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站在公主府最高的一座假山上,山上有一间凉亭,她拿了支西洋镜,眯着眼左右环顾。
“他怎么离人家姑娘这么远呢?不知道人家姑娘走路慢啊?”
“太直男了,姑娘那模样就是想让他扶一把啊,他躲什么,这脑子里是浆糊吧?”
“倒了倒了……他倒是接啊!”
圆圆的镜片里,男子面无表情躲过女子坠下的身体,垂着脸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女跌在青石上的女子便红了脸,泫然欲泣抬起头。那张脸,简直我见犹怜,然而站在她旁边的男子却只是皱了皱眉,绕过女子径直走开。
宁安“啪”地缩回西洋镜,抛给身后的釉青,骂道:“这人怎么回事,还能不能行了?”
她一大早专门约了人家姑娘,又让连沉去花园里练功,就是为了让这两人能遇上,谁知道他一点也不知道把握机会!
“殿下,或许连沉他不喜欢这种类型的,要不咱再找下一个?”釉青倒了杯茶递过去。
“什么下一个!这都第三个了!”宁安一口灌下,觉得心头火气压下去不少,“册子上还剩几个人?”
釉青翻了翻手里的美人图:“两个。”
宁安接过来看了两眼:“要不,让她们明天来。今天你让黛蓝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不必!”
听到这声音,宁安身子一僵,从阑干边转过身来。连沉一脸怒容站在石阶边,眼睛里窜着一道火,沉郁地骇人。宁安退了一步,做了亏心事般,面露尴尬。
好在釉青站了出来,挡住他半个脑袋,怒气冲冲:“谁让这么跟殿下说话的!退下!”
连沉淡淡扫她一眼,宁安看到釉青的肩膀明显颤了颤,说话也没了底气:“你、你……殿下没召见你,你还不速速离开!”
“殿下不必这样折辱连沉。”他不理釉青,视线回到宁安身上。
“本宫怎么就折辱你了?给你找和适合过日子的女子,就是折辱你?”好心没好报,宁安心里那种莫名的歉疚和心虚淡了不少,恼怒瞪了回去。
“殿下明知道连沉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您不愿意没关系,可您不能讲别的东西强塞给我。那些,都不是连沉要的!”
他压抑着怒气,说完后表情有些失望,摇了摇头:“罢了,殿下不会懂的。”他深深看了宁安一眼,转身走下石阶。
他一走,釉青就靠在了石桌上,委屈嘀咕着:“殿下,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凶了……”
宁安摸摸她的肩膀:“没事,看着凶,但不咬人……”
“啊?”釉青转头,表情古怪的盯着她。
“额,本宫是说,都是本宫给他宠坏了!他既然不想相亲那就不相,随他去吧。叫人把刚才那个姑娘送回去,好好安抚一下人家受伤的心灵。”
*
宁安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谁知道,连沉在当天离开公主府后,就在没有回来。接着没过两天,釉青就跑来告诉宁安,连沉和柔嘉公主来往甚密,在京中的回春楼同出同进,状似暧昧。
宁安一听,这还得了!她好不容易养的崽,怎么能被柔嘉捡了便宜?最主要,要是连沉又头脑一热,为了佳人不顾性命去挡刀怎么办?得知那天连沉和柔嘉又一道在回春楼出现,宁安赶紧叫了辆马车,匆匆往回春楼赶去。
然而到了目的地,没有遇到想见的人,却在二楼厢房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吵架。
“杜兄难道真的不顾那我多年情谊,宁愿与我反目成仇,也不愿意改变主意?”
“周月棠,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和三殿下合谋陷害家父时,可曾想过他是看着你长大的世叔,我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我有什么办法,若是你父亲懂得变通,我又何必出此下策?如今朝堂什么局势你不清楚?像你父亲那样的人想要独善其身本就不可能,我这么做的确会委屈世叔一阵子,可只要他想通了,那就是千秋功业……”
“住嘴,周月棠,我真是看错你了!”
一声巨响的拍桌声,厢房的门被拉开,一个青衣男子走出来,差点和宁安撞上。看到面前的人,他退后两步,表情微怔:“四公主?”
宁安笑了笑,透过他的肩膀看见了站在屋子里的周月棠。一年不见,他看起来清瘦不少,但那双眼睛还是如鹰一样锐利。
宁安和杜彦山客套了几句,知道杜彦山不想留,便没有和他寒暄太久。杜彦山大概是真的不想见到周月棠,同宁安行了礼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一走,就留下周月棠和宁安面对面。半晌,还是周月棠先开口:“殿下这些时日以来,可好?”
宁安想说关你屁事,但想到这一年来两人的姓名几乎是绑定的,提到她就必定会提到周月棠,他大概也是客套一下,是以勉强笑道:“还好。”
周月棠看她冷冷淡淡的,喉咙里就像堵了什么东西,默了默,还是走过来:“杜彦山此人犹如一把利刃,用不好,不但会伤他人,还会伤自己。公主从臣这里夺取这把刀,未必就能稳操胜券,公主还是小心些为好。”
宁安转过头来,礼貌道:“多谢侍郎提醒。”她转身要走,周月棠却越想越气。她不该这样,一年时间,连他自问冷情,都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过她,念过她。这么久了,他还是无法相信,那样一个把自己爱到骨髓里的女子,怎么说把他抛开就抛开了?是她喜欢他,是他瞧不上她,就算要走,也该是他抛弃她才对!
周月棠大步上前拉住宁安,沉声:“殿下何必处处与臣作对,若是因为臣以前得罪过您……莫忘了,退亲是您自己提出来的!”
