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杉的哭泣打乱了陆峪的阵脚。
他以为她会害怕, 会惊吓,会拳打脚踢愤怒地还击。
但他完全没想到, 她会哭成这样。
揪着他的衣领, 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砸在他锁骨间、肩膀窝里,胸膛口上,密密麻麻, 像是下了一场灼热的雨。
男人仰面躺在地上, 叹了口气:“池杉,那是个假的玩具。”
池杉完全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她甚至没意识到, 那只“蟑螂”自从滑到腰上后, 就一直停在那里, 动也不动, 未免太过安静了一些。
因为她现在整个脑子里都是各种恶心恐怖的想象。
身体僵硬,精神崩溃,唯一的反应就是哭。
哭啊哭。
池衫真的, 真的很怕蟑螂。
上初中时, 一只蟑螂忽然从窗外飞进来,在她鼻子上停了五六秒,是她一辈子的阴影。
女生拖着哭腔:“陆峪,我求你了,求求你把它拿出去吧。”
这是陆峪第一次见到神志清醒的池杉, 露出这么惊惧的表情。
还用了“求”这个字眼。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 自己可能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陆峪又重复了一遍:“池杉, 那只是个假的玩具。”
——用一种几乎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安抚的语气。
——然而换回来的是更加崩溃的哭声。
陆峪被她哭的脑壳都疼了。
他揉揉眉心,决定换一种路线:“我帮你拿出来?”
这一回,哭懵了的池杉不知怎么就捕捉到了“拿出来”这三个字,立刻就冲他用力点头。
眼睛里还一直不停地往下砸眼泪。
砸的声势浩大,让人心怵。
“那我拿了?”
“我求你了大哥!”
陆峪伸出手,试探性地抚上她的脖颈。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女生哭的更大声了:“不是那里啊,它早就爬下去了!”
“......它爬哪里去了?”
“腰、腰上,陆峪你快一点行吗,它要是再往下爬,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
陆峪心累地叹了口气。
还好池杉穿的不是连衣裙,不然他估计更心累。
男生顿了顿,终于还是在这姑娘越发崩溃的催促中,伸手把她的上衣从裙子里——拽了出来。
他垂下眼眸,越过女生的肩膀,一下就看见她漂亮的腰线正中央,停着的那只一动不动的玩具蟑螂。
陆峪把那只蟑螂捡起来。
陌生的触感瞬间从腰上消失。
池杉止住哭声:“你拿、拿走了吗?”
男人把蟑螂伸到她面前:“喏。”
池姑娘一下蹦了起来。
离他离的老远。
“池杉,你仔细看看。”
陆峪第三遍重复道:“这是个假的玩具。”
池杉从板凳上抬起脑袋,愣愣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泪,揪着自己被拽出来的上衣下摆,好长时间都没回过魂。
那小模小样的。
真是太鸡儿可怜了。
老半天,她才开口,谨慎地问:“你怎么、怎么知道它是假的?”
“我亲手买的,我能不知道吗?”
“那你骗我干什么?!”
“我......”
就是想吓吓你。
——这个理由说起来真的好幼稚。
陆峪看着她明亮又愤怒的大眼睛,忽然有点解释不出口。
他顿了顿,躲避问题:“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怕蟑螂。”
“就算我不怕蟑螂你也不可以把它扔进我衣服里面啊。”
池杉胡乱揉干净脸上的眼泪,气的要命,“从沙发底下捡出来的,那么脏!”
陆峪沉默了一下:“......抱歉。”
池衫气势汹汹:“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那你想怎么样?”
“什么叫我想怎么样?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是不是!”
“池杉......”
“不要叫我!我的名字不是你这样恶毒的生物可以随便乱叫的!”
......
陆总和池姑娘整整纠缠了十三分钟。
说是纠缠,可能也不太准确。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池杉一直说个没完。
陆总就倚着沙发,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听她数落。
最后,池姑娘朝他伸出手。
“怎么了?”
