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是没听懂, 那我再说一遍。”
“我和陆峪签了协议。”
“结婚后, 他所继承的陆氏股份,一半得归我, 再加上每年百分之五的山谷分红,我要是现在离婚,能分到的钱, 你大概一辈子也赚不到。”
“这一回, 你明白吗?”
池父不明白。
池母也不明白。
倪璇就更不明白了。
至于在场的其他纯粹被拉来见证和旁观的人, 更是一副云里雾里搞不清楚具体状况的模样。
不是说池杉同学是因为不愿意回到贫穷的亲生家庭,才故意躲起来,赌气连养父养母也不愿意见的么?
怎么现在看来,这姑娘完全就是一副“别说亲生父母我连养父养母都不想认了”的桀骜状态?
还有陆峪。
她说的是陆峪没错吧?
——好巧不巧,今天来旁听见证的校领导,本身就是金融学院的一个教授。
那陆峪他可太认识了。
一位上课从来不好好上, 论文却又写的让人忍不住想放他一马的神奇学生。年纪轻轻就跑出去创业, 拐走了本校的不少优秀学子, 最后没想到还真的创出了个不一般的名堂来。
就是那种再过半年毕了业, 又可以请回来给学弟学妹们开演讲的标准模子。
但金教授对他有印象,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低到令人发指的出勤率和让人眼前一亮的期末论文, 而是某天他上课刚宣布下课, 教室后排就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是到了情人节,有个女生拎着一篮子巧克力专门过来“堵男神”表白。
“陆峪, 这些巧克力, 都是我亲手做的, 有榛子口味的,蔓越莓味的.......陆峪,我,我不奢求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接受这份心意,其实,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的长相,也不是因为你成绩好,会赚钱,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
她说到一半,桌子旁忽然有个男生套着卫衣兜帽站了起来,鼻音很重,一副得了重感冒抬不起头的模样:“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陆峪我叫陈铁牛,请让一下。”
然后在满室错愕的目光中,他施施然提着电脑走了出去。
金教授还在讲台上收拾东西,偶然也能听见底下传来学生们的谈论:
“这也太没品了吧,说这种话让那个女生多尴尬啊,居然还直接走了,亏我以前还把他当男神。”
“对啊,就算不喜欢,好歹也好好拒绝一次吧,尊重一下女生的心意就那么难吗?果然真的就是从小众星捧月被宠坏了吧。”
后来陆峪跟金教授补交论文顺便申请下学期的课自修,吃饭时,金教授还拿这件事跟他开过玩笑。
陆同学的回应很克制:“无所谓了,最起码现在清净多了。”
“年轻小伙子名声还是很重要的,以后真要谈朋友,有你后悔的时候。”
“后悔就后悔吧。”
男生笑了笑,“真要后悔,也应该是十几二十几年后的事情了。在我的人生计划里,三十五岁以前,并不包含感情的内容。”
......
然后过了不到几个月,那小子就直接结婚了?
饶是金教授这样四平八稳见过世面的人,也被这个消息震的出了出神。
而比他更震撼的是倪璇。
“你说你跟陆峪结婚了?”
——未必是对陆峪还心存什么幻想。
毕竟跟秦泽朔比起来,他连百分之一的热情主动都没有,更别说关怀和体贴。
况且金钱名声地位,秦泽朔也一样不缺。
但倪璇一直觉得,自己有过一世经历,就算不能百分之百掌握世事,最起码也能对身边的事做到心中有数。
结果现在忽然一下,她发现整个时间线已经全部错乱,脑袋都彻底懵了。
情不自禁就质问出声。
但池杉并没有搭理她。
女生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一丝的不甘、失落和惊慌,看向旁边的律师:“户籍关系,财产继承,这些所有的东西,早在几个月前我们就已经到当地的警局办好了,当时处理的很清楚,双方也都达成了很良好的协议,甚至当时达成的协议是,双方孩子以后都只需要赡养自己的亲生父母,并不需要为之前错误的十九年负责。”
“但对方今天忽然把这些私事公开在网络上,又特意组织了这次协调会议,我想可能应该还是对当时说好的条件有些不满。那么我今天过来,也愿意退一步,把事情彻底解决妥当。”
“任何该负的责任,我都很愿意负。但我刚才也说的很清楚,在我成长过程中,我的养父母基本只承担了金钱上的抚养义务,在情感上的给予基本为零,那么我偿还了这段时间所占用的金钱资源之后,大家彼此之间应该也就两清了,如果以后再试图以家长的身份对我的生活造成任何不良影响,我想应该都是违法的,对吧?”
