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众人一窜入林子后,没多久也不见了身影。
常家人胆子小,常玉盈便悄悄攥了攥魏妙沁的袖口,咽着口水,小声道:“进去了就瞧不见人了,里头树木挨得密,兴许还有虫兽四下游走。……郡主,不会出事吧?”
闫焰闻声,道:“各家护卫都跟进去了,出不了事。”
常玉盈没成想到闫焰会答她的话,当即便红了脸,也不敢再多言了。
魏妙沁倒是叫她这句话勾动了思绪。
方才没撞树,等进去了,树那样密,一撞上去,怕是要撞得更厉害。
这一等便是一盏茶的功夫。
马蹄声渐渐近了,声音却并不密集,说明来的只有一人。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一匹黑马,从另一条斜斜陡陡的坡,冲了下来。马背上的人身形削瘦挺拔,身上的衣衫被风鼓得像是一道帆,猎猎作响。他从上而下,众人微微仰头,刹那间竟然感觉到了一点说不出的压迫感。
不过转瞬的功夫,青年便驱马从众人身边掠过。
身影如箭。
风吹拂起他耳边散碎的发丝,俊美的五官更毫无保留地进入到众人的视线中。
魏静远惊奇道:“宋家还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荀锐回京的时间并不长,还有许多人并不识得他的身份,一时旁人都低低议论起来,无非便是问,这是谁家公子,好生厉害!也生得一副好模样!怎么以前不曾见过?
魏妙沁却是更先从中瞧出了一点凶悍的味道,凶得让人不自觉想要避开他的锋芒。
荀锐的马很快就到了常家公子的跟前,常家公子呆了下,眼瞅着那马儿一路疾驰,就要从他脑袋上踩过去了。
就在他快要膝盖一软跪坐下去的时候,荀锐勒住了缰绳,马头高高跃起,而后前蹄落下,离常家公子不过半丈之远。
再抬头瞧那马上的人,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顺手做了件平常事。
常家公子顿觉臊得慌,他重重喘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嘶声喊道:“头名……宋家……”宋家?宋家什么?
常家公子忙又看向了马上的人。
马背上的人动了动唇:“宋家行六。”
常家公子立即道:“头名,宋家六公子!”
那厢宋二,打从荀锐骑马出现,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这会儿听见常家公子这声“宋家六公子”,他一怒之下,打翻了手边的酒盏。
宋二咬着牙骂道:“什么宋家六公子?不过一个杂种……”
宋大公子赶紧出声斥责他:“你昏了头了?这是什么地方?闭上你的嘴!”说罢,这宋大公子脸上倒是有了点儿笑容。
他平时在外行走,父亲嘱咐他最多的,便是不要丢了宋家的脸。这宋惩直能把宋家丢的脸捡回来一两分,那也总是好的。比宋二强!
这边说话的时候,才又听见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近了,却并非是从荀锐下来的那个方向传来的,而是从林子里传来的。
大家定睛一瞧,原来有几个公子哥儿领着护卫,没绕上林子走一圈儿,就径直返回了。这瞧都不用瞧,必是全输了,余下的连名字都不用排了。
魏静远皱着眉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怒声道:“你们怎么一回事?方才不是说了这规矩吗?是得绕着林子跑一圈儿回来!你们从林子里走,从林子里回来,躲什么懒呢?若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有个年轻公子喘了口气,牢牢攥住缰绳停住了马,同魏静远道:“那林子里树木挨得近,跑起来本来就慢,等跑到了头,大家正疲着呢,一瞧,才瞧见林子那头是个悬崖。要不是勒绳勒得快,说不好都一块儿掉悬崖底下了。那悬崖陡峭,谁也不敢往前走啊,要么从林子往回返,要么就得走悬崖边上的小道。那小道多宽呢……”
年轻公子撒了手里的缰绳,抬手给魏静远比划了一下。
“就这么宽,马蹄要是踩错一步,我们就得掉下去。”年轻公子说到这儿,都还满脸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又道:“咱们出来踏春的,又不是出来玩命的。谁敢拿性命去堵呢?只好原路回来了。赵家四公子都不敢往那边走……”
魏静远的话到了嘴边,脱口而出:“那人宋六是怎么走的?”
“宋六?哪个宋六?”年轻公子目光环视了一圈儿:“哦,你说那个人。他是宋家的?就他不惜命。我们还当是谁带的护卫呢?一马当先,停也不见停地就冲过去了。我都瞧见那石头从他马蹄子下往外滚了……就是瞧了他,我们才不敢过的。”
说到这儿,那年轻公子大抵也觉得没了脸面,便讪讪道:“他是个不要命的,谁也同他比不了啊……”
魏静远却不服气,他道:“一会儿我便亲自去瞧瞧,那小道能有多小!还容不下一匹马,容不下一个人!”
年轻公子张了张嘴,便不说话了。
魏妙沁皱了下眉,抬头骂道:“你凑什么热闹?摔个粉身碎骨好玩么?”
