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还不知道, 家属不在, 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他声音里仍然满满都是焦虑和克制的痛楚,却还是不忘说, “谢谢你,这里没有出租车, 临时又订不到车去机场。”
“没关系的,举手之劳而已。你坐稳一点啊,我要加速了。”
车子在高原笔直的公路上飞驰,到了机场,却因为今天只剩最后一个回A城的航班,经济舱已经满座无法改签了, 高月直接给他另买了一张头等舱的机票, 把登机牌塞他手里说:“应该没问题了, 快走吧!到了给我消息。”
唐劲风碰到她的手,温热滑腻,心头一下被涨满:“其实你不用……”
“不用什么呀, 一张机票而已,这也值得你跟我客气?”她仰头看他, 咧出一个笑,“我恨不得跟你一起回去呢,但这边暂时走不开。葡萄园马上就要大面积采摘了, 舒眉那个奸商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回去先看看阿姨, 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好。”
千言万语, 有时候到了嘴边也就一个字。
进安检通道的时候,她又忽然在身后叫他:“会长!”
他扭头。这是第一次,她在线下这么大大咧咧称呼他这个名头。
她仍旧笑着,朝他挥手:“我们的账,等我回去再跟你算。”
新的旧的,二次元的三次元的,等她跟他慢慢捋清。
…
唐劲风下了飞机天色已经晚了,他没有回家,直接赶去了医院。
姜冬梅躺在病床上,旁边站着陆潜,正低声跟她说话。
他快步走进去:“妈。”
“小风回来了?”她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难得带了点埋怨,“不是说了让你不用特意赶回来,耽误你跟同学的正事儿。王主任他们都很熟悉我的情况了,还有这位陆医生也专门过来关照,我没事的。”
唐劲风朝陆潜致意:“麻烦你了,陆医生。”
“不用客气,我刚好值班,听说伯母病了,就过来看看。”
妈妈刚刚住院,他又不是同一个科室的医生,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赶过来,唐劲风知道肯定是高月拜托的。
她看似神经比水桶粗,其实论细心周到,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
唐劲风低下头:“妈,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晕倒的?医生怎么说?”
姜冬梅摇摇头,陆潜替她答道:“其实这回也是有好消息,我听王主任说,伯母可以换肾了。”
唐劲风一愣,几乎不敢相信。
“是真的吗?”
“真的。”陆潜看他们母子似乎有话要说,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我就先回科室去,你们慢慢聊。不要太晚,让伯母早点休息。”
“嗯,谢谢。”
病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唐劲风才坐下来,俯下身道:“妈,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山城监狱去,又怎么会晕倒的?”
姜冬梅笑笑:“你这孩子,什么怎么回事?陆医生刚才不都说了吗?还是老毛病。”
“我不是说这个。”他抿唇坐在床边,“我是想知道那个人又跟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到监狱去看他。”
“那个人是你爸爸。”
唐劲风不跟母亲争辩这个。血缘的牵绊无法割裂,父子的情分却是可以有亲疏的。
几十年夫妻之间的恩与仇,更不是一句话能讲明白。
他知道妈妈也恨过,怨过,可时间久了,她还是没办法当那个亲手毁了他们这个家庭的男人不存在。
她更不愿意教自己的儿子去恨父亲。
只是这几年她身体不好,加上照顾他的情绪,她很多年都没到山城监狱去跟父亲见过面。
这次又是为什么?他才刚离开几天而已,她居然会去见这一面,会见信又是谁给她的?平时都只寄给他,难道她跟那个人私下还有联系?
不能想,一想就觉得所有事情是个死结,没有出口,乱麻一样堵在心里。
然而,姜冬梅却说:“他要把肾脏捐给我。”
唐劲风耳边嗡的一下,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又问一遍:“什么?”
“我说你爸爸。”她拉住他的手,“他要把他的一个肾脏……捐给我。”
原谅,宽恕,都已经是奢望。那个人也没什么所求,不过就是请她到监狱去,亲自把这个决定告诉她。
…
唐劲风疾走如风,敲开了陆潜值班室的房门。
他刚才已经问过妈妈的主治医师王主任,医学上的事他已经听得很明白,还有其他的问题,他直觉陆潜应该能为他解答。
陆潜站在门边:“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吗?”
“□□有多么短缺,我想你应该已经了解过了。以你妈妈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合适一直拖着等下去。如果亲属之间有合适的捐赠者,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唐劲风咬牙:“那我把我的捐给我妈。”
陆潜笑了笑:“江河水都是从上流往下流走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溯流而上的?父母给孩子捐的就有,孩子给父母,首先父母就不会同意。”
那个人捐的她就同意吗?那到时又是谁亏欠了谁?
