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太太犹豫了一下，问道，“二太太，您有事儿吗？” 宋二太太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句话，她立马将手里的帕子一甩，说道，“哎呦，宋贵山这个挨千刀的，这些日子在洋行不过多挣了几十块，也去学别人去长三堂子包女人，不知怎么的还赌上了，整整欠了人家两百块啊，说是不给钱，就要把人绑起来沉到黄埔江里去！”
刘姨太太皱了一下眉头，看来今天的麻将她是打不成了，她也坐到了花梨木椅子上，说道，“二太太，您知道我早不管家里，手里可没几个钱，我的月钱一个月才五块！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您在这里等着老爷回来吧。”
刘姨太太手里倒不是没钱，宋岐山在银钱上自来大方，她一年的私房少说也能攒上两三百，只是之前借给宋二太太，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便不肯借了。
宋二太太看她那样，料是指望不上了，她倒也不是非要借刘姨太太的钱。
她的两只眼睛蓦然转了方向，向客厅一角的博物架上看去。
她盯着上面的金猪摆件不动了。
刘姨太太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刚想说阻止的话，宋二太太已经跑过去，十分利落的将金猪拿在手里掂了掂，犹怕不够，又拿了旁边的一个白玉马，然后抽出袖子里的提前准备好的小包袱皮，将两样东西飞快地包住了，转身就递给了跟来的丫头春桃。
刘姨太太皱了皱眉没说话，却冲着喜鹊使了个眼色，又指一指楼上。
楼上琴声不断，想必宋笑嫣在练琴。
宋二太太拿到了东西，一颗心松快多了，她的手就是一杆秤，自来少出错，那一只金猪足有好几两，单这一个就能值上两百大洋了，何况还有一个玉摆件，统共少说也能有五百大洋。上一次一个玉白菜换了三百大洋，一百给了娘家哥哥救急，剩下的二百被宋贵山拿走了，她一分没捞着，白沾了两手腥。
这一回她想好了，回家的路上就送到当铺，拿到银元先藏起来一百块再说。
她正想的出神呢，忽然看到瘦弱的侄女从二楼下来了。
宋笑嫣盯着春桃捧着的包袱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博物架上空下来的位置，笑着说道，“二婶来了？
宋二太太看到她，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她可怜巴巴的说道，“嫣儿，你二叔欠了别人两百大洋，被人绑起来了，说要扔到黄浦江呢，你可不要见死不救，上个星期你大姐还写信来，说等你女中毕业了，让你去法国找她呢！”
这话若是换到以前，宋笑嫣心一软，就同意了。
不过她不是原来那个宋笑嫣，即使不得不帮宋贵山，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
上一次宋二太太拿走了家里的玉白菜，她亲耳听到，宋岐山问起时，刘姨太太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打碎了。
总不能让强盗拿了自家的东西，还要帮着强盗遮掩吧。
刘姨太太是个蠢货，但她不是好糊弄的。
宋笑嫣笑笑，问道，“二婶，二叔做什么欠了别人两百块啊？”
宋二太太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二叔赌钱赌输了。”说完了觉得有点心虚，虽然她要钱要的理直气壮，钱的用途却多少有些丢人。
宋笑嫣慢条斯理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道，“二婶，若是二叔在外头惹了祸，我爹帮忙是应该的，可也不能这么惯着二叔，由着他在外头胡来，赌博可不能沾，这次欠了两百，下次可能就是两千，再下次可能就是两万！我家再有钱，也都是我爹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这就给爹爹打电话，让他送两百大洋来！”说着不等宋二太太有所反应，径直走到茶几旁边要打电话。
宋二太太急了，赶紧扑过去拦着，她胖胖的身子倒是挺灵活，一下就把电话筒抢在自己的手里。
宋笑嫣又喝了一口茶，看着宋二太太那个样子，两只粗壮的胳膊紧紧握着电话筒，仿佛老鸡护小鸡一般，便轻声笑了起来。
她随意吩咐道，“马嫂，你过来一下！”
马嫂人倒不笨，明白了她的意思，丢下手里的鸡毛掸子和抹布，几步上前夺了春桃怀里的包袱，小心的递给了玉梅。
玉梅放到桌子上打开，宋笑嫣瞟了一眼金猪和玉马，说道，“二婶，您要借钱就借钱，拿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要当了去不成？这些个东西贵在工艺上头，若当了是要吃大亏的。”
