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知道了这件事后,白氏夫妇果然在白迎霆的房中发现了雪怀扔掉的那件汗衫,还有其他一些偷来的私人物品,不知道失主是谁。
一切证据确凿,白迎霆在修行时犯下的事也终于瞒不住了,隔天,连白迎霆的师父都赶了过来,却恰好是来提醒这对父母的。
他们震惊又失望,对自己的儿子也并未纵容,而是直接上报了天庭。因为白迎霆修行的地方在北天,天庭又转交给浮黎宫,最后由一只金翅鸟杀过来,把半死不活的白迎霆打包带走了,据说要带回去严刑审问。
对于雪怀,他们连连道歉,得到雪怀的谅解后又连夜奔赴另一个仙洲,去给那位生病的小师妹道歉。
雪怀道:“为人父母真不容易。”
云错一直陪他到深夜,看见没怎么被为难后方才放心离去。除了最开始对他说的那两句话以外,照旧沉默。
快到黎明时,雪怀送他出门,轻声问他:“‘他们’是谁?”
他此时已经换下了衣服,拾掇得干净整洁,云错的衣服他交给家人去浆洗、烘干,未能在日出之前完成,便先在雪家放着,雪怀改日让人送过去。
云错低声道:“诸星,还有这个姓白的。我原来想他们或许是真心爱护你,后来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都不好。”
明明是个英挺高大的人了,却还是做着小孩子的事情,仿佛在跟他打小报告似的,也不忌讳说一点坏话。
雪怀觉得有趣,他问道:“白大哥就不说了,你为什么觉得诸小公子不可以?”
在他如云的追求者中,诸星都算得上是佼佼者:性情阳光,为人纯善,家室与出身、灵根都不差,连雪怀自己都觉得无可挑剔——自己这个乖张的性格,配人家恐怕都是糟蹋了别人孩子,云错觉得他应该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呢?
云错道:“他没有坚持下去,你这么好,他为什么要放弃你?”
雪怀笑:“因为我拒绝了他呀,云公子。而且,我想他大约也没那么喜欢我吧,他还小。”
云错抿着嘴唇,紧紧盯着他:“你应该找一个人,能够时时刻刻保护你,能让你开心快乐,为你荡平任何阻碍与危难,免除你遭受一切灾厄和攻讦,他要真心喜欢你,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他会让你得到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快乐。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雪怀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听起来不像是我一个男儿家应该找的对象。我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的保护……而且,我也没有好到那一步。”
雪怀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云公子,我没有你说得这么好。我长相或许可以称为好看,但美貌在仙界并不值钱,多得是比我更好看的人。我脾气不好,经常在家发脾气,我贪图小利,自私无度,我敏感多疑,凡事记仇……”
云错也顿住脚步,认真地听他说。他眼中的光芒晦暗不清,掺杂着血色,看起来有一种蛊惑般的魔力。
雪怀说到最后,坦然地笑了笑:“所以你看,我雪怀其实是一个很平庸的人,没那么多资格去要求未来的伴侣。”
云错坚持道:“这是应该的。”
雪怀道:“云错。”
云错愣了愣。
这是雪怀这一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雪怀安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道:“你也还小。你未来是要当帝尊的人,等你见识过更广阔的的世界,便会知道我没有那么好。”
云错同样看回去,语气坚定:“不会,我已经见识过了,该经历的我都经历过了,我依然觉得你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人。”
雪怀倒是被他这种执拗的孩子气劲儿给气笑了:“你这个人……”
“衣服不用还给我,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会离开这里一段日子,给你时间,也是给我自己一段时间。”云错声音有些嘶哑。
他忽而走上前来,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雪怀。
很轻很轻,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要碰不碰的样子,仿佛害怕惊动落雪。
仙洲又开始下小雪,冰凉的雪花飘过他们的眉眼、鼻尖,最后化在温暖的呼吸中。
“别怕我,雪怀。”云错低声道,声音小得仿佛一声叹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风雪突然变大了起来,在那一瞬间,茫茫白雪席卷了天地。寒风猎猎,让人吹迷了眼睛,等到再度睁开时,那个孤绝傲岸的少年人已经看不见了。
雪怀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远,心下生出了一丝惘然。
他知道了什么?
他看见了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针扎伤的痕迹,想起这段时间来一次又一次的“散步”与相遇,记得他每一次送来的东西——费尽心思的,价钱不高,能让他坦然收下又很喜欢的礼物。
想起自己每一次遇上麻烦,这个人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悄无声息地帮他解决一切。
想起他在纸条上写“雪怀,晚安”,他从背后握住他拿笔的手,带着他写下一个“云”字,而后眉眼含笑:“我叫什么名字,雪怀?”
