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别给我看到你!”
声声呵骂融入空中, 小明老师腋下夹着小赵, 跑得活似旋风少女, 张瞎子还追了好几步, 直到看人下了人行立交桥才啐一口道:“呸呸呸呸呸,死兆个屁!”狗贼吐不出象牙的小鬼头, 也不知家长怎么教的!
张晓明把小赵放地上, 喘得跟拉风箱似的,有减肥符后他疏于锻炼,小孩儿加一只大橘分量又不轻,可把他喘的。
“什么人啊,还真小孩儿计较, 亏我还以为他有点真功夫。”他先抱怨两句后又道,“你怎么在这?廖道长人呢?你刚说什么了?”
仨问题一股脑扔出来, 古灵精怪的小鬼头道:“爱过,不约,没钱。”
“哈?”什么玩意儿?
小赵这才正色道:“我跟师父师兄一起来的, 师兄在清凉寺,我刚才说他有死兆。”
“死兆?”张晓明傻眼了, “你怎么说的?”
“我没怎么说啊, 他真有死兆。”小赵掰手指头道, “赤线从堂印升起, 额头起结, 死;血贯瞳仁, 眼白充黑,死……”他罗列了一大堆后道,“常人面带死兆,不过占十之一二,相面之术也难看出,占了十之八、九的,我也是头次见到。”
佛教没有相术,佛学讲究命由心造,今生修善,来世福报,但小明对其他门派常含敬畏,听了小赵的话也不当胡言乱语,反而好声好气问道:“死兆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小赵眼珠子转一圈,“当然是死了。”
“说来也怪,那骗子福泽不是很深,却也是长命百岁的相貌,现在这样,怕不是横死。”
张晓明听到这已经默默拿出手机,拨通了廖光的电话。
廖光看眼屏幕,激动了,小明老师,主动打电话给他?!
廖光:“小明老师,什么事啊?”声音特柔,他师父都侧头瞅了好几眼。
“我刚遇上了小赵,他是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
廖光急了,当即摆出大师兄的嘴脸:“这小赵,特能跑,刚才还让他在寺院里呆着,竟然跑远了?”
“也没多远,我就在山门外面,人行立交桥,廖道长知道不?”听对方回答“知道知道”小明老师便斟酌道,“是这样的,廖道长,小赵他和我说了点事儿,这孩子是不是会相术啊,他刚才在天桥上绕了一圈,盯着算卦的人看,说他面有死兆。”
廖光脸沉下来,换上一幅教导主任的口吻道:“死兆?他怎么说的?”
小赵把头凑过去,双手扒手机,大橘脑袋后长了眼睛似的,轻盈一跃,肉球点地:“我按师父教的方法看的,肯定准,宫位全是黑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横死啦!”
张晓明:“……”
你这小孩,别太大声,给人听到怎么办?
廖光:“你先等着,我马上过来。”等电话被张晓明接过去他又好声好气道,“麻烦你了小明老师,能不能先帮我看着他。”
小明点点头道:“交给我。”
……
张瞎子说:“我有点水逆。”
奶油小草莓:“你不是道士吗?水逆是西方的说法吧。”他也是很与时具进的。
张瞎子把家什一收道:“我收了,明天再来。”
“哎,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他不听对方叫唤,把桌子反过来放,小马扎端端正正坐在桌肚子里,背起系桌腿上的麻绳,抄起盲人杖就走。张瞎子不是盲人,但做戏要做全,他很有职业道德。
他住在柳水街,徒步走二十分钟到,别看张瞎子这模样,在南都市竟然也有间小平房,俨然摆摊界的成功人士。
柳水街与富饶繁华的上海路比邻,却俨然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穷酸得很。街道两旁多是些终年“十元一件”“清仓大甩卖”的杂货店铺,隔几步远还有江南皮革厂的余孽。
平房高高低低,良莠不齐,足智多谋的业主们更是想方设法给房子打补丁,以期多出半个平方米。
大隐隐于市的柳水街就一副贫穷、市井、热闹的模样。
街上往来群众看见背桌椅的张瞎子,扯嗓子道:“老张,今天收摊早啊。”
“逮到大鱼宰了?”
