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寿诞吃的什么点心水果,饮的什么酒,跳的什么舞,都与上一世没什么分别。魏妙沁慢慢也就没了兴趣,便真在人群里搜寻起了邢家公子的身影。
只是邢家位置靠后些,花了好一番功夫。
魏芳蕊在她的下首不紧不慢地出声道:“着月白色锦衣,束锦带,面容俊俏。瞧着就是一副好脾气,又好气度的模样。静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正合了元檀的喜好,是不是?”
魏妙沁的目光一下便锁定在了着月白色衣裳的少年公子身上。
正如魏芳蕊所说,这人的模样的确生得好。眉目如画,面若桃瓣,眉梢眼角和唇边都正噙着一点笑意,这点笑意给他的模样又添了色。他年纪还轻,因而还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气度,既有年少的锐利、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洒脱与矜骄,却并不叫人觉得排斥。
也正如魏芳蕊所说,这人的确是契合了魏妙沁的喜好,静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
但这回魏妙沁却没应声,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即就将目光挪回到了殿中正跳着踏歌舞的舞姬身上。
魏芳蕊见她不答,这才闭了嘴,也跟着瞧起了舞姬。
不多时,皇后身边伺候的姑姑到了魏妙沁桌案旁,躬身献上了一道菜:“皇后娘娘瞧郡主都没有怎么动桌上的菜,想着怕是郡主不大喜欢,便给郡主另添了一道。”
魏妙沁点了下头。
一旁的宫女将那道菜布好,魏妙沁再转头去看魏芳蕊,魏芳蕊果然正在看她,面上神色不明。
宫女添来的这道菜,是桌案上唯一的一道腾着热气的菜,榆钱汤。微甜微酸,热气升腾。填入口中,顿觉整个腹腔都暖和起来了。正是用于开食欲的。
这殿中众人都须得顾忌礼仪姿态,魏妙沁不必顾忌,只管自己喜好就是了。
魏妙沁转眼便吃了小半碗。
这时,建康帝转头朝她看了过来,道:“妙妙,再好也不可多食。”
说罢,让身边的大太监甘华,亲自去把那道榆钱汤撤了。
魏妙沁无奈地点了点头,却也知道,这是建康帝拿他的习惯来关心她,自然不会拒绝。
吃了榆钱汤,魏妙沁觉得胸口舒坦多了,连大殿中坐了这样多的人,都不再让她觉得胸闷气短了。只是近来为了绣百寿图,枯坐的时候本来就多,现下再坐得久了,就总觉得胳膊腿儿都抻不直。
建康帝的目光一转,就正好看见她悄悄在桌案底下抻长了腿……
建康帝无奈一笑,唤来甘华耳语几句。
甘华便又上前到了魏妙沁的身边,笑着道:“郡主可是觉得无趣了?皇上说,郡主若是想四下走走,透透气,又或是寻处偏殿歇息小憩,都只管随性就是。”
魏妙沁歪头去看座上的太后。
便见太后朝她微一点头,笑容慈和,显然建康帝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魏妙沁便也不矫情了,当即起了身,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皇祖母果然最是疼我!我四下走一走,舒展了筋骨,再回来陪皇祖母。前些日子为给皇祖母准备寿礼,整日枯坐,腰背都不大抵用了。”
甘华当即露出心疼之色,道:“郡主有心,之后该请宫中女医来为郡主调理一番。”
这时众人早就已经将寿礼都献上了,魏妙沁若要下去歇息,也没什么不妥。
从婉扶住了她,又为她披上了披风,这才扶着魏妙沁悄然离席。
不过说是悄然,也只是明面上看着而已。
打从皇后命身边贴身宫女给魏妙沁添菜,建康帝又频频朝魏妙沁关注过去,连太后也不时朝她投去目光。
阶下的王公大臣们,本来就将全副心神集中于阶上的贵人身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物,频频朝谁看去,他们自然不免跟着朝那人看过去。
是以,魏妙沁打从坐下来,到离席,身上的关注就从未少过。
待目送魏妙沁身影离去,众人心下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元檀郡主果真是这大魏朝受宠第一人!
荀锐也是其中一个盯住魏妙沁的人。
他盯的是她身上的披风。
她今日穿的是件玫瑰紫的披风,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更衬得她的面容娇艳如画、光华逼人,一颦一笑都叫人不敢直视。
有多少人在如他一样,盯着她瞧呢?
荀锐神色阴沉,手中攥着银箸,力道之大,却几欲将之揉作一团泥。
荀锐前头坐着宋二与宋家四公子。宋家大公子与宋家大房老爷坐在一处,与他挨得不近。
席间宋二不屑道:“那邢家公子也不过尔尔。”
宋四道:“还不如大哥优秀。”
宋二眉梢一挑,补充道:“还不及我一半。他这样的,若都能得郡主青睐,我岂不是也能?”
顷刻间,荀锐便盯住了宋二的侧脸。
宋二似有所觉,回过头,见是荀锐在看自己,当即面上一怒,斥骂道:“瞧什么?待回了府,我还有一笔账要同你算。”
荀锐:“我也正有一笔账,要同你算。”他的语气听来平静,却无端透着森然。
宋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本该接着斥骂的,但这时候喉咙里却好似被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半句话。
荀锐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若换做往常,宋二定会以为是这宋惩直怕了他了。
但今日,宋二明明白白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一抹嫌恶之色。也就是说,宋惩直竟然还敢瞧不上他!