乃至第一次见面时,他冲过来给他的那个拥抱。他在那个拥抱里感受到了过往与死亡,仿佛忘川河边的彼岸花一朝开遍,鲜活怒放。
云错喜欢雪怀。
他喜欢他,雪怀猛然醒悟,这件事情是昭然若揭的。
但他也只知道这一点,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起点和终点,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再见到时已经是别离。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又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云错,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是不应该的,他喜欢的人应该是雪何。
雪怀觉得有点头疼。他在风雪里站了半晌,一直站到茫茫大雪平定,日光从云层后透出来的时候,他才往家中走去。
*
这次一别,就是十几天没再见到云错的人。
十几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雪宗偶尔会问起雪怀:“你拜把子的云老弟呢?最近要他来深花台确认成品质量了,怎么一直联系不到他人?”
雪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说:“他说很忙,过段时间再来。”
少男心思你别猜。
平心而论,那次不算云错的告白,连被他拒绝都算不上——雪怀看了出来,没说。
云错也看了出来。
只是被他发现自己的喜欢,就要这么慌张地离开么?
云错不像是会为了这种小事慌张的人。他是那种被对方发现“啊,你原来喜欢我呀”之后迅速上门提亲,要以奔雷之势把人牢牢地抓在手中的人。
雪怀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也想不明白,云错为什么会喜欢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这辈子喜欢,那么上辈子又是为何不喜欢他呢?他上辈子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和他的接触,都远比这一世要多。
想来想去,他找不到解,只能归为世事无常四个字。
因为这件事,雪怀也烦闷了一段时间。说不清为什么,仿佛他欺负了云错一样,心里有个猫爪子在挠啊挠的,一腔酸涩。
慕容氏那边又传了信过来,说是他的外公已经修行出关了,让雪怀随时可以过去。雪怀想散散心,便跟雪宗说了一声,收拾东西出门了。
青鸟载着他飞了三天,终于平安落地。
慕容老夫妇一大早就出了仙门去迎接他。
他外婆是个巫女,精通药理与治愈术,温润宽和。外公则是一位功法深厚的剑修,居于仙山中,常年开设仙观收弟子,桃李满天下。
慕容金川性格极为沉稳,办事也雷厉风行,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老头子。但一见到雪怀他就破功了——因为和他家姑娘生得九分神似的小子,从青鸟背上下来后就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并把他这个向来最讲究规矩的尊上抱起来转了几圈。
“臭小子。”慕容金川只差没对雪怀吹胡子瞪眼,“越来越没规矩了。”
雪怀眨巴了一下眼睛,又躲去了外婆身边,仗着有人撑腰,还敢做鬼脸。
他外婆只是认真打量着他,语气轻轻柔柔的,叹息道:“高了,瘦了,小怀,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只有在这两个人面前,雪怀才像个少年人。他扶着外婆进门,在路上又简略地将自己近日的事情说了一下,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在帮父亲料理深花台的事情。
慕容金川道:“胡闹,你才多大点?那个男人害了我女儿还不够,还要来耽误你吗?小怀,你听我的,来我这里修行,等你修为进益,考中仙班,到时候我慕容家都是你的,雪家那一亩三分地哪里算得上。”
外婆瞪了他一眼,慕容金川却还硬气,就是梗着脖子不松口。
雪怀对这种场面倒是习以为常。
上辈子他跟着云错跑去打仗了,同时激怒了他父亲和他外公。按照预定计划,他是应当在十七岁这年来到外公的仙山,在他的教导下修行的。
他死前还有诸多疑点记不清楚,要想全部知道,必须将修为提到金丹水平,学观心法,以旁观者的身份进入自己的记忆。这要求长时间的闭关和高度的精神集中,慕容氏所在的北斗仙山倒是可以为他提供这个条件。
再者,他清楚,不出两年,云错便会掀起九大仙洲的一场动乱——执掌九仙洲的老帝尊去世,不承认云错的人很多,他要一个一个地连根拔除。
雪家虽未受到太大波及,但深花台乃至慕容山庄,后来都是被云错的竞争对手挟持征用了的。乱世将来,雪怀得学得一技之长,力保家人平安。
银丹修为还不够,他要在动荡中杀出一片净土,至少也要金丹期。
还有一点——
他突然想到,等到了这里,他就真正地跟原来的地方切断了联系。云错将彻底成为他人生的过客,他对于云错也亦如是。
雪怀道:“好,我答应您,等时候到了,我就过来这里修行。”
*
在慕容家的日子平静又安然。
雪怀与外公商议好了过来修行的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五,等他回家将一切打点妥当,便先到这里来。
他本来还不急着走,慕容老夫妇的意思也是想多留孙儿住几天,但催着雪怀走的不是别人,居然是雪何。
雪何寄了信过来,在信中哭着说:“哥,你快回来吧,云公子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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