这下便轮到魏静远露出讪讪之色了,他道:“兴许他们就说谎话哄我呢。”
魏妙沁暗暗摇头。
哪里是哄你呢。
荀锐的确是个不要命的人。
他敢过的,别人的确未必敢过。
要不了几年,满京城便都晓得这一点了。
这厢正说话间,却突然听得那厢惊呼声起。
“停下!”
“勒马!勒马!快!”
魏妙沁心头一跳,忙抬头看过去。就见方才还好好的荀锐,身下的马儿突然如同发了疯一般,头也不回、气势如虹地朝着林子跑了过去。
……这一回还是得撞树?
魏妙沁本能地紧张起来,掐了掐手中的帕子。
莫说是她了,其他女眷也都被这一幕惊叫出了声。
“要撞上了!”有人大喊了一声。
“嘭”的一声巨响,那棵大树的树冠都来回晃荡了两下,马儿惨烈地嘶鸣一声,鲜血迸溅,一头倒了下去。
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马儿倒下去的同时,荀锐也跟着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女眷们被吓得尖叫声更响了。
魏静远脸色骤变:“不会出人命吧?”
魏妙沁怕荀锐这人,但也怕得罪这人。她咬了咬唇,扭头飞快地同闫焰道:“快回常家庄子寻我嫂子!她怕我头疼,路上叫丫鬟回头去请了大夫!这会儿说不准正好到了庄子上。去把大夫带过来。”
常玉盈哆哆嗦嗦地道:“我,我同去罢,不然闫公子恐怕不一定能见到杜夫人。”
闫焰便也不多言。
带着人就匆匆往山下赶。
方才绕林子跑的主意是魏静远出的,虽然他们谁都不待见宋家人,可若真是撞死了一个,终归也有麻烦!
其余人迅速就朝荀锐那边围了过去,连同魏静远。
魏妙沁想了想,便也跟了过去。
从婉吓得不轻,堪堪扶住了她的手腕,走路都打着晃儿。
而除了她们外,在场别的女眷全都吓傻了,没一个敢动。
倒是宋二这下气得一把推翻了桌案,上面摆着的食物酒水,叮呤咣啷倒了一地。
他怒骂道:“演!我瞧他演!他今个儿要是死不了,我让他死!……我的马啊!他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故意想要一头撞死我的马……大哥,你是知道的,我那马花了足足二百两银子买的!我的好马啊!全毁在他手里了!”
宋二气急败坏,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
旁边的人听了,心下顿时更觉不屑。
二百两银子多吗?
方才那常家公子说了,那人是宋家六公子。既是兄弟,你的马也是你硬让人家去比试,人家才骑的。现在你的马发了狂一头撞树上死了,你不去担忧你弟弟的性命,反倒惦记你那二百两银子换的马!
这宋家,果然是糊不上墙的一堆烂泥!
宋大又是急又是气,转身就一巴掌扇到了宋二的脸上:“还嫌今个儿没闹够笑话是吗?要把宋家的面子全都丢光是吗?”
这边两兄弟吵了起来,其余几个兄弟谁都不敢插嘴。
一时间倒是没谁记得要去瞧一瞧他们的另一个兄弟,宋惩直。
……
越走越近,魏妙沁胸口有些发麻。
她怕瞧见血肉模糊的惨状……
魏静远步伐迈得快,转眼就进了人群。
魏妙沁咬了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余人见是元檀郡主来了,哪里敢拦路?便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众人一散开,树下的情景便进入到了魏妙沁的视线内。
那马的脑袋都被撞得微微变了形,一眼望去,血肉模糊,眼珠子好像都飞出来了……荀锐就躺在马儿不远的地方,好像是马倒下去的时候,把他甩飞出去了。
魏妙沁闭了闭眼,压下了胸中翻涌的恐惧和恶心。
然后她才重新睁开眼,定定神,朝荀锐看了过去。
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上,除了之前和宋二打架留下的淤痕,现在又多了擦伤,细长的伤口渗出了血,又混上了泥沙。光是瞧着,魏妙沁都觉得那伤口跟长在自己身上一样,自己的心肝肺立马一块儿跟着抽疼了起来。
常家公子早就慌了手脚。
他是第一个赶到荀锐身边的,但这会儿却跟个鹌鹑似的蹲坐在那儿,徒劳地举着双手,连把荀锐扶起来都不敢。
魏静远也被这惨状吓了一跳,他回头说:“元檀别看!”
然后俯下身就要去扶荀锐。
魏妙沁连忙出声:“你别动他!”
“从马背上摔下来,就怕跌了脖子和背……别动……等大夫,我让闫二去庄子上找大夫了……”魏妙沁颤声道。
她已经不大记得上一世,荀锐摔下来之后,摔出什么毛病了,又休养了多久……但这辈子,打从荀锐驱马进了林子,就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就怕上一世没摔着什么,这回却摔了脖子。
魏妙沁咬了咬唇。
其实……
其实他若是死了,也是桩好事。
将来自然不会有人再反了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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