律师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反驳。
“至于我亲生父母这边,母亲已经去世,父亲早年离家,如果他回来找我的话,我可以承担相关的赡养义务。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直属亲戚了,这对大伯父大伯母,我刚才也说清楚了,赡养关系并不在我这边,除非法院判决我要负责,否则我觉得我连走亲戚的义务也没有。”
条条框框,一件件都说的很清楚。
律师甚至觉得,这个调解会根本就不需要主持人,完全可以按照这个姑娘的流程走。
她说的话,虽然听上去过于冷漠无情了点,但在法律义务上是很合理的。
既然情感上已经一团混乱牵扯不清,倒不如就直接从不偏不倚的道理上来划分责任关系。
池杉看见律师细微点头表示赞同的小动作,弯弯唇,因为“麻烦事即将解决”整个心情都好了很多。
她站起身,一边伸手把那张支票给拿了回来:“不管怎么样,这就是我能列出来的最宽厚的条件,如果你们愿意接受,那么皆大欢喜,我把钱给你们,从此两清,谁也不拖累谁。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那么也不用再继续找我谈了,我不会再浪费时间在这些谈话协商上了,你们直接去上诉,法院怎么判,我就怎么还。你们自己决定吧,我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
.......
从头至尾,池杉跟池父池母表达的最多。
中间也提了几句“大伯”,还跟律师交流了一会儿,和校领导问了好说了再见。
但今天全程,打从进这个会议室开始,她就没有搭理过倪璇一次。
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在抱错孩子这件事真相大白之后,不管是池杉还是倪璇,都应该对彼此心存最大的芥蒂。
就连网上的发言,也多半是在讨论真假千金之间的关系,脑补出一堆有的没的爱恨情仇,就像古早电视剧最喜欢拍的那种狗血剧情。
但池杉一直坚持的一件观点就是:她和倪璇之间,是完全无关的,没有必要去交流和沟通。
她要理清自己和养父母以后的未来发展,得去查清楚亲生父母那边的赡养关系。
却唯独没有必要去和倪璇协商任何东西。
她们是无关的两个个体,或许和两个家庭都连着无数错综复杂的关系线,看上去好像密切的不得了。
可实际上,她和倪璇,在道理上讲,并不存在任何关系线。
上辈子,她之所以落到那么凄惨的地步,就是因为完全搞错了一件事:她觉得自己是欠了倪璇的。
——因为霸占了她二十几年的身份,所以对她有亏欠,要尽量补偿她。
这种观点,根本就是错的荒唐。
池杉拎起包,起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身形纤细却挺拔,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有序的敲击声,而后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徒留下一室的错愕和寂静。
直到这种时刻,她才终于明白陆峪在电话里对她表达出的强烈自信是为什么。
“你肯定能解决的,放心吧,对于他们那种人,砸钱就可以了。你现在身上身负巨资,可以任情挥霍,只有一点,如果要卖股份的话,卖给我,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价的。”
因为她什么都不欠。
只欠钱。
所以有了钱,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池杉推开行政楼的大门,从那么昏暗的会议室出来,猛一下还被午后璀璨的阳光给刺红了眼睛。
等到她终于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看世界时,却忽然在前方的世界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逆光而立,身上一件万年不变的黑色衬衫,鸭舌帽兜头,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唯一可见的就是他唇角淡淡的弧度。
“都解决了吗?”
他问。
“快解决了吧。”
池杉笑眯眯地把右手装进他的臂弯里,然后递给他一把伞,“你撑。”
“没下雨,撑什么伞?”
“太阳太大了,我怕我会晒黑。”
小陆总在墨镜里挑了挑眉:“你那么有钱,晒黑了有什么要紧?你就是变成两百斤的啤酒肚黄脸婆,我也不会跟你离婚的。”
——话虽如此,他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接过伞撑了起来。
伞面不大,池杉贴在他的臂弯处,把自己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难得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气急败坏蹦起来,反而还破天荒地垂眸沉默了很久。
就在陆峪以为她是不是刚才受委屈了的时候,女生忽然吸了吸鼻子:“陆峪,谢谢你跟我结婚哦。”
“嗯?”
“让我能够光明正大地拿钱砸人买尊严。”
她揉揉鼻子,“说起来俗套,但你愿意给我分那么多金钱财富,我觉得你真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的男人了。”
陆峪空出一只手来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怎么好好一句表白的话,被你说的那么难听呢。”
池杉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
“也谢谢你哦。”
——寂静了大概十多分钟,他们都要走到校门口了,陆同学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
“我说,也谢谢你愿意跟我结婚。”
他忽然弯起唇,把遮阳伞往女生的脑袋上斜了斜,墨镜下的笑容很干净,一点儿也不霸道总裁,“说起来俗套,但你愿意接受我分给你的金钱财富,我觉得你真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了。”
“......你自己没创意,也不要随便模仿我说话。”
“那好,那我换个说话。”
小陆总从善如流,眉眼弯弯,“我想说的其实是,那天雨下那么大,你忽然抱着户口本从宿舍里跑出来,像一个女鬼一样浑身湿透地爬进我的车里,披头散发说要跟我领证的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了。”
“还有你说你自己不孕不育,因为担心生不出我们的孩子而在寝室阿姨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
“以及你一边睡觉一边磨牙,闭着眼睛唱国歌的时候,坐在车上捧着炸鸡腿看电影,在地毯上留下一个油乎乎的印子的时候,吃鸡爪从来不啃爪只啃柄,留下满桌狼藉然后把剩下的半根肉爪子送给流浪狗吃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
......
——怎么好好一句表白的话,能被池杉说的那么难听呢?
——都是跟陆峪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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