宁安方才知道,周月棠竟还觉得自己对他余情未了。她想甩开他的手,无奈这人正在气头上,抓得死紧,她只能道:“侍郎误会了,本宫与您立场本就不同,不存在私怨一说”
周月棠不信,在她看来,这就是个因为被他丢弃,所以因爱成恨,因爱生怨的女子。他拉着她时距离近了,才猛然发现只一年不见,记忆里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越发动人,该长肉的地方长肉,不该长肉的地方一点赘肉都没有,吹弹可破的肌肤染着因为愠怒而产生的绯红,乌黑柔亮的秀发比他见过的所有女郎都要好看。他喉咙紧了紧,上前一步,放柔声音:“宁安,只要你不与我作对,我可以想办法……”
宁安心中警铃大作,预感到周月棠要说什么。她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叫声:“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回过头,楼梯边上,连沉面色阴沉,说话的是他身边那个身穿圆领袍的小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柔嘉。
“原来如此,你们……我祝你们幸福!”李柔嘉视线落在周月棠拉着宁安的手上,忽然红了眼眶,转身跑走。跑之前,唇边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仿佛绝境盛开的玫瑰,坚强到让人怜爱。
宁安:???
他俩做了什么就祝他们幸福?这个姐姐是不是太没斗志了?你倒是上来理论一下啊!
周月棠追了几步,又停下来,站在楼梯边上,狠狠锤了一下阑干。
连沉大步走过来,站在宁安身边,垂头道:“天色不早,连沉送殿下回府。”
宁安看了眼窗户外正当空的日头,扯出一个心虚的笑:“哦……好……”
她跟着连沉就要走,周月棠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他看着乖乖跟在连沉后头的宁安,突然动作快脑子一步,大步上前拦住两人。
“臣还有要事和四公主相商,请公主移步厢房一叙。”他盯着宁安,冷冷道。
宁安不懂他要做什么,柔嘉都走了,他不追上去,还在这里和她浪费时间?
然而,连沉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仿佛还轻笑了一声,拉着宁安就这么径直绕过他……
宁安:我们崽出息了!!!
“你好大的胆子!”周月棠恼羞成怒,在两人身后厉声怒喝。
连沉脚步未停,宁安被拉得踉踉跄跄,还惦记着自己的名声和风度,回头干笑两声:“本宫府上还有事,侍郎有事不妨下次再说,先告辞……”
“殿下!”周月棠面色铁青,咬牙切齿望着两人走出视野。
出了回风楼,宁安被拉到马车边,连沉的手在她腰上轻轻一带,就把她拎了上去。宁安一坐进去就靠到车壁上,抚弄着被弄乱的裙子,抿唇看着随后跟上来的连沉。
奇怪,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而且,是她来捉奸才对吧?怎么搞得好像是自己被捉了一样?
就在她腹诽之时,连沉低低的声音响起来:“您和周侍郎怎么会在哪里?”
宁安解释:“偶遇而已……”
连沉自然不相信,他刚才分明看到两人的手拉在一起,而且周月棠那个眼神,是男人都看得懂!
宁安反问:“倒是你,你和柔嘉怎么在一起?”
“连沉与谁在一起对殿下来说重要吗?”连沉盯着她。
宁安咳了咳:“她有周月棠了。你别和她走得太近。”
连沉:“和她不行,和殿下选的那些女子就行?”
宁安微怒:“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阴阳怪气做什么?”
他眸光微动:“之前七公主女扮男装被人戏弄,我正好遇到出手相帮,便结识了柔嘉公主。”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事,重要的还是宁安和周月棠的藕断丝连,“殿下,您和周侍郎已经退亲,不宜来往过密。”
“本宫说了,只是和他偶遇而已,你要是不信就算了……等等,你爱信不信,本宫和谁来往本就与你无关。”宁安赌气道。她还没说他和李柔嘉呢,他反而蹬鼻子上脸了,她是公主还是他是公主?
连沉听到这句话,脸色灰白一瞬,撇过头去。半晌,道:“殿下说得对,连沉身份卑微,没资格对公主说这些话,是连沉越矩。”顿了顿,“这两日我已经在城郊看好一处宅子,请公主允许连沉搬出公主府住。”
宁安转过头来,瞠目:“你说什么,你要搬出去?不行!本宫不允许!”
开玩笑,他和柔嘉现在这么暧昧,正是她最需要警惕的时候,怎么可能放任他从自己眼皮子低下溜走!连沉却道:“殿下,如果连沉继续呆在公主府中,只会一日比一日生不如死……”
他对她的渴望与日俱增,在这样下去他,他难保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宁安仍旧道:“不行,本宫不会让你走。”
连沉眼神动了动,在她面前跪下,仰头道:“为什么不行,连沉就算不住在公主府,也一辈子都是公主的人。我会往上爬,会出人头地,会建功立业,我会报答公主的恩情,会帮公主抵挡所有灾祸……我只是想搬出公主府,您为什么不同意?”
宁安转过脸来,一眼便对上那双幽暗的眸子,被火燎到一般躲开那炽热的目光。
“不行……就是不行……”
宁安咬着牙道。
连沉沉默看着她,慢慢的,眼睛亮了起来,前一刻还处在冻人彻骨的寒冰好像融化了,他追寻她闪躲的眼睛,凑上前,试探道:“殿下,您不让连沉出府,连沉心里会生出别的想法。这样,您也要留下连沉吗?”
“哒”一声,宁安心里有一根绷紧的弦断开来,她闭上眼,拒绝回答,然而这个动作同时也代表默认。
连沉笑起来,高兴的望着她:“殿下,连沉永远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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