着素银的半脸面具,只露出刀削般的下巴,沈松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灼灼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便又落在河面上。

    沈松寻以为听不到答案,刚要继续询问,便听得武承谖语气带了几分失落道“我不知。”

    这三个字,当真是耐人寻味,不知什么?不知什么人?还是不知如何说?

    他默了默,忍不住道“大王,可是看上了谁家娘子?特特来此等候佳人?”

    武承谖依旧没有回应,沈松寻便要继续打趣,只听得身后一片嘈杂,二人具是转头看去,有五辆马车赶了过来,声势浩大的样子,马匹皮亮结实,马车挂着厚毡子,帘子绣着彩纹,虽不是顶顶奢华,却也不是寻常人家的马车,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五辆马车在渡口停下,最前面那辆里面先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然后出来一个山羊胡的商人,穿着袍子戴着幞头扶着管家的手下了马车,二人走到沈松寻和武承谖的马右前方。

    那主君模样的人看了看河面,似乎有些焦急,道“还没到。”

    那管家道“许是还得一会儿,东家先请回车上等着。”

    那主君看了看他刚要说话,忽而看到了又靠岸的一条船,道“快去看看是不是?”

    说着自己便先走了过去,管家在后面道“东家你可慢点。”

    “可算是到地方了”景云殊起身,由着知礼给自己整理那蓝底白纹的棉袍,两只手习惯性的揣在袖子里,握着手炉这才走了出去。

    “郎君小心”知礼扶着景云殊上了岸。

    昨日里刚下过雪,今天天气放晴,便有一种明艳之姿,似把桥头树梢的新雪都映的灼人眼。

    脚终于落了实地,不再是晃晃悠悠的,景云殊心情也不错。

    终于看到他,先头被唤做东家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看着不远处被拥簇着的景云殊,不确定道“那是殊小郎吧?”

    管家道“是……我看是……应该是”他扶着东家上前,也是喜上眉梢。

    江南虽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但景云殊于其中,也是第一眼能注意到的人物,不只是他因着T恤气血不足的肤白,自然也有那不与世俗相同似魏晋的风骨犹存。

    物阜民丰,这个时代以富态为美,个性舒展,无论是服饰还是作画,颜色也以热烈为上。

    景云殊周身都是身形清瘦,颜色浅淡,服饰更是宽袍广袖为主,正合了魏晋讲究的‘不俗’二字。

    不同于时代,却也有返璞归真,效仿先贤的古典美感。

    更何况他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被人拥簇着,让人觉得他是天生配得起这些。

    沈松寻也一眼瞧见了,坐在马背上直直的看着,道“那是谁家的俊俏小郎,这扬州何时多了这般的风华人物。”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自家大王,那刚刚还一直望着河面的目光,此刻就像是黏在那小郎身上一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