张瞎子哼都不哼一声,径直往巷子里走,被冷落的人怪没面子,按两下自行车铃铛后骂一句:“聋了啊!”
张瞎子当然没聋,不过懒得理他,你看他走的淡定,实际上心里也在琢磨小道士说的话。这年头招摇撞骗也要有两把刷子,他当年的入门师傅是半个道士,张瞎子思忖着自己也算是四分之一个道士,道家的术读了不少,看相也略通一二。
他想:说是相者不看己身,等回头还是找张镜子看看脸吧。
还真把小赵的话听进去了。
他住的小屋子在柳水街左侧的羊肠小道内,张瞎子熟门熟路刚准备往左拐。
黄色标志牌上大咧咧写了“此路不通”四字。
张瞎子:“啥情况?”
标志牌后猛地蹿出一人,吓了张瞎子一大跳,那是个中年男人,头戴安全帽,一张脸被帽檐的阴影遮蔽一半,剩下一半白得惊人,而且不是珍珠白,是惨白。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掏阴沟洞,从前面绕。”
这要是别人,张瞎子一定破口大骂,从前面绕,你知道前面绕有多远吗?你阴沟洞大到把条街堵死了?滚滚滚,让我走。
但他看这人的脸总觉得特邪乎,特凉飕飕的,所以脖子一缩,遁走了。
一边走他还一边低着头唾弃自己,他说绕路我就绕路,算什么东西。
人低着头往前走时常会不看顾左右,过往的车回马龙都跟感觉不到似的,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后衣摆领子被忽然捉住,一股大力将他猛地向后一拽,承载量不很重的货车轰隆隆呼啸而过,司机就跟没看到他似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把车开过去了,前方绿灯,通行无障碍。
“你不要命了?”张晓明花了大力气把他拽回来,气喘吁吁。小赵腿短,等他们俩尘埃落定才跑到这。
张瞎子被吓狠了,一时说不出话,坐在地上打抖。
“哎,别倒啊,受伤了不?”张晓明又招呼小赵道,“你看他死相有没有消。”
“没有。”小赵笃定,“还是写满了死。”
一说到死,张瞎子求生欲很强地坐了起来,大褂下摆一撩,对小赵磕头便跪道:“大师救我!”
小赵第一次见这阵势,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头看张晓明。
张晓明:“你干什么,别对小孩儿作怪。”说着把他拎起来,“你先说说刚才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人或者事。”他们原本跟在张瞎子后面,但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跟丢了,就一眨眼的功夫,还好张晓明跑得快,把柳水街的主干道绕了一圈,否则还真发现不了他。
张瞎子:“奇怪的人……”他立刻想到安全帽底下惨白的一张脸,“有个男的,戴着安全帽,跟我说巷子里在通下水道,让我从外面绕。”
绕着绕着就到主干道上了,还差点给撞死。
张晓明:“先去看看吧。”
……
安全帽不存在的,此路不通的黄牌子也不见了,仔细往巷里一找,只在街边上看见蒙了厚厚一层灰的黄牌,给一楼住户当搭抹布的架子用,张瞎子的脸几乎跟白板一个色调。
“是鬼怪作祟。”张晓明转了一圈,发现这地阴森,鬼魂也少,寥寥几个都是浑浑噩噩,说不出人话的痴呆模样。
鬼中能说话有神志的不多见,大多就是漫无目的地飘,用道教的说法,他们死的时候三魂六魄少了几味,就会成这样。
他现在也很信赖小赵:“什么鬼,你看出来吗?”
