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站起身,对郡守道:“那学生就献丑了。”
说完,她转过身面向苏晚晚,谦逊道:“正好有一首词我觉得很适合苏姑娘,还请苏姑娘不要嫌弃。”
苏晚晚顿时面露感激,忙道:“公子请说。”
青瑶酝酿了下,然后一首词就从她嘴边缓缓流出。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首词表达了□□深陷风尘的身不由己,以及她相信自己的清白并想要解脱的强烈愿望。青瑶觉得苏晚晚应该就处于这种状态,所以这首词应该是最适合她的。
而苏晚晚此时却是完全痴了,这首词真的是写到了她的心里。身为一个大家闺秀,她怎么可能愿意沦落风尘、抛头露面,即使身处这样的环境,她也努力地保全自己,让自己清清白白。如果真的能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将她解救出去那该有多好。可是,估计永远都不会出现那个人。
想到这,苏晚晚对着青瑶施了一个最庄重的万福礼,然后黯然离去。
青瑶心下顿生唏嘘,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有气节的女子了,可惜,能救她的人不是自己。
苏晚晚离场后,酒楼里沉寂了一会儿,但气氛很快又热烈了起来,因为最重要的环节,也是这次文会的中心环节开始了。
还是张县令站起来主持。
“马上就是我们中秋文会的重头戏了。我们历代中秋文会最重要的就是以月为题做中秋诗词。大家现在移步楼外,共赏清风明月,外面也已经备好了纸笔,心内打好了腹稿就可到案前写出,最终评出前十的作品不仅可获得郡守提供的奖品,还可记录进我们谯郡的《风采志》中,前三更是可以由郡守推荐登上《圣刊》。”
张县令的话音一落,大家就纷纷簇拥着郡守他们走到楼外。
这清风楼依江水而建,楼外是一片悬于水上的露台,此时明月皎皎,与水波相映,颇为撩人。
郡守大人走到一张书案前,边提起笔,边开口道:“本官先来作一首诗,算是抛砖引玉,大家随意品鉴。”
说完,便提笔落字。郡守写出一句,旁边有靠的近的文生就大声地念出一句。
“寻常三五夜,不是不婵娟。及至中秋满,还胜别夜圆。清光凝有露,皓魄爽无烟。自古人皆望,年来又一年。”
郡守写完,周围立刻有人开始叫好,郡守心态很好,他也不管夸奖的人是不是真的觉得他的诗好,照单全收,这种心态青瑶倒是颇为欣赏。
慢慢地,周围开始有人站到书案前提笔写诗了,也有不少人自己没有作品便聚到其他人的作品前欣赏点评。
青瑶本来也在各个写好的诗作前欣赏着,华天修却突然走到了她旁边。
青瑶被吓了一跳。“爹,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陪着家主他们吗?找我有事?”
华天修扫了眼周围,然后在青瑶耳边低声道:“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家主说,只要你能用诗词打得曹家那几个再没有信心作诗,那家主就允许你下个月就进家族秘境,还能让你再进宝楼选一样东西。”
青瑶倒是很心动,但是……
“什么叫打得他们再没信心作诗?这要怎么判断啊?你说要我用诗词赢他们那肯定没问题,但要做到那种程度,不是一场比试就能达到的吧。”
华天修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就不会变通一下?”
青瑶更不懂了,“变通?怎么变通?”
“哎呀,你就不想想,这曹家的这几个小子为什么前两次被你扫了脸还是赖着不走?”
青瑶想了想,试探地道:“是因为他们觉得还有机会能打我的脸?”
华天修点点头,一脸的‘你还没笨到家’的表情。青瑶瞬间黑线,都有点不想理他了。
华天修分析道:“这曹家三人现在还留在这,估计是一会儿还要找你比试。看他们见了你当场作诗的水平后,还仍有信心的样子,估计他们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诗词。为父估计,应该是他们曹家这一代有名的才子曹芾(fu)事先作好的。你这样……”
说着,华天修在青瑶耳边嘀咕了一阵,青瑶连连点头。说完话,华天修就又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里去了,青瑶也不管,继续乱逛着,同时等待着曹家那三人再来找她。
果然,没过一会儿,曹家三人就找了上来。
“华小公子,久仰了,今晚多有得罪,我们兄弟三人也是仰慕华小公子的才华,所以刚才才会贸然提出跟你比试,还望你不要跟我们计较。况且,比试结果也更说明了华小公子你博学多才,实乃当世神童啊。”
青瑶心道,来了,这是要先把自己捧起来啊。
“不敢不敢,几位曹家的世兄愿意不计名声来指点小弟,小弟怎敢怪罪。”青瑶也不是客气的人,当下便话里带刺地反讽了回去。
曹家脾气最差的曹锋闻言有点挂不住脸了,不计名声,不就是说他们以大欺小吗?当下就想反击回去,旁边理智的曹锐忙拉住了他。
青瑶看着心里就有了数,看起来突破口就在那个曹锋身上了。
曹锐满脸带笑,似是没有听出青瑶话里的意思,青瑶讽刺的叫他们世兄,他就顺杆爬地改称呼青瑶为贤弟。
“华贤弟不要误会,我们今天来真的没有一丝恶意。这不是家里的长辈听说了你的才名,才特意让我们兄弟三个多向你请教。”
青瑶简直要被恶心坏了,但嘴上却愈加谦逊:“世兄真是过奖了,小弟哪有什么才名,都是虚名,虚名,不值一提,你们曹家的曹芾世叔才是当世大才子呢,小弟还差得远,差得远。”
就这样青瑶和那曹锐你来我往,虚与委蛇,一直到青瑶都要被恶心得吐了,曹锐才说到重点。
“贤弟啊,为兄家中有一幼妹,今年方五岁,听闻了你的才名后央我见到你定要替她求诗一首,还请贤弟看在家妹年纪尚幼,且又一片痴情的份上,允我一首。贤弟都能赠苏姑娘一首词,想来为兄这点要求应该不算为难吧。”
青瑶心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还有,一片痴情是什么鬼,会不会用词!’
