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待在云家府邸中, 一待就是好几天。不怎么出门, 不走动,有时候两人就躺在床上,彼此能说一天的话。
这里像个避风港,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了,彼此说许多事情都很快乐。雪怀因为尚有容身之所而感到快乐,将其他事情抛诸九霄云外, 云错却仅仅因为雪怀在他身边而快乐。
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危险而隐秘的想望——就像这样, 把雪怀藏在幽深的大宅里, 只有他一个人能见, 只有他一个人能跟他说话。他全身心地依赖他。
唯有重生这件事, 两个人都不怎么提——雪怀不明白云错缄口不言的理由, 只觉得有点尴尬, 觉得云错大约是没有信他——说一次就够了,说两次,云错大概会以为他有些失常。
住进来的第二天,雪怀就宣布:“从今以后我跟你混啦。”
云错却显得闷闷不乐。雪怀看了出来, 盘问他好久之后, 云错才道出他不开心的原因:“雪怀, 我当着你家里人的面把你拐走了, 以后是不是都没有机会让他们同意我娶你了?”
雪怀本来还在为这次回来之后的事情有些低落,却被他这句话逗得差点没笑死——
他严肃地纠正他:“不是拐啊。”
云错怔怔地看着他, 眼底带着一点急切和委屈, 好似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
雪怀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是私奔呀, 云少仙主。”
*
这天云错醒来,发现雪怀已经起了许久了,正在为他笨手笨脚地鼓捣早饭。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门了一趟,买回来大堆食材和锅碗瓢盆,一并堆在某个角落里——还自己生了一堆火,正等水煮沸,预备将一旁切得七零八落的肉焯一下。
见到他来,雪怀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你家……你家太大了,我找了一会儿,没找着厨灶在哪里,也没有找到凉台,便只有在这里做饭,一会儿我会收拾干净的。我做个滑鸡汤饼,你吃吗?”
云错看着他,没忍住笑了笑。
他的小仙郎正卷着袖子坐在一个象牙凳子上,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水。雪怀因为在做事的缘故,随手折了段梨花枝将头发束起来,清爽好看,比起他平日里清冷淡漠的模样,反倒是多出了几分让人想亲近的可爱。
见他不说话,雪怀疑惑地看着他:“?”
云错道:“吃。”
他带着笑意走过去,没忍住揉了揉雪怀的脸。雪怀顺便在他手上一吻,而后继续面不改色地盯着他这锅水。
云错便也搬了个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来,轻声告诉他:“我家厨灶在地下,柴房、马厩与泉池也都在地下,往下十丈的地方,难怪你找不到。”
雪怀问他:“为什么要修在地下?”
云错安静地笑着:“我娘以前住宫殿中,事事有人伺候,没见过柴房、茅厕、厨灶这些地方。她当初买下这里的时候,吓跑了百八十个木匠和泥瓦工,因为她坚持不要这些陈设,觉得他们都在骗钱。还是后来一个鲁班后人开解了她,并且提议说把这些地方建造在地下。我娘听了他的,之后才算在冬洲安定下来。”
雪怀隐约从中听出了某些别样的意思,刚想要问,又闭嘴了。
云错开始帮他揉面团——一面揉,一面道:“那个鲁班后人恋慕她,后来问过了我的意思,也跟她表明过心迹,但是我娘没有接受他。然后那个男人就走了。”
雪怀偏头看他。
云错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希望她能跟他在一起。那个男人很好,给我做过一个小木马。”
其实当年那个男人连话都没跟他说过。
他自闭、阴沉,时时躲藏在阴暗的角落中。那个鲁班后人在商议房屋细节时,却给他写了一封充满童趣的信:“小殿下,你想要一个玩具室吗?每一个殿下都应该有单独的玩具室,里面放着木剑、琉璃马与水晶令牌,等你成人后,它们便会变成真的,供您驱使,保护家人与子民。”
他了解云错母亲偏执得近乎疯癫的一面——她永远幻想着自己能被云错的生父,当今九仙洲之主云璋所承认,不许自己的孩子叫自己娘亲,而必须叫母后;家中仆从必须像她行大礼,称她“娘娘”。
别人眼中,他们或许正是闹剧般的一家人。但那个男人真的给他修了个玩具屋,给他做了一个小木马。
云错十岁时母亲过世,也是那时候才离家。在此之前,他母亲要求他在家中苦读、苦学,为显示自己的忠贞,她也从来不雇佣男人当家丁。
那个男人就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男性——勉强能与他想象中的“父亲”沾点边的人。
云错道:“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雪怀却插嘴道:“我知道。”
云错搓好了面团,看着雪怀玩性起来,开始把面团揉成各种形状——略微迟疑着问了一声:“嗯?”