小赵摇摇头:“要等大师兄来,他对鬼熟。”
“要给他打个电话不?”这柳水巷九曲回肠七拐十八弯,本地人进来都找不着北,不要说是外地人了。
小赵:“不用,大橘能带他进来,他鼻子可好了,能闻到我们的味。”他担心小明老师会错意,“大橘就是我刚才抱着的胖橘猫,科学表明,猫的嗅觉灵敏程度和狗差不多。”
张晓明:“啊……”
就跟为了配合他说话似的,娇媚的喵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就跟从粘在一起的声道中挤出来的一样,特别柔软,小明一愣,没看出是只公猫啊!穿大褂的廖光抱着猫践踏阳光而来,他身上穿的分明是张瞎子同款道袍,但人一帅精气神就出来了,俩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张晓明心头一动:还挺帅!
比万千少女宠爱的李义鸣要帅多了。
“小明老师。”廖光怀中大橘一跃而下肉蛋似的冲撞进小赵怀里,他和张晓明点点头后看向没戴二炳的张瞎子道,“真是满脸死。”
张瞎子:“……”
小赵:“师兄师兄,你看是什么鬼?”随后把刚才发生的事囫囵吞枣倒出来。廖光在街道里走走看看,还拿出了师传的四方罗盘,笃定道:“是伥鬼。”
伥鬼伥鬼,为虎作伥,传说中被老虎吃掉的人,灵魂就恢复在老虎身上,成为老虎的向导,帮他捕食下一人。因此,伥鬼具有很强的迷惑性,长得几乎和人一模一样,想要分别出是伥鬼还是人,要看他们的手,男伥鬼左手没有小指头,女伥鬼右手没有小指头。但这年头,谁在看人的时候会故意看手?伥鬼难道就没有脑子不会戴手套了?
张瞎子也懂一点鬼怪,他战战兢兢:“伥鬼不是引老虎吃人吗?”怎么到他这就轮到大货车倾轧而过了?
廖光看他像看傻狍子:“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
“所以?”
“所以你想被老虎吃,得先趁夜摸黑到动物园里,翻墙进狮虎山。真被老虎咬死了,老虎说不定还要给你赔命。”对老虎来说太残忍了!
廖光语重心长:“社会在发展,鬼也在进步,伥鬼本意索命,将你引到车咕噜子底下,一了百了。”
张瞎子打寒颤,他颇觉廖光可靠,又想抱住他的金大腿,被张晓明发现了,他顺势一捞道:“哎哎哎,别动不动就弯膝盖,有话好好说。”他这人还挺傲气的,最见不得就是别人膝关节弱化,尤其是个大男人。
张瞎子想自己得拿出点实际的来:“大师啊,您看您做一场法事,要多少钱,做完法师这伥鬼能不能赶走了?”他挺爱钱的,但命更重要。
廖光:“伥鬼赶走容易,但你又不是因为伥鬼缠身满脸死相,横死之祸,背后多半有人作祟。”他一锤定音,“先去你家看看。”
廖光:“小明老师你去不去?”
张晓明点头道:“一起去吧,这人对我有恩,我能帮就帮。”
张瞎子听见有恩,抬头一看:“你不是之前的神经病吗?”
“啊?”张晓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廖光也以严厉的眼神扫向他。
“不不不不不!”张瞎子意识到不对了,“我说我是骗子,是神经病!”他恨不得刷自己一个大耳光子,真是脑子不做主,想什么就说什么,刚才被吓傻了吗?
张晓明也不计较,他摆摆手道:“别管了别管了,先到你家看吧。”
……
张瞎子家逼仄而狭窄,三十个平方米,但内部却被打理得妥帖,没有肮脏的垃圾,也没有扔水池里的锅碗瓢盆,连墙角的瓷砖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屋主很是爱护这小天地。
张晓明绕一圈,逮住俩角落里鬼魂问问题:“有没有看见恶鬼?”
头一鬼魂是小年轻,对他猛做了个鬼脸道:“有恶鬼我们还能在这?”