“当然没有问题,也是咏月诗吗?”说着,青瑶就要提笔写诗。
曹锐忙开口:“等一下。不好意思啊华贤弟,你也知道,我那妹妹才五岁,所以对这诗有一点小要求,小孩子嘛,就是喜欢听故事,所以她想要这诗里包含神话故事。”
青瑶和曹锐的一番动作已经吸引了周围的一些人的注意,而曹家三人似是想要引起更多人关注,不时就跟周围人讲述这边发生的事。
青瑶放下笔,看着曹锐,脸上似笑非笑。
“还有其他要求吗?一次说完吧。”
曹锐脸皮也是厚到一定程度了,还能满脸笑意。他摇摇头,说道:“哪里还有什么要求,这样麻烦贤弟为兄已经心里难安了,怎敢再提苛刻的要求。贤弟请吧。”
周围不明白事情始末的人听到曹锐的话还真以为曹锐是多么宽厚的人,一时间倒有不少人对他露出赞赏。
青瑶挑了挑眉,她可不是愿意吃闷亏的人,当下一边细细研墨,一边又将曹锐的要求重复出来,最后反问了一句:“是这样吧?”
曹锐仍是一脸笑意,点头答是。周围这才知道始末的人瞬时一片哗然,再看向曹锐,只觉得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简直可怕。
青瑶在研墨时其实就在想有什么合适的诗词,还真被她想出了一首,当下她也不再犹豫,提笔就写。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这是李白的《古朗月行》的前四句,这四句用词浅显,读起来又颇为童趣,此时用来作为送给五岁小女孩的诗倒是正好。
青瑶写完,又念了一遍,然后面向曹锐问道:“世兄,你看这首诗可否?”
曹锐此时内心已经阴云密布了,他没想到这样都没有难倒青瑶,但表面上他却还是做出一副满意之极的样子。
“可,可,当然可。贤弟果然高才,为兄佩服。”说到这,他话音又一转:“贤弟,为兄还有一事想要麻烦贤弟,为兄刚才赏月,也偶得一诗,想请贤弟斧正一二。”
说完,那曹锐没等青瑶回答就径自在纸上写了起来。
青瑶见他连拒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了,当下也不在意,低头看向曹锐写的诗。看着看着,她在心里笑了起来。
“为兄这诗如何?”曹锐写完就亟不可待地问道。
青瑶没有评价诗,而是先躬身向曹锐行了一礼。曹锐吓了一跳,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自愧不如,认输了?
“贤弟这是做什么?为兄这诗再好你也不至于行此大礼啊。你年纪还小,以后定然也能达到为兄的水平的。”
青瑶内心嗤笑,这曹锐想什么美事呢。也不理会他的话,而是摆出了一脸敬佩和惭愧的表情对着周围的人道:“在下只以为这曹家世兄虽文采颇好但太为好胜,心下还替世兄可惜了一番,不料竟是在下小人之心了。原来曹世兄竟是上过战场,杀过妖蛮的英雄人物,实在是在下心胸不够宽广,误会了曹世兄,所以,唯有向世兄行一个大礼才能表达在下的惭愧之情。”
曹锐闻言心下一惊,竟然把这么个破绽给忽略了。自己当初选诗时只想着选择一首小叔叔作的最好的咏月诗,却忘了那首诗是小叔叔从战场回来后有感而发写下的,现在自己三人没有一个去过战场,该怎么解释呢?
没等曹锐想好该如何解释,一旁的曹锋就不解地问了出来:“什么上过战场?好好的评诗就评诗呗,你扯这些无关的东西做什么?”