宋二心底怒火更甚,但喉头也堵得更厉害了。
宋四在一旁推了推他,问:“二哥怎么了?”
宋二狼狈地扭过头:“无事。”他心道,若非是在太后寿诞,否则早将你宋惩直送到父亲跟前受罚了!宋二忙将这些思绪从脑中排空,凑近了宋四,与他耳语了几句。
随即二人便露出了些许笑容,有得意,还有些猥琐。
等他们意犹未尽回过神来,再转头去看时,原本好好坐在后头的宋惩直竟然不见了。
宋四的声音变了调:“他疯了吗?太后寿诞上,怎么敢四下乱走?若是被宫中禁卫捉住,可不论他是谁,当场便能处死!”
这也就是他宋家如此。
宋家在京中排末流,家族中的子弟少有进宫赴宴的时候,哪像那些王公贵族和重臣的儿子……这宫中的禁卫识得他们,却不会识得宋家子弟。若是见了陌生面孔,便宜行事立即处死,旁人也论不出个错来。
宋二眼珠一转,反倒计下心来。
他嘿嘿笑道:“急什么?我这就去带他回来。”
前脚郡主才刚走,若是他能立时追上去,岂不是……岂不是上天送来的大好机会?
要是从前,宋二是连与元檀郡主搭话都不敢的,可前些日子,人家才为了家中姐妹做的团扇,亲自登了一趟宋家门,这不是说明宋家在她心中已经留下了印象吗?
这可正是大大好的时机!
宋二不顾宋四阻拦,起身便追了过去。
然而殿内的门都有守卫把守,不得轻易出入,宋二才刚走过去便被拦下了。宫中禁卫身材魁梧,神色冷肃,宋二只一个照面,便双腿发软,说不出话了。
他狠狠咬牙。
那宋惩直是怎么出去的?
这厢,魏妙沁由从婉扶着,在宫中行走自如。
她是宫中常客,要说起来,她的父亲南安侯进宫面圣的时候,都没有她进宫的次数多。宫中谁人不知她?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前来阻拦。
“郡主!郡主且等一等……”身后突地传来了一道男声。
魏妙沁疑惑地转过身去,便见方才坐在席间的着月白色衣衫的邢家公子,正朝她疾步走来。周边宫人并未阻拦,显然是知晓他的身份,更知晓静王妃为魏妙沁选出了这邢家公子。
待走得近了。
邢家公子的模样也就更见出挑了。
此时太阳落下,天空一片晦暗之色,宫中早已经点了灯,橙红的灯火披洒肩头,更为邢家公子的容貌添色。
他在距离魏妙沁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摊开手掌,道:“郡主方才离席,从我身后走过,落下了这个。”
他手指纤长如玉。
掌中躺着的却也是一块玉,一时间倒是分不出谁更好看。
那块玉是太后赏赐去岁赏赐给魏妙沁的,今日她特地佩戴在了身上。
魏妙沁想也不想便要去拿玉。
玉本身的价值未必有多高,但因是别人所赠,自然可贵!
从婉却微微变了脸色,虎视眈眈地盯着邢家公子。
邢家公子这番话,不说得好像是她家姑娘特意丢下了玉佩,引他追来一般吗?
邢家公子并不在意从婉审视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改用手指勾住了玉佩上挂着的穗子,道:“郡主请拿。”
如此自然避免了,魏妙沁取玉佩的时候会挨着他手掌的问题。
魏妙沁面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意。
但这点笑意还没蔓延开,魏妙沁就突然觉得肚子里阵阵抽疼,从五脏六腑到四肢都透着寒意。
从婉最先注意到不对劲。
“姑娘!”她一手扶住了魏妙沁。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魏妙沁连走都走不得了,她忍着难受道:“就近寻个亭子,我先坐下来,坐一坐……”
邢家公子脸色大变,当即扭头往外走:“郡主莫慌,我这便去寻宫人,让他们通传皇上!”
魏妙沁咬住了唇:“从婉,去拦住他。……请御医来就是了,何必惊动皇叔他们,搞砸皇祖母的寿辰便不好了。”若最后御医探脉,确诊只是小事,那岂不尴尬?
从婉忙扶着魏妙沁靠住了一棵大树,压下眼底焦灼忧虑之色,应声去了。
那邢家公子不熟悉宫中,还未必有她去请宫人好使。
魏妙沁一手按在了树干上,这才撑住了身体。
她腹中如被一把冰刃绞过,又冷又绞着疼,四肢自然没了力气。
春日里的风吹来,带着寒意,吹得草叶沙沙作响。
一道黑影从她背后接近了过来。那影子十分高大,竟是将她的身影完全覆住了。
魏妙沁屏了屏呼吸,疼得脑子都不大好使了。
莫非重活一世,命丢得反倒更早了?
魏妙沁的身子又往下滑了滑,她赶紧一手扶住了树干,这一下,却是扶在了一片温热之上。
她按住了对方的手?
魏妙沁惊愕回头,便听那人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眼眸比夜空还要黑,像要将她整个吞噬进去,道:“郡主,冷不冷?”
他沉声道:“我有衣裳脱给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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