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么, 余下的事情稍后再说。这里是我们打造的圣城, 希望老师能够好好看一看。”

    话题已经渐渐触碰到了不能告知的地方, 亚瑟王原本认为自己足够坚定, 可是在家底（小本本）都被掏出来以后, 理性对他发出了严正的警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王从御座上站起来, 翠色的眸子瞥向门外：“高文。”

    “……”

    一阵叮叮当当的混乱。

    间或夹杂翻倒，碰撞，还有痛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乱战。

    直到数秒后，门外的声音终于静了下来。

    高文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他似乎显得十分局促紧张, 额头还带着点虚汗。

    毕竟是被忽悠着做了类似于窃听的事情，正直的骑士现在显然正当愧疚不安。

    而这份消极的情绪, 在骑士进门后瞥见那道银色身影的瞬间，就变得更加混乱了。

    “王。”

    逃一样地收起视线, 高文单膝跪下，专注地盯着地板, 一副听凭吩咐的样子。

    梅恩望着座下恭敬的骑士, 倒是异常直接地开口道：“这不是高文吗。许久不见, 成为英灵后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啊, 是的, 梅林阁下！我一切都好！”

    似乎完全没料到梅恩会提及自己, 骑士骤然僵硬了身子，一秒后迅速大声回答, 仿佛被教导主任点名后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开小差的学生。

    “高文，老师第一次来这里，你带他熟悉一下圣城。”

    亚瑟王淡淡开口，声音是完全不同于面对银发英灵的冷淡。

    不过高文似乎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圣城所有的圆桌骑士们，都或多或少地清楚王现在的状态。因此这种程度的冷待，反而是最正常的。

    “是。”

    言简意赅地不说一句废话，骑士俯首领命。

    梅恩意味深长地睨了王一眼，直把对方瞧得竖起了本来软趴趴的呆毛，方才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倒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老师，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跟高文说。”王顿了顿，补充道，“任何程度的款待都允许，即便是食物也……”

    “这点还是算了吧。”梅恩立刻开口，“会觉得食物量大就可以，然后面不改色地吃掉他做的土豆泥的，只有阿尔你而已。”

    高文做的菜不能叫菜，那叫生化武器。整个圆桌骑士团不会被吓跑的，只有亚瑟和高文本人。

    顺带一说，当初莫德雷德曾被惩罚一个月只能吃高文做的土豆泥。坚持了两天后，叛逆的骑士为了不吃土豆泥，宁愿到路边捡东西吃——没错，就是有这么惨。

    高文：“……”

    “如果这是老师的意愿的话，我不会勉强。”

    亚瑟王自然地无视了备受打击趋于风化的部下，淡定地站了梅恩一票。

    在失魂落魄的高文卿带着梅恩离开时，王冷静地补充了一句：“高文，等兰斯洛特和崔斯坦执行任务回来后，通知他们来见我。”

    以为能被安慰的高文：“……是。”

    跟着高文走出大门，梅恩望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幽长回廊，微微眯起了眸子。

    “怎，怎么了吗，梅林阁下？”

    骑士的声音带着紧张。

    “不，没什么。”梅恩微微一叹，“只是觉得，比起……现在未免过于冷清了。”

    跑得还真快，梅恩稀奇地想，难道不是特意来见他的吗。

    这同样的疑惑，被拖至王廷另一边的魔术师，直白地问了出来——

    “莫德雷德卿，等一等，跑得太快了。”

    被粗暴地拽着跑的魔术师，匆匆忙忙提起白袍，抱怨道：“不明白啊，你不就是为了见那个人吗，现在他出来了，你却就这样落荒而逃了？”

    “才不是逃跑！”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头盔，闷声闷气地喝道，“我，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诶……”终于停下来的魔术师，喘了口气。

    片刻后，花之魔术师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袍角，一边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恍然道：“难道说小莫你害羞……唔嗯，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敏锐地察觉到少年已经把手按在了剑上，求生欲旺盛的魔术师当即后退几步，摆了摆手。

    隔着一面头盔，魔术师看不清莫德雷德的神情，只诧异于，对方这次竟异常干脆地收了剑。

    少年骑士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身盔甲把他和外界完全地隔离了开来，叫人无法窥及分毫，像昏沉天光下插在战场的一柄铁剑。

    ——显得有些寂寞。

    ——这样的莫德雷德，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

    “砰！”

    剑锋交接，过快的速度和恐怖的力道，一度爆出了火光。

    两把剑在空中僵持了数秒，下一刻，其中一方猛地用力，把另一把剑高高挑飞。

    飞出的剑在空中打了几个璇儿，最后“咚”地插/进了远处的泥地里，激起一地落叶。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过两分钟，一方以不无辩驳的实力，赢得了这场较量压倒性的胜利。

    然而，一众围观这场战斗的骑士们，却无人为之喝彩。

    震惊，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较量的两人中落败的那名骑士，猛地握住失了剑的手，朝对面的胜者吼道：“你这家伙……明明只是个小鬼！怎么可能赢我，怎么可能？！”

    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后辈击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轻易接受的事。

    更不必说，他还是个有着远大志向，以加入圆桌骑士团为目标的贵族！而眼前这个藏头露尾，连身世都不清不楚的小鬼头……凭什么！

    骑士恼羞成怒地瞪着对方，但那人覆盖全身的铠甲连脸都没露出来，这样就叫人更加不爽了。

    “喂，小鬼，把面具给我摘下来。”骑士的语气甚是凶恶，“从头到尾都不向对手出示真容，这就是你的骑士道赋予对手的尊重吗？”

    “……对手？”