宋二太太心里若猫抓一般，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她狠狠的瞪了春桃一眼，拉下脸皮对宋笑嫣哭诉，“嫣儿啊，平常二婶对你怎么样？你年龄小还不懂，虽然不过是两百块钱的事儿，若告诉了你爹爹，你叔叔就要挨打，上一次，你那是还小，你叔叔差点被打折了腿啊！嫣儿，要不这次你借给二婶吧，你放心，二婶肯定加倍还给你！”
宋笑嫣忍不住笑了，说道，“二婶，我一个月的月钱是五块，你要借两百，只好等到三年后了！”
宋二太太气得牙痒痒，她这个侄女一贯的孤拐，不过向来不食人间烟火，倒是不怎么在乎银钱。
以往说两句好话儿她就会心软了，不知怎么的今天如此难缠。
宋二太太索性把电话线使劲一扯，又一把将桌子上的包袱捧在自己怀里。
春桃却再不敢上前了。
宋二太太抱着包袱狠狠的甩了春桃一个耳光，说，“没用的奴才羔子！”
宋笑嫣低头对玉梅耳语了一句。
玉梅听了立即跑得比兔子还快，赶在宋二太太出门之前，和门房的王贵一起锁上了院子的大门。
宋家的祖产不少，分到宋贵山名下的虽然不如宋岐山的多，但也有数十万之巨，宋贵山在银钱上是没数的，宋二太太小家出身，乍一富贵，也跟着奢侈起来，手一散漫，银子便被娘家的各色亲戚哄骗了不少，再加上家中三个儿女请的仆人也多，没几年就把家产败坏的差不多了。
如今一家几口除了乡下还有一套宅子并上百亩田，就靠着宋贵山在洋行一个月一百多圆的薪水过日子。
要是一般的人家用度，也是绰绰有余了，偏偏两口子都是过惯了好日子，宋贵山还时不时的手痒，包个戏子或者赌上几把，就要捅上几百元的窟窿。
这两年隔上几个月就要闹上一回这种事，宋二太太每次都是厚着脸皮来顺东西当掉救急，再没有像今天这么不顺的。
她站在院子里，踌躇了数秒，将怀里的包袱递给春桃，恶声吩咐她抱紧了，然后挤了一脸的假笑重新走进屋子。
宋笑嫣已经将撤掉的电话线重新插好，给父亲宋岐山拨了一个电话。
宋笑嫣说道，“爹，你快回来吧，二叔欠了别人两百大洋，被人绑了，说要沉到黄埔江里！二婶拿了咱家的金猪和玉马说要当了赎二叔！”
宋岐山沉默了数秒，压抑着怒气说道，“嫣儿，你别急，我马上回去！”
宋二太太楞在门口，宋笑嫣挂掉电话她才如梦方醒，不敢置信的说道，“嫣儿啊，平时二婶可是最疼你的，你怎么能这么做啊！”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帕子掩面哭泣起来。
宋笑嫣不愿意看她拙劣的表演，转身上了楼。
宋二太太见她走了，刘姨太太还端坐在椅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更气，说道，“刘秋芳！你原本是乡下杀猪匠的女儿，要不是我，你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过上这么体面地日子，做人要讲究良心的，要知恩图报懂不懂？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刘姨太太心下有些委屈，却没有回嘴。
宋二太太吃了一口面前的冷茶，对着刘姨太连连冷笑，说道，“亏我还好心，准备等明后天有空儿了，带你去看那个特别灵验的大夫呢！”
刘秋芳涨的满脸通红，说实话，从她进了宋公馆的门，宋二太太没少从她手里糊弄东西，不说别的，她攒下的体己银钱都被掏空了，更不用提各种金银摆件，首饰，衣料子。
倒并不是她大方，一则觉得宋二太太毕竟和她娘家是远亲，二则宋岐山有的是钱，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以前她是个没脑子的，就最近半年，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脑子开了一点窍，也能分清人远近了，虽然宋岐山和宋笑嫣对她不算好，到底是一家人。
而宋贵山和宋二太太，一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一个一味的哄骗她的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是以渐渐疏远了宋家二房。
说白了，宋贵山一家都是依靠着宋岐山生活，他们反过来巴结她才对。
但是宋二太太说的这件事，却恰好是她的软肋。
刘秋芳做梦都想要个孩子。
她犹豫了片刻，但脑子还没糊涂，吩咐道，“喜鹊，去给二太太倒一杯热茶！”
宋二太太喝了半杯热茶，又吃了几块点心，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刘姨太太劝说道，“二太太，您别生气了，难道你不知道？这家里大小姐才是正经主子，我算什么呀？”
这招祸水东引用的很好，宋二太太撇了撇嘴，说道，“小小年龄就如此的厉害，像她那短命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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