另外一鬼魂年纪也不大,一唱一和道:“张瞎子,傻瓜,傻瓜,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家里捡。”
张晓明一听,额头上爆十字青筋,藏在西装外套下的菩提子佛珠给他绕手上,在俩鬼嘲笑声中结结实实地揍到了他们的脑袋上。
廖光都忍不住别开眼睛,太疼了,看着就疼。
张瞎子:和空气说话!真是神经病啊?
把俩鬼怪收拾一通后,张晓明说:“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可以可以可以。”俩鬼疯狂点头,死了还要被打,你是魔鬼吗?
“我们真什么都不知道。”鬼看见小明老师抬起来的拳头瑟缩一下道,“但张瞎子半个月前回来时带了一信封钱,他穷得要死,钱肯定不是他的,而且那信封给人感觉不对,就有股邪气,让鬼看了都想退避三舍,就我们胆子大还留在这,那些痴呆的不会说话的鬼早逃走啦!”
张晓明从鬼这听了一嘴的八卦信息,回头对张瞎子道:“你收了一笔不义之财?”
张瞎子已经,看小明老师眼神都不对了,这、这难道不是神经病,是高深莫测的神人?
他行骗江湖多年,诈人一诈一个准,套路都懂,但张晓明这不是套路啊,他真讲得准了!
张晓明:“你收的不义之财数目不少?还包在信封里。”
张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10万块钱,买小房子那会儿他才花了多少钱啊,数目不可以说不多:“服了,我真服了大师,钱是我半个月前在路边上捡的。”说着把沙发垫子掀起来,信封藏在间隙里。
一道士一居士凑在一起研究,廖道长抬头纹可以夹死蚊子:“这不是牛皮纸,是黄纸。”
黄纸的用途很多,道士写符箓的是黄纸,同时,后人祭拜祖先还是烧给亡者的钱也是黄纸,其古意为黄金,是阴间的流通货币。
廖光:“里面的钱有没有用?”
张瞎子连连摇头:“没用没用没用。”
“真没用?”
“我有贼心没贼胆啊大师!”他吐苦水道,“原本是想用的,但正常人谁会在信封里放10万现金啊,现在谁出门不用微信支付宝,要不然银行卡也行啊。”他其实还挺怕这是什么贫苦人家的救命钱,还去捡到钱的地方转了好几天,没人来找钱,送给警察心里又抹不值,就藏在沙发垫下发霉了。
廖光道:“没花才好啊,要是花了更麻烦。”
张瞎子一脸茫然,张晓明看了忍不住给他指点迷津,此事相关因果福报,他难得能回答,自然要抓紧时机:“你干算卦测字的行当,就没听说过买命钱?”
张瞎子错愕,他颤巍巍道:“这不是红包啊,难不成要我当新郎官去?”
买命钱一般是用来结阴亲的,人民币用红包包得整整,放在十字路口或医院旁边,女的拿了就当冥婚新娘,男的拿了就是新郎,那些没法用正统手段结阴亲的人家,常用这种手段,来阴的,来硬的。
张晓明:“阴亲的钱一半挺少,三四万顶天,你这十来万,还用黄纸包的,买的不是你的婚配,买的是今生的缘定因果,要给别人续命。”等他一命呜呼了,背后人就收下了张瞎子的命途。
他侃侃而谈后担心自己说的有问题,回头道:“廖道长,我说的对不?”
廖道长:不愧是小明老师,跟不通鬼神的佛门学,还知道的这么多,真厉害!
恨不得大吹彩虹屁。
廖道长威严地点点头道:“说得很对,小明老师博闻强识。”
小明老师:“廖道长说的我怪不好意思。”
小赵:“……”
哎,我要是答出来,师兄一定会板着棺材脸,什么都不说。真区别对待哦!
张瞎子性命攸关,实在没法看俩男男在自己面前互相吹捧,大胆打断道:“两位大师,你们看我这钱还能不能送回去?我命还没有没救啊?”