雪怀一边努力想要把面团捏成饕餮鬼的样子,一边回忆道:“鲁班后人只得这么几个,近十年来在冬洲定居过的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叫鲁化玉,字树古,曾在城南开文玩铺子,后来娶亲迁走了。他长得很俊俏,尤其喜欢小孩子,但是不大亲手给别人做东西。我家以前佩剑挂饰是在他那里做的,后来他走了,才转找别家。”
云错怔了片刻:“原来是这样。”
雪怀瞅了瞅他,忽而想起了什么,叫道:“完了!”
云错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吸引了过去:“怎么了?”
雪怀给他看砧板上的面团:“我光顾着捏着玩了,本来是想做面条的。”
云错建议道:“那,再擀了重新切?”
雪怀却不干:“你看这个,我好不容易才捏得这么像小饕,我们今早上不如就吃蒸馒头吧?”
云错便道:“好。”
雪怀高兴起来,便给他分了几个面团,叫他捏。云错的手不及他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捏什么,只是将这东西团来团去,半天没个章法。
最后雪怀捏了三只饕餮鬼、两只小猫出来,云错则规规矩矩地捏出了几个肥嫩的面团球。
他有些忐忑地把成品交给雪怀看。
雪怀倒是没说什么——他顺手在买回来的菜中掐了几片香樗芽、薄荷叶与豆子,给云错捏出来的面球上点了眼睛和尾巴:“就当你捏的是兔子吧。”
最后两人的早饭是吃馒头和鸡丝汤。
两人把地方收拾好了之后,云错带他一层一层地走过去,带雪怀认房间。
雪怀渐渐发现,云错家的每个居室楼阁都精致华美,却没有丝毫人气。新得如同刚刚建成,看不出主人的性情喜好、生活习惯,有的只是绝对的一尘不染和幽静孤独。
他们在上去的过程中,还抓获了几只寄居在角落的孤魂野鬼,一并被他们打包了,遣青鸟送去冥府。
“你以后会回来住吗?”雪怀问云错。
云错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雪怀冲他眨眼:“会回来住的话,我就把你这个地方打扮一下,好不好?你这里一点人气都没有,你看,连野鬼都敢进来住。”
他瞥了云错一眼,哼哼着道:“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不要我的话,云少仙主。”
云错先是楞了一下,接着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要你,我什么时候都要你。”
雪怀没说话了,只是眼里藏着隐约的笑意。他挨个巡视了每个房间后,给他开窗、换下枯萎的盆栽和万年不动的摆件,而后跑下楼拿来纸笔,给云错讲着他的计划。
云错认认真真听着,几乎不说什么——他认同雪怀说的一切,只在雪怀提出明显偏向他的计划时有些迟疑:比如将原先沉黑的窗换成红柳的,比如把现在已经没用了的几个房间打通改造成兵器室和静心堂,比如给呆瓜猫单独做一个猫喜欢的房间。
见云错一直不说话,雪怀立刻又想到了什么,小声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一些小计划……你娘留下来的东西,应当不好大动。”
云错摇摇头,问他:“不是,你可以动。你想怎么改都行。那你呢,雪怀,你想要住什么样的地方?”
雪怀盯着他。
云错犹豫了一下,问他:“你为什么不给自己规划房间?”
雪怀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我应该现在考虑这件事吗?”
云错点点头:“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愿意要我的话。”
“……”雪怀揉了揉自己的脸,遮掩似的移开了视线,“别用我说过的话,你好烦啊。”
他们并肩坐着,云错忽而便伸出了手,将雪怀整个人都拉到了怀里,连同雪怀执笔的那双手也一并握住了。他长得比雪怀快,骨骼也比他高达许多,按住雪怀仿佛按住什么小东西一样。
云错低头,依恋地埋在他脖颈间,雪怀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脸:“那个时候,你还会要我吗,雪怀?”