青瑶心下一乐,‘本来还想着该怎么引你开口,你这自己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曹锋世兄不必谦虚了,想来看三位世兄如此形影不离,必是一起上的战场吧。三位世兄如此的年纪就有这样上阵杀敌的本事,真是我辈楷模啊。”
曹锐在一旁有些急了,但他此时离曹锋有些距离,一时无法阻止他开口,只能焦急地用眼神示意。可曹锋虽然看到了他的眼神,却没有领会对他的意思,还以为曹锐是要他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把事情拉回到让华清点评的正轨上,所以直接不耐烦地道:
“不要再东拉西扯了,也不用拍马屁。我没上过战场,我们三个都没上过战场,你马屁拍错地方了。不就是让你点评一首诗吗,我知道这首诗可能好到让你自惭形秽,但你也不用这样转移话题吧,承认不如我三弟就这么难吗?”
青瑶终于笑了。相反的,曹锐此时却是欲哭无泪了,猪队友啊。
“曹锋兄说笑了,小弟怎么也不至于输不起啊。曹锋兄说你们没有上过战场,那小弟就有点不解了,这曹锐世兄的诗里,明明就清清楚楚的写着,思念战场上的同袍啊?”
曹锋顿时傻了眼,这诗他也只草草的看过一遍,哪还记得其中细节,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把他们三个都给埋在了这。
“这、这”曹锋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周顿时传来一片议论之声,这曹家兄弟原来竟是用别人的诗来充作自己的,这也太无耻了吧。
曹锐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三人今天算是栽了,他仿佛听到了自己慧阁开裂的声音。事到如今,他必须再努力一下,让大事化小,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慧阁破碎这一条路。
“华贤弟,这件事是为兄做的不对,而且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两位堂兄并不知情。为兄我只是因为心中不服气,想要挫一挫你的锐气罢了,并无太大的恶意,还请贤弟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为兄吧。”
青瑶冷笑,这个时候了还不死心,还在玩这些小花样,简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曹兄,你刚才跟我说,之前在酒楼里两次为难于我都不是故意的,让我见谅,我见谅了,你说替你妹妹向我求诗一首,还以我能为苏晚晚姑娘作诗难道就不能替曹家的小姐作诗这样的理由让我无从拒绝,我也没说什么,你又提了诗里要有神话故事,能让五岁的小女孩喜欢这样的要求,我虽然为难,但也答应了,苦思冥想之下才写出了一首符合你要求的诗。这时你又提出要作一首诗让我斧正,我看了诗后只是表达了对从诗中看到的世兄的事迹的赞美,两位世兄就先后在话里表示让我勇于承认不足,让我赶紧表示不如世兄。”
青瑶说到这停了一下,然后看着曹锐的眼睛诘问道:“小弟有些不明白,难道几位世兄宁愿盗用他人诗作、宁愿自污文名,就只是想让小弟承认一句:不如你曹家儿郎吗?”
曹锐被问得满脸苍白,冷汗浸湿了后背。他明白,今天真的是完了,他们三人,没有未来了。此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曹锐慧阁崩碎的声音,而曹锋与曹铮,慧阁虽未碎,却也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曹锐慧阁破碎,整个人差点没站住,要摔倒在地。但他的确有他老祖曹操的一丝枭雄的风范。他强自站住,想着自己已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就更不能无功而返。
“我承认,这首诗非我所写,但这首诗是我小叔叔,曹家曹芾所写,华贤弟你还没有点评这首诗呢,贤弟觉得这首诗如何?比起贤弟你又如何?”
青瑶望向水面,此时夜色已深,水面上起了风,将水波一遍遍的推向岸边。
“其实也没什么好点评的。这首诗的确不错,但还没有好到让我华清甘拜下风的地步。”
曹锐却仿佛有些入了魔障,只以为青瑶是死犟着不肯认输罢了。当下便激将道:“你若能作出与这诗一般程度的诗作来我才算服你,不然,你也只不过是个不愿服输、也输不起的人罢了。”
本来看到曹锐的慧阁都碎了,青瑶就有点意兴阑珊了,没想到这曹锐直到现在还这么能蹦跶,青瑶都要被气笑了。
“行,那我就让你服气。”
说完,青瑶提起笔就用草书开始龙飞凤舞地书写,一边写一边在口中诵出来:“万水归阴,故潮信盈虚因月。偏只到、凉秋半破,斗成双绝。有物指磨金镜净,何人拏攫银河决?想子胥今夜见嫦娥,沉冤雪。
光直下,蛟龙穴;声直上,蟾蜍窟。对望中天地,洞然如刷。激气已能驱粉黛,举杯便可吞吴越。待明朝说似与儿曹,心应折!”
青瑶最后一句“说与儿曹,心应折”一说完,那曹锐便是一口心头血直接喷出,随后仰面而倒,竟是没受住刺激,直接气晕了过去。
青瑶摇摇头,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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