廖光终于想起正经事:“论理来说,这钱买的是你下半辈子的命,等你花完钱,命也走到头了,不花钱,命火摇曳,但性命却没忧。”张瞎子面色稍霁,他却话锋一转,“不过包钱的人怕是法力深厚,又急着要钱,所以才会伥鬼作祟,提前将你送下阴间。”
“这买命钱,不一般。”
“无缘无故,鬼怪也找不到你,你钱放家里头,就算是找上门也是家中索命,我刚才绕一圈,你家也没有吊鬼,也没有客鬼,还挺清静,证明除了这包钱,你身上还有东西。”廖光道,“鬼多神智不清,聪明点的伥鬼想找到你,也许要顺着标记找。”
张瞎子闻言,当即扯开大褂,作势要脱衣。
小赵叫了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张晓明把小孩儿拉到身后道:“你脱之前打声招呼啊。”
张瞎子:大老爷们的,也不用避嫌,还打招呼,你是黄花大闺女吗?
廖光帮腔道:“对,小明老师说的没错,你脱前好歹打一声招呼,让我们知道。”
张瞎子:“……”
衣服一件接着一件脱,好在算命行业对先生形象要求高,他衣服洗的发白还打补丁,但都足够干净,很快就给翻到了一点红。
一点红印子印在衣服后摆,红印子还挺规整,像半个字,小明老师立刻把黄纸信封拿出来,反面,戳印章的封口上也有个小红印子,上半部分浅,凹下去的部分深。
得,对上了,是印泥。
张瞎子天真道:“是不是把印泥洗掉就行了?”
廖光道:“别洗,这件衣服是肯定不能要了,烧掉了
事。”“烧掉后泥印消失,标记断绝,新鬼无法上门索命,但目前找上门的鬼却送不走,得先将他们处理了,随后再把买命钱送还,此事方才结束。”
张瞎子连问道:“鬼怎么处理?钱怎么送?”
廖道长酷酷的:“杀之,烧之。”
……
烧是廖道长烧,杀却不仅仅是他杀。
他先摆坛做法断了钱与张瞎子的联系,这次他拿出的不是令牌,而是碗,张晓明瞅着,像是黄铜做的。
廖道长性比较酷,不苟言笑,临近做法,让他介绍法器是不可能的,好在小赵比较爱说话,声音又脆脆的,他廖师兄摆阵,他就在旁边介绍:“这是甘泉碗,在里面装水,用杨柳枝沾水挥洒,可以净场,《西游记》里观音菩萨用的净瓶就是甘泉碗的一种。”
张晓明上次看道士做法时用过甘泉碗,对它还有印象。
柳水巷口种了一排柳树,这巷子地名与周围坏境还有点关系,旁边有条河,贯穿大半南都市,河两边种了柳树。河水上游是旅游胜地,夜晚还能看见游船以及两岸的花灯,但是下游的柳水巷却无人问津,偶尔冲河时,上游河面上漂浮的塑料瓶易拉罐还有各种垃圾,会一起冲到他们这,散发出惊人的恶臭。
一滴、两滴、三滴,法水洒在黄纸信封上,黄纸上多出几团深色的小点点。
空气中过于浓郁的煞气已被融化,原本还在房子里转悠的鬼早就一溜烟逃了出去,三注香插在小鼎中,香烟袅袅。
廖道长口中念念有词:"赤帝之子,丙丁受之,天真火德之三光,尽入我身。”他手持一把青铜七星宝剑,先前和小鼎、甘露碗一起放包里。
小赵:“他在请神,师兄请的是火得真君,他有法器火葫芦,司掌全天下的火,再加上真君生前是将军,金气十足,斩断诅咒有奇效。”
张晓明看得认真极了,张瞎子则是口中念念有词,让师父师组师爷伦神仙都保护他。
七星剑上闪过一丝流光,像是动画中的光彩特效,十分炫目,张晓明似乎能看见跃动的烈火,在剑身上跳动。
“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照十方!”
“破!”