雪怀敷衍道:“要要要,你和小饕我都不会抛弃的,虽然你们都有点傻品味差还经常给我添乱……”
云错凑近一点,轻轻吻下去。雪怀话没说完,安安静静地承受了这个吻。由浅及深,从蜻蜓点水到缠绵缱倦。
一吻终了,云错低声道:“我想都不敢想……我觉得这是在做梦。”
雪怀懒懒地往后靠在他怀里,又扯来一张纸,画给云错看:“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只改造现有的这座宅子那也太便宜你了,若是想我住过来,你得给我再造一个院落,要带泉池假山的凉亭,要冬天能赏雪的湖上游廊,湖不能太浅,要能养鱼和乘舟。四时园林,梅兰竹菊都要有;练武场,藏书阁……目前就这些,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说。”
云错道:“好。”
雪怀瞥他:“可不许嫌我要求高,你知道的,我以前是雪家少主……”
他没说下去。
称呼变了,从云错带他从雪宗面前离开的那一刻,就代表他和这个家割裂了。
他笑着看着云错。雪怀自然知道,云错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就是有这种办法,发展、笼络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只不过这一世从未向他提及。
“现在也是。你是雪怀,雪怀的家里有云错,饕餮鬼和呆瓜,你是我们家的少主人。”云错说。
雪怀咕哝:“那你是谁?少夫人吗?”
倒是没怎么抗拒这个说法。
云错自己却开始纠结这个问题:“那,我是你的夫人的话,到时候双……”
雪怀只听了一个字,便猛然回头瞪着他:“双什么?”
云错小声道:“双修。雪怀,你是想当哪边的?”
双修运气,讲究是在交.合时两边贯入彼此修为,两人周天相合,共同运气,以元阳作为媒介。自然,两人当中只有一位能承接元阳,也就有了修行体位之分。
雪怀自己是个薄情寡欲的,对这些向来不怎么感冒。但他一向不肯让人,也从来不处于被动位置上,故而云错有些忐忑。
他没敢说,与雪怀一起入眠的许多个日夜,绮梦轮番做着,每回都是梦见雪怀在他身.下婉转低吟,眉目含春。他好几次半夜生生因焦渴而醒来。他怕到时候在这上面说不好,雪怀不接受,不高兴。
他满脑子也就只能装着这个了。
听云错提起,雪怀的脸颊便开始烧:“随,随便。到时候再说。”
“随便是什么?”云错却不依不饶地要问他。
“就……随便。”身后的男人抱得太紧,雪怀不自然地扭了扭,想要挣扎一番,云错的身体却越绷越紧。
他又硬.了。
这下是什么都遮掩不住了。雪怀觉得自己快要害羞得烧起来了——偏巧他面上还端得滴水不漏,佯装镇定,只推了推云错的手:“我去……我去倒个水,你,你自己解决一下。”
云错却迟迟不放他,却把他搂得更紧了——他的声音中带着难言的焦渴,像某种兽类遇见猎物一样,在他耳侧嗅着,吸气,而后去吻他。
吻他的耳垂,耳根,在他漂亮白净的脸颊边轻轻吮咬——这种行为完全是无意识的,仿佛被迷惑了。云错闷闷地抱怨起来:“雪怀哥,你好香,你为什么这么香?”
雪怀快绷不住了,他急着要从云错怀里起身:“这我哪知道,我自己的香囊和你配的就是一个样子的。”
还没迈出一步,他整个人都被云错提了起来——不是云错最爱的那种打横抱的办法,他直接从身后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双脚离地,像是抱着一个小巧的娃娃。
云错比他高出不少,轻轻松松地揽着他的腰,和他一起摔在几步远的床上。他着迷似的扑在他身上,去吻他,尝他唇舌的味道,反反复复揉捏他可爱的耳垂和清秀细嫩的脖颈——其他地方他不敢碰。
不让他亲一下抱一下他会死的——雪怀从他的表情中明确地发现了这一点。
他泄气了,也干脆放弃了抵抗——他是个大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云错喜欢他,他也喜欢云错,这事儿就算成了。
“你弄吧。”雪怀鼓足勇气,伸手去解云错的腰带,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散去,“都……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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