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北城，荣安花园。
荣安花园是北城最早的洋楼公馆，建筑分期，每期共建四十号，排在一号到四十号的，是一水儿清雅的二层小洋楼。
其中靠南的一栋小洋楼归陆家老爷子所有，逢年过节，陆家人都在这里聚。
这栋小洋楼院子不大，只是种了许多果树和花卉，夏天从外头看温馨雅致，冬天就挂起大红灯笼，看着喜庆又热闹。
陆老爷子退休后，在门廊外搭了个小花房，有客人来，就拽着人家进去下棋，没客人来，就自个儿蹲在里头啃棋谱。
今儿对面坐的算是个不速之客，没正没形地翘着一条腿，和陆老爷子围着棋盘面对面扯闲话。
陆少唐一手扶着下巴，一手捏着棋子，拉长了声音嚣张道：“将军！”
“啪”地一声，红色的棋子向前跳了一格，一炮带走了楚河对岸的黑色“车”。
“……”陆荣远看得吹胡子瞪眼，拐杖在石板上戳得“咔啦啦”地响：“好歹你爸也是我的徒弟，他就是这么教你下象棋的？！”
“啊，哪儿下的不对吗？”
陆少唐颠着个卒子眨了眨眼：“我觉得挺好玩儿的啊。”
陆荣远：“……”
好玩儿？好玩儿个屁！
陆老太爷年方七十五，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直到今天才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年纪大了，和年轻人代沟有他娘的九曲三十六个弯。
就陆少唐这种不管车马兵炮一通乱走的混账下法——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着象棋子玩儿连连看呢！
“现在，给你爸打个电话！”陆老太爷板着脸端起了架子，“我今儿非得好好儿教训他一顿！哪儿有这么教孩子的，啊？这看着还像是我陆荣远的孙子吗？！”
“还有你那个妈，”陆荣远恨铁不成钢，“当初就跟你爸说，她不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你爸偏不听！现在好了，你看……”
“哎哟我的爷爷喂！”
陆少唐捂着耳朵打断，一个箭步上前扶着陆老爷子重新坐好：“这事儿跟他俩可没关系……那俩大忙人可没空管我。您要觉得不行，您自个儿重新教我不就得了，您说的我保证听，不听您揍我！您看行不行？”
“谁稀罕教你！”陆荣远仰着脖子“哼”了一声，拐杖在地面上一点，“猢狲一只！”
陆少唐：“……”
陆少唐摸摸鼻子：“爷爷，你可不能歧视国家保护动物，猴怎么了，猴还能做齐天大圣呢！”
“还齐天大圣？”陆荣远闭上眼睛摇起了摇椅，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别人大闹天宫，你也就只剩个‘闹’了！”
“……”
“离我远点儿，看着闹心！”
“……”
现·北城小霸王陆少唐，表示自己无法反驳。
但陆少唐在心里头扯着嗓子嚎起了黄腔：谁说的，我还大呢！
这话他当然不敢当面吆喝出来。
真让老爷子听见，估计能当场打断他的腿。
陆少唐姐弟从小爹不疼妈不爱，陆荣远心疼他们没人照拂，孙辈里总更偏重他们两人一些。单因为这件事，他那位论不学无术比他还高一级别的表哥就明里暗里说过不知道多少酸话。平时给陆少唐下绊子，也总一副天经地义的讨债样子。
然而上辈子陆荣远阖然辞世时，陆少唐正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在看守所。这位最疼宠他的老人，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这是陆少唐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如今重来一次，陆少唐早跟陆语冰打了招呼，打算过几天就搬回陆老爷子这边住，哪怕只让老人觉得耳边热闹，也算值得。
陆少唐拧着脖子瞥了眼手机，定好的闹钟正好响起来，他起身整了整衣服，抻着劲儿喊：“爷爷，我走了啊——”
“哪儿去？”陆荣远瞬间坐不住了，“才住了一个晚上就要走，你家有矿等你挖啊？！”
“嘿嘿嘿，”陆少唐咧嘴一乐，“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我今儿晚上还回来住呢，想吃李婶儿做的西北抻面。”
陆荣远：“……”
这哪儿来的小王八蛋！