锋利的青铜剑将黄纸信封一斩为二,锐利的切口处,边缘镀金丝的火焰腾一声升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很快黄纸信封就化为灰烬。
张晓明奇道:“钱被烧,难道不算是花光?”
廖光:“不会,这钱并不过人手,直接进阴曹地府,地府的官差收到孝敬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把钱扔回人世间。”
“地府人拿到,就算是供奉,和买命钱彻底断了联系。”
他随后对张晓明点点头道:“还要麻烦小明老师。”
张晓明道:“没事。”
在张瞎子眼中,所有人都在打哑谜,他仿佛一个小智障。
他拽拽小赵的衣摆道:“小大师,他们在说什么?”
小赵:“在说帮你捉鬼的事啊。”
“钱烧了,新鬼不来,旧鬼却没有送走,不就要清理吗?”小赵道,“你连伥鬼都招来了,指不定还有其他什么鬼怪,大师兄就和小明老师联手帮你驱鬼呗。”
小明老师,张瞎子在心里头嘀咕,西装革履,还穿皮鞋,像驱鬼的样子吗?
小明老师呢,也是有点受宠若惊的,他觉得自己是个半吊子啊,何德何能帮上廖道长,后者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大师。不过人家开口了,拒绝就是他下面子,小明老师当然不会干蠢事,一道士一居士头靠头凑在一起,共商大计。
小赵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兄一定很高兴。”
张瞎子:“???”
小赵:“他已经达到追星的次高境界了。”不仅成为朋友,还一起合作。
最高境界就是嫁给明星,他大师兄性别有错,目前做不到。
廖光:“等会儿我以桐木替身将鬼怪引出,小明老师准备好,把引来的恶鬼一一杀……哦不超度之。”
小明老师:你刚才是说了杀吧?
……
廖道长的小包袱就跟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一样,他掏啊掏就掏出了一小段木头和一把雕刻刀,张晓明看了才知道,桐木替身是现场雕刻的。
道长拿着小刀在木头上比划两下,又看看张瞎子的脸,唰唰唰起手,没过几分钟,一张栩栩如生的脸绽放在木头面子上。张瞎子看后还打个寒颤。
张瞎子:太像了,像的有点恶心。
小赵:“替身术是从汉代流传下来的老法门,起源是巫蛊之乱,用法还是比较简单的,画像啊,小人偶啊都可以当替身品用,,人偶的替身效果最强。”
“桐木根性柔软,方便雕刻,古代《说文解字》中有‘偶者,桐人也’的说法,用作雕刻再合适不过。”
张晓明震惊了:“你看过《说文解字》?”他都没看过!
小赵:“看过一点,师父说我们做道士的不能没有知识,而且许多道法与杂学相关,就像是桐人替身得会雕刻,什么都要学一点。”他还不忘吹一波师兄的彩虹屁,“师兄最有悟性,什么都会,什么学的都好。”
张晓明以崇拜的眼神看向廖光:“厉害厉害!”
小赵:回去之后要让大师兄给我零花钱,我都在努力助攻了!
想玩之后还蹲下身,撸了两把进屋后又开始睡不醒的大橘。
其实听他们说话的还有一张瞎子,他多少有点受打击,哎,他也算是半个道士,正规的和非正规的就差这么多吗?他不说《说文解字》,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啊。
聊天的功夫,脸已经雕刻好了,廖光也并不准备接着雕刻身子,他对张瞎子招招手道:“给我一滴血。”
张瞎子一下紧张起来:“血?哪里的血?”莫非是传说中的心头血?
“……指尖血即可。”
……
张晓明帮忙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准备好经书在外围念经。
他是会阵法没错,但廖光也会啊,而且比起捉鬼不专业的佛家,他们道家的阵法很多就是为了鬼而诞生的,是行家。张晓明思忖过后,找准定位,捞了块沙发垫坐下,就准备念经了。
“等等。”廖道长叫停,又跟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拿出木鱼。
小明老师惊了:“道长准备充分啊!”