说白了,还是他那个父亲自私到极点,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竟然想出这样的方法来。
“器官捐献讲求的是自愿原则,你爸爸自愿,你妈妈也愿意接受,那这就是最佳方案。你可以不赞成,但应该尊重他们。”陆潜轻推鼻梁上的银色边眼镜,“何况现在最大的困难还不是双方的意愿如何,也不是医学技术方面的难题,而是监狱系统还不一定同意。”
唐劲风怔了一下,刚才心里乱的很,没有仔细想这个问题。这会儿经陆潜提醒,他想起曾经在法理学课上看过的一个案例:服刑的囚犯要给尿毒症的弟弟捐肾,一直得不到监狱方面的首肯,因为我国原则上不允许服刑的犯人捐献器官,以防形成利益交换链条,何况犯人手术后的关押成本等也会变大。因此即使双方都符合器官捐献自愿的原则,且也是直系亲属,符合所有捐献条件,但碍于监狱方面不同意,无法进行移植手术,病情危重的弟弟只能一直等下去。
当时看到这个案例,是辨析法理与情理之争,他还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就面临这样的困境。
陆潜说得对,这可能是妈妈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但这个希望还不一定能实现,毕竟现实的阻力是很大的。
“如果你想通了,同意你父亲给你妈妈做这个移植手术,”陆潜停了一下说,“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
高月回到A市的时候,整个人都黑了一圈。
林舒眉和顾想想也没好到哪儿去,尤其想想,她皮肤最白,是那种牛奶一样的白,最经不得紫外线晒,脱了几层皮,疼得默默掉眼泪。
这一趟出去,收获还是很大的。她们第一次在实际操作中见识到很多书本上才有的过程,甚至有些酿酒时的新型酵母是书上也没有提到过的。
葡萄从采摘,榨汁,到进发酵罐发酵,添加其他各种成分,到最后又归于沉寂,这一年就这一季的酒,等酿成了,酒庄又开始恢复到缓慢闲适的淡季,酿造的过程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不过是事务性的工作等待人去完成。
可惜他们时间有限,不能一一亲身经历就必须赶回来。尤其高月,唐劲风走了之后,她请林舒眉帮忙联系陆潜询问唐妈妈的情况,但陆潜坚持医患之间的保密义务,有些事必须由她本人去问唐劲风。
她就更加记挂着,放心不下,本来也许可以延长些日子回来的,她也等不及了。
法学院的人早她们一天的航班,也已经回了A市。
戴鹰这回着实辛苦了,跟着她们三个女生好好吃了一回苦,人黑了也结实了,就是那个累呀!回来的飞机上一直东倒西歪打瞌睡,头落在高月肩上,她拱了拱,他又倒向另一边,歪在顾想想肩上。
想想大气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硬撑着陪他坐到目的地。
高月笑笑,这两个人,一个暑假相处下来,到底也有些不一样了。
她手里握着酒庄去年出酒时印制的小宣传册子,虽然不像林舒眉那样一个字一个字看得那么仔细,但也都很认真地看过了,心里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以前只觉得学什么都是随波逐流,对前途未来没有什么构想和规划。这趟出去,她觉得酿酒很有趣,比她平时在实验室对着发酵罐的踏实和期待还要有趣的多。
也许这个就是她今后人生的方向了,她有点庆幸,她对自己所学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她跟林舒眉说:“哎,姐妹,你们酒庄还有股份的话让我入一点呗,我想跟你合伙。不,给你打工。”
林舒眉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倒想呢,你这样有钱的大佬能投资,我做梦都要笑醒了。可惜酒庄现在还不是我的,还是他们陆家的产业呢。等着吧,等将来我我嫁过去,我还打算把酒庄也复制到A城这边来,差不多的纬度,酿酒的风味也不会差,到时再请你这尊大佛来帮我。”
高月还有些好奇:“酒庄真是陆家的,跟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家那几千头牛也是?”
“对啊,也是他们陆家的啊,我们家只是帮他们打工而已。”
“那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家里几代人都投入了很多心血在酒庄和牧场吧。”她笑笑,“我小时候去他家里做客,被他嘲笑得可惨了。那时我就下了决心,要把应得的东西抢过来,不能被剥削一辈子啊!”
高月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各人都有各自的决心,也有各自的机缘,说不上好或不好。
朋友肯与你交心,这又是另一桩开心的事。
下了飞机,家里派来的司机早在外面等候大半个月不在家里,爸妈估计还是惦记得很,这才大张旗鼓地叫人来接。
司机一见高月出来,就连忙上前接过她的行李,还很周到地问:“其他几位同学要不要一道送回去?”
“好啊,那麻烦张叔了。”
她正好想去找找唐劲风,问问他家里的事怎么样了,正好借着送人的由头,帮她打个掩护。
谁知戴鹰这个愣头青这时候发挥出绅士精神:“哎,我车还停在地下车库呢,反正要开回去的,我送她们得了。”
高月瞪他一眼。
戴鹰:???
算了算了,她看了看顾想想,大手一挥:“行啊,那就麻烦你送她们吧!”
医院她只能自己去了。
司机张叔有点担心,手握着方向盘问:“要去医院?小月你有什么不舒服吗?是不是那边吃的不习惯,水土不服了?”
边说便从后视镜看她,唔,脸色红润,稍微晒黑了点,但精神挺好的啊,也不像水土不服。
张叔有点儿话唠,还是家里看着她长大的老人,说多了要露馅,她随口胡诌:“啊,就是女孩子方面的病,有点不舒服,回家也没药,只能先去趟医院了。很快的,我马上就出来。”
有家里的司机在,她就不好跑到唐劲风家里去了,只能先去趟医院,就算他等会儿又怪她多管闲事她也认了,至少先看看他妈妈情况好点了没有。
一听是女孩子的病,老张立马联想到妇产科,就不敢说话了。
姜冬梅果然还是住在肾病科,高月找到她住的那一间时,发现病房里只有唐劲风在。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跑到门口停下,一回头就看到了她。
两个人眼睛里都有光,微微一亮。
三伏天里,她从冷气十足的车子里跑出来,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已经是满身是汗,额前的刘海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皮肤上,脸色红扑扑的,胸口不停起伏。
她大概也察觉了自己的狼狈,有点不好意思:“那个……阿姨呢,怎么只有你在?”
“那个阿姨去做检查了,我是她儿子,在这儿有什么稀奇?”
她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倒不像上回那样要发火了,反倒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啊,我刚下飞机就过来了,走得急,连果篮也忘了买。要不我现在去买?”
本来以为他会推辞,没想到他站起来:“好啊,那我陪你去买。”
咦?
高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他穿着白色的T恤衫又清爽又好看,迈开两条大长腿朝她走近,这几天的牵念一下子冒出来,让她不知怎么就生出冲动——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就顺势迎上去把他拦腰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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