“我真有正事儿，”陆少唐走了两步给老爷子锤起肩膀，“爷爷您等着瞧，明年这时候我就把咱家公司收购了，让他们哥儿几个赶紧下岗，专心陪您下棋。”
“……”
陆荣远摆摆手：“你，快滚。”
陆少唐笑得肚子疼：“喳！”
***
能让陆少唐扔下陆老爷子出来的，掰着指头仔细算算，也就一个厉戎。
他摘掉墨镜低头看了看表，恰好十点零五分。
厉戎在北城大学的课表他早就托人查了个门儿清，今早是一二节的刑法，现在刚刚下课。陆少唐没多犹豫，对着拨号盘背出个滚瓜烂熟的号码。
两声漫长的电子音过后，对面的人接起了电话：“喂。”
厉戎的声音低沉平静：“您好，我是厉戎。”
“厉老师，”陆少唐对着阳光比了个V，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是我，陆少唐。”
别墅区建在河边，郁郁葱葱地遍布各色绿化带，几只喜鹊叽叽喳喳从冬青丛里蹦出来，颠着吃得圆滚滚的白肚皮。
陆少唐从重生后就起伏不断的心情，也难得地平和起来。
前提是厉戎那端不要忽然没了动静……
陆少唐撇着嘴看向屏幕——通话中，电话没被切断。
“有事么？”厉戎半晌才问，背景音里传“咔哒”一声轻响，陆少唐猜测这人是关上了门。
闷骚。他嫌弃地做了个口型。
又挑着嘴角答：“有啊，当然有。想问问帅气的厉老师等会儿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
“你要是下午也有空那就更好了，一起去看国博那个印象派书画展——我这儿有预定票，不用排队。”
电话那头厉戎又沉默下去，这次陆少唐也不着急，靠在树边点了支烟。
“你抽烟？”厉戎答非所问。
陆少唐皱着眉头把打火机揣回兜里：“没有啊，你听错了。”
“戒掉，”厉戎淡淡道，“你的定位发我，我开车去接你。”
***
北城大学和荣安花园相距不远，五公里的直线距离，开车只要十分钟。
陆少唐挂着耳机一局游戏还没打完，厉戎的黑色SUV就缓缓停在路边，摇下的车窗露出半张轮廓完美的侧脸。
“上车。”厉戎淡淡道。
“这么快？”陆少唐挑眉走了两步扒在车窗上，看着厉戎的表情嘿嘿一乐，“厉老师急着见我啊？”
“……”
厉戎没吭声，闻着空气中浅淡的烟草味暗自皱眉。
一幅记忆式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待要仔细去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视网膜上残存的影子和眼前人别无二致。
他打开车门锁，按了按眉心：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陆少唐一直留心着他的表情，用力地嗅了嗅根本闻不出什么的空气，干咳一声，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行行行，知道错了，出发，咱出发！”
陆大少爷这一身儿衣服袖口和裤腿都短了挺长一截，露出白花花的手腕和脚踝骨，从头到脚颜色搭得无比鲜艳，黑白红绿全都有，远处看跟条藏区挂着的经幡似的。
陆少唐低头扯了扯羽绒服领子，撇了撇嘴：“事先声明，可不是我故意要穿成这个德行的，昨儿下午陪我家老爷子去钓鱼，白瞎了我一套好行头。老爷子这边儿还没我的衣服，衣柜里都是我堂哥剩下的古董。”
陆少唐皱着脸唏嘘道：“你是没看见其他的神奇部件——真他妈的奇迹暖暖，好险没把我穿成个红绿灯……”
厉戎：“……”
你还玩儿过奇迹暖暖？
厉戎唇角略微扬了扬，又很快压下去，视线从陆少唐身上草草擦过：“安全带。”
“知道了，”陆少唐不情不愿地扣上了安全带扣，胳膊一抱，整个人在副驾上缩成一团：“诶，厉老师。”
“嗯？”厉戎应了一声。
“你说咱俩这算不算约会？”陆少唐笑着问。
“……”
厉戎一脚刹车，稳稳停在红灯前，轮廓清晰的侧脸古井无波：“陆少，我是个男人。”
陆少唐点了点头：“所以呢？”
厉戎顿了顿，眸中情绪几经变换：“你要想清楚，我可不是林茵。”
“我知道啊……”陆少唐低声嘟囔，他咬了咬嘴唇，感觉自己早晚愁到眉毛掉光。
“厉老师，你信我一回……我真，我现在不喜欢林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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