“还好还好。”廖道长道,“是慧能大师让我带上的,说有备无患。”合着就是给张晓明准备的。
现在就开始念经是不可能的,从小明老师口中吐出来的经文杀伤力巨大,恶鬼听后命都没了,更不要说是靠近,会本能规避,他就先端坐在小角落里,拿好木鱼,蓄势待发,什么时候开始念经都可以。
廖道长布好阵法,神似张瞎子的小木雕被放在最中间,口中念念有词,众鬼召来。
“喵——”大橘终于不睡觉了,发出一声充满威胁性的叫,上半身的猫还没有炸,但尾巴上的毛根根竖立,蓬成了毛茸茸一根棒子。
张瞎子与小赵都没有见鬼之力,只觉得房间里的光线霎时暗了一个度,阴冷感从脚底心蹿了上来。
小赵:“来的鬼是不是有点多?”
冷面大师兄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张晓明愣了一会儿道:“确实,挺多的。”
伥鬼、缢鬼、墓鬼、饿鬼……有些曾经在中国百鬼图中出现过,有些隶属佛教36饿鬼,还有些穿红衣的鬼则符合人们对厉鬼的印象,一时间,张瞎子逼仄的屋中更加拥挤,鬼数量之多,可以开一个百鬼博览馆。
张晓明寻思着要不要和小赵说一下现在的情况,让他抱着大橘躲外面,就看见张瞎子颤颤巍巍抖的双腿:“鬼,鬼真的很多吗?”
张晓明:算了还是不说了。
招鬼之前,小赵就拿了一打子镇鬼符揣在口袋里,而张瞎子出了符箓,全身上下还穿戴了一堆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法器,整个人就像做摇摇欲坠的大型圣诞树。
廖道长看鬼都已招来,喊声张晓明的名字:“小明老师。”
“南无楞严会上佛菩萨,妙湛总持不动尊,首楞严王世希有……”小明老师嗓音条件很好,在他最火的时候,还有人上门要给他制作专辑,念经念久了,声音中又染上一丝烟火气,充满磁性,极富禅意。
手下的木鱼发出“咚咚咚咚咚”的脆响,小赵与张瞎子听见经文声与木鱼声,萦绕在身体周围的寒气终于消散不少,发出两声满足的喟叹。
经由广长舌念出的经文充满了业力,稍微弱点的恶鬼几乎是咆哮着不甘升天,化作青烟时还发出了几声嘶吼。而剩下的鬼有的灵智已开,立刻掉头,欲先干掉小明老师。
“唰啦——”
锋利的青铜七星剑对穿伥鬼的胸膛,直接捅了个透心凉。
阴气从伥鬼的身体中侧漏而出,其他鬼怪也颇觉受到了挑衅,一个个阴气大涨,分外愤怒,好不容易明亮一点的房间内又乌云盖雪,分外阴暗,最可怕的是,那一只只鬼怪竟然在小赵等人面前现了形。
小赵眨眨眼睛:“哎呀。”
张瞎子:“……”我现在晕过去会不会太迟?
他俩安坐在阵法内,周围法器按顺序排列,仿佛被施了哈利波特中的混淆咒,鬼怪无法轻易发现他们,张瞎子先是害怕,后来又看廖光与张晓明正在为他与一屋子妖魔鬼怪奋战,坐立不安。
小赵看出他的想法直接道:“你先安心坐着,就算起身也是倒添麻烦。”
张瞎子:“但是……”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两人对话之时,一红衣厉鬼甩着头发就朝张晓明的后背刺去,那头发上好像施展了什么神通,远远看泛着金属特有的光芒。
“小心——”
话还没说完就见张晓明利落地站起来,尖锐无比的头发在他面前逐渐软化,他直接一伸手,扯住女鬼上半段头发,就往自己这里拽。
一秒钟从柔弱无助的小可怜变成了拽女同学马尾辫欺负人的校园恶霸。
恶霸露出了一口白牙道:“你难道不知道,头发那么长,很容易被后桌的男同学拽小辫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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