    略显闷沉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少年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你也配叫对手？不过是一只聒噪的猪猡罢了，有点自知之明的话，就快给我滚吧。”

    “你说什……！”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少年举起了手中的剑，其剑身银白，又附以猩红的符文，阳光下泛着森森寒光，扑面而来的血气叫人毛骨悚然。

    他说道：“再找麻烦，就宰了你。”

    那外随便的语气，仿佛杀死眼前的贵族只是件心血来潮、想做就做的小事。

    然而，不管是落败的骑士，还是在场旁观的其余人，都清楚——这个少年是认真的。

    莫德雷德，最近在王城内声名鹊起的少年骑士，凭借着一手卓越的剑技和无人能敌的身体素质，迅速进入了上流阶层和骑士群体的视线，近日甚至一度传出了王打算将其收入圆桌骑士团的流言。

    原本众人就是出于微妙的嫉妒心理，一边怒斥着这样来历不明的家伙绝不可能被王看中，一边又隐晦地想着，如果能够击败莫德雷德的话，也许他们就可以取代对方成为圆桌的备选——那样一来，便是达成了毕生的憧憬，无限荣光。

    抱着这样的想法来找茬，却没想到，这回似乎踢到了铁板。

    场面一度僵持了下来。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明明一起上都毫无胜算，处在这种程度的劣势还敢留在这里。你们之前被形容为猪猡，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随着这道声音介入，众人眼前突然多了一抹银色的身影。

    “什么人？！”

    “别紧张，我只是个路过的，刚巧看了一出好戏罢了。”

    这突然出现的青年，穿着简练干净的白色衣袍，无视了一圈戒备的众人，随性又轻飘。

    其余人还没做出反应，倒是那名想加入圆桌的贵族，在看清青年的脸的瞬间，猛地定住了。

    半晌后，贵族双唇颤抖，说出的话结巴地不成样子：“你你你，你是梅，梅……”

    “嗯？怎么，你认识我？”

    “当然认……”

    激动到浑身战栗的贵族，恨不得立马承认，但是在对上青年冷淡的双眸时，仿佛兜头一泼凉水，叫他倏而止住了话语。

    对于眼前的这个青年，他其实只是在一次有幸跟随父辈进入王宫的时候，刚巧见过对方罢了。

    只是小贵族的他甚至根本没机会，或者说，没有资跟对方说上一句话，因为其乃是卡美洛的花之魔术师，更是骑士王亚瑟·潘德拉贡的教导者，梅林。

    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最初的兴奋过后，便是海潮般的惶恐。

    然而，银发青年却完全没有在意贵族和一众骑士，他直直地走向了孤身一人的少年。

    “你是莫德雷德。”

    “我是。”

    从贵族诚惶诚恐的态度里，少年察觉到了眼前之人身份的不一般，可他却挺直了脊背，身姿看起来坚持又倔强。

    “很好。”梅恩似乎心情不错，回头对着后面的一众人道，“不介意给我腾出地方来吧。”

    “……是，是的！您请！”

    脑子终于机灵了一回的贵族，立刻带着一群人慌忙退走，效率之高叫人瞠目结舌。

    ——贵族其实很想趁机巴结一下什么的，奈何现在情况有点不对劲，叫他又怕又怂……果然还是先逃再说。

    不管是梅恩还是莫德雷德，对于现在的清净都很满意。

    少年拄着剑，别别扭扭地道：“虽然你不出手我也能够解决，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如果他真的杀死了一个贵族，今后加入圆桌骑士团的时候，可能免不了要遇到一些的麻烦。这对于目标明确的莫德雷德来说，能不发生自然是最好。

    过了一会儿，没等到梅恩的回答，莫德雷德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因为别扭而撇开的视线转了回去。

    没想到，他居然正好看见——梅恩朝着他的头盔伸来的手。

    [绝对不可以把这个头盔脱下]

    那一瞬间，母亲摩根勒菲的话语划过脑海，莫德雷德立时像被沸水烫了一样，直接一剑挥了出去。

    全身都叫嚣着排斥和危险，人造之子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然而下一刻，他的剑被挡住了。

    拦下少年之剑的并非实物，只是单纯的由魔力构筑的一层护罩。

    “……怎么可能？！”

    莫德雷德瞪大了眸子，突然有点理解了之前那群人面对他的心情。

    ——那是在见到无法理解的强大时，不由自主的动摇和激愤。

    要知道创造他的摩根勒菲便是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强大魔术师，连对方都未必能够这么轻松地截下他的剑，这个人到底是……

    呆愣的这一会儿，魔术师便已经畅通无阻地触碰到了少年的头盔。头盔上附着的咒术被轻易破除，随后伴着一阵清脆的拆卸声——

    头盔自动收入铠甲，少年的脸露了出来。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

    直到冰冷的空气涌来，莫德雷德才猛一颤抖。

    然而，尚处于震惊的少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对上了青年忽然凑近的双眸。

    梦魇的紫眸盈着瑰丽的光，如深夜的繁星，幽邃惑人。

    懵逼的少年被这接二连三的冲击，彻头彻尾地定在了原地。

    半晌，他难以置信地呐呐道：“你，你竟然……”

    “抱歉。”魔术师扫过少年跟那位王七分相像的容颜，瞬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无比自然道，“梦魇追求美是本能，你的光辉太过耀眼，让我情不自禁。”

    ……

    过去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

    莫德雷德其实不太想回忆当初的事，那个被处处掣肘的笨蛋，他都不想承认是他自己。

    太蠢了，他莫德雷德才不会是那么软弱的家伙……

    “唔，莫德雷德卿真的不去见他吗？”

    “……不去。”

    所以说到头来，真正情不自禁的，到底是谁啊……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