“给我剪刀。”
由于刚才眼泪流的太厉害了,她现在眼眶都还是红的。
虽然脸绷的紧紧,但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哭完之后的奶气,比起威胁,反而更像是撒娇。
陆峪衡量了几秒钟,瞅着她那细胳膊细腿,站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递给她。
池杉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只玩具蟑螂,咔嚓几下,就剪得七零八碎。
然后从地上扒拉起来,也不管脏不脏,直接捧起来就往陆峪脖子里塞。
塞完之后,她还很冷漠地哼了一声。
仿佛在示威。
陆峪抖了抖衬衫,那一堆碎屑跟着全从下摆出掉了出来。
他扬起眉:“你幼稚不幼稚?”
“那你幼稚不幼稚?”
“......”
男人深吸一口气,“我幼稚,我幼稚行了吧,你现在消气没?”
池杉指着那张歪七扭八的小床桌:“我的办公桌怎么办?”
“公司仓库里有,我等会儿让人送一套上来。”
“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让我去买?!”
陆峪转身往办公桌走:“我不是幼稚么。”
池杉被噎了一下。
她今天被骂,被吓,被嘲讽,又哭了一通,折腾到现在,整个人累的很。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昨天晚上睡够了觉的,但此刻脑袋一直往下点,眼皮沉沉地耷拉着,困倦的要命。
“我想睡一觉。”
男人挑了一下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真的想睡一觉......”
身为一个助理,池杉觉得自己的要求显然有些过分。
可是她真的好困。
完全不受意识控制的那种困。
她有些莫名的预感。
毕竟之前几次也是这样,每次要穿越之前,神经就会传递这种倦意给她,猝不及防,也压根无法抵挡。
池杉想了想:“这个资料我晚上带回去给你翻出来,不要你的稿酬。四点半之前我也会准时到小月亮幼儿园接小朋友的。”
“我就在这睡一小会儿可以吗?”
女生瞅着他,声音小小的,“我睡觉不打呼,也不磨牙,安静的跟死人一样,绝对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在对方答应之前,她已经迅速爬上了沙发,自顾自闭上眼睛:“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困的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陆峪微一扬眉:“池杉?”
——池杉已经睡着了。
两秒钟之内。
和平时的高贵冷艳又或者张牙舞爪不同,她的睡姿特别乖巧。
蜷缩成一团,呼吸声也小小的,就像一只被剪了胡子的奶猫。
男人揉揉眉心,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找出一条白色的薄毯,像盖死尸一样,把她从头到脚盖好。
他突然让池杉过来做助理,并不是因为忽然同情心泛滥,觉得她可怜。
也并非故意想要折磨她。
而是,前天晚上,他忽然做了一个梦。
......一个春梦。
在梦里,池杉穿着黑色的长裙,盘腿坐在窗边看夜景。
似乎是听到开门的动静,转过头来,那一瞬间,眼眸比星光还要璀璨。
她喊他陆哥哥。
声音软软的,亲密的,带着笑意,一声声响在耳边。
......
那种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到第二天陆峪醒来,竟然下意识地因为身旁的空荡而感到失落。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是内心早已对池杉有了绮念吗?
又或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不可控的感觉,都让陆峪极不舒服。
他习惯把所有事情掌控在手里,包括感情。
既然现在还没有探究清楚,那就先把人把握在手里。
眼皮底下看着,总比天高海阔任她自由飞好。
他俯视着沙发上安静的“尸体”,思考了一下,又把毯子掀开一个角,让她呼吸。
——瞧,他对人质可真贴心。
.
当然。
身为人质的池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人质。
她现在更加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如她自己所料,在昏睡过去的下一秒,她就穿越重重时空屏障,来到了五年之后熟悉的玻璃罩世界。
而此刻的她,正在玻璃罩里努力地思考办法,希望能让开着会的陆总,把扣在桌子上的手机翻个面,好让自己重见光明。
池衫觉得,自己又不知道陆峪具体的音乐审美,如果反反复复前后不一,就会使得陆峪手机的机设崩塌,这样,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说不定会对陆峪产生更丰富的理想。
于是思考了三分钟之后,池衫集中精神,贴心地,再一次奏起了那首熟悉的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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