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乐章

小说:吻火 作者:白刃里
    离开萨尔瓦多那天是清晨。

    安赫尔在天未亮的时候悄悄起床,小心地取出抽屉里的脚链,收进小提琴琴盒夹层中。

    这是费利佩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也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那天费利佩坐在热烈锦簇花园中的画面仍未褪色。

    实际上,丹尼和费利佩至今一点都没变,岁月对他们无计可施。小安赫尔脱胎换骨,眨眼已成为如今的耀眼模样。

    “抱歉不能送你去纽约。”丹尼这天来得很早,“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民航客机会有很多乘客,和家里的不一样,能适应吗?”

    安赫尔笑道:“别担心,唯一需要适应的只是没有你们在身边。”

    梅森:“出了机场,会有人接你到新住处。”

    “该出发了。”费利佩抬手看一眼腕表。

    他揽着安赫尔肩膀,安赫尔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轻轻搭在他腰后,出门进电梯。

    他们上一辆车,梅森亲自开车,丹尼在副驾座,安赫尔与费利佩在后座。

    “你们的航班几点起飞?”安赫尔问。

    丹尼:“比你晚十五分钟,正好送你。”

    安赫尔:“你们去哪儿?”问完看看费利佩的神色,自觉地道,“好的,我不问。”

    离开大厦停车场,刚经过两个路口,前后渐渐有二十几辆黑色奔驰越野车围拢过来,安赫尔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要做什么?”

    费利佩将他揽到身边,平静地道:“都是自己人。”

    “要跟你们一起出发?”安赫尔蹙眉。

    丹尼语气轻松:“人多更热闹,不是吗?”

    安赫尔回头看身后那辆车,车里的人体型精悍,举止粗犷又训练有素,这种气质他不陌生,雇佣兵就是这样的。

    他们要做什么?安赫尔想到最近他们筹备事情时肃冷的气氛,不由感到焦躁。

    “去的地方治安很差,”费利佩罕见地对他解释,轻描淡写地说,“需要带些帮手。”

    安赫尔勉强点点头,靠到他身上,看车窗外飞掠过沿海公路景色。

    抵达机场,安赫尔转过身拥抱他:“我走了。”

    费利佩摸摸他淡金色微卷的头发,安赫尔的眼睛像萨尔瓦多湛蓝的天空,清晰映着他脸孔。

    “允许我冒犯一次。”安赫尔凑近些,轻轻在他脸颊落一个吻。

    男人对他淡淡一笑,并未多说什么,握了握安赫尔的手。

    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入口外,目送轿车开往另一座航站楼,安赫尔转身进了大厅,有人过来替他去办理托运手续。

    飞机起飞的一刻,绚烂阳光照彻舷窗,安赫尔戴上耳机凝视外面。

    他不知费利佩的航班将前往何处。

    耳机里并非古典乐,而是初次被费利佩带回萨尔瓦多那晚,夜色里车内回响的女歌手声音。

    “……Do you want to feel how it feels”

    “Do you want to hear about the deal I\'m making……”

    仿佛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昏暗中那人完美的侧脸。

    夏末纽约仍然很热,航班抵达肯尼迪机场已经天黑。安赫尔一路没睡,看了两份演奏会曲目总谱,又看了一份歌剧总谱。

    如果没有费利佩,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将是音乐。正如老师所说的,安赫尔是小提琴天才,天才的灵魂与事业注定要完美契合,他们是被上帝派来展示神迹的。

    离开航站楼通道,早已有人等候:“晚上好,我将是您的管家,请随我来。”

    这是位温文尔雅的老先生,他们彼此都提前知道对方长相,有人接过行李箱和琴盒,安赫尔随管家上了车。

    这不是第一次来纽约,夜幕流光溢彩的大都会轻易让人嗅到纸醉金迷的气息。

    霓虹闪过车窗,映出安赫尔沉静的面容,斑驳陆离的光芒并不能蒙住他的眼,他仿佛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始终纯净宁和。

    住处位于上西区,夜间不便于记路,管家简单为安赫尔介绍了一下:“安排在这里住,离你的学校更近。”

    这座公寓的宽敞程度与萨尔瓦多的居所差不多,大约十二个房间。

    最大区别在于,安赫尔能见到佣人,所以房子里不至于太静。他先是惊讶了一下,费利佩竟允许佣人们看到屋主,随即反应过来,纽约在某种程度上安全得多,所以不需那么多桎梏。

    管家对安赫尔说了明天的安排,行程相当紧凑。安赫尔洗了澡躺在床上,枕头、被子乃至睡衣和织物的布料质地,一切都准备的和以前相同,想必是梅森安排的。

    只是缺了一样——费利佩身上专属的冷冽淡香。

    就在思绪烦扰的黑暗中,安赫尔睡到第二天清晨,被敲门声唤醒,打起精神正式投入新生活。

    他一边无意识地搅拌沙拉,一边向管家打听:“先生他们多久来一次?”

    “通常一年两到三次。”管家说,“其它地方也有住处,所以要看留宿时离哪处近。”

    安赫尔点点头,迅速解决早餐,随管家出门。

    去音乐学院办理入学注册手续,安赫尔先前参加考试来过,对这里不算陌生。

    车停在外轮廓不规则的玻璃外墙大楼下,整座建筑棱角别致,如剔透的矿石晶体。

    这座顶级艺术学府毗邻纽约多个剧院和艺术中心,学院主要音乐厅和教室、琴房基本都在这一幢精致大楼内。学生们进进出出,开学伊始是最轻松的时刻。

    走廊上遇到见过的教授,安赫尔停下来问候,这位以严苛著称的先生格外和颜悦色:“前天收到邀请函了,期待你的演出,想必比面试时更精彩。”

    安赫尔笑了笑,目送他远去。

    “请问你知道这间音乐厅怎么走吗?”一个清亮的声音问道。

    安赫尔回头,见一个打扮清爽的男孩儿微笑看着自己,那男孩儿也是金发碧眼,比安赫尔个子稍低,娃娃脸,但很稳重。

    安赫尔看一眼他手机上的讯息:“正好顺路,跟我来吧。”

    “多谢,”男孩儿说,“我叫恩佐。”

    安赫尔一边带路一边随口问:“你也是新生?”

    恩佐耸耸肩:“不,我不是这学校的,我在帕森斯学服装设计,今天是给朋友送东西。”

    说罢抬起手里东西,“他今天演出,想用A调单簧管,带成降B了……”

    安赫尔听了大笑,恩佐也笑。

    “你品味很好,”恩佐以一个服装设计专业学生的眼神友善地打量他,“这些衣服款式低调,但你穿上效果很棒……我都想请你做模特了!”

    恩佐是个阳光又略腼腆的少年,安赫尔挺喜欢他。

    “送完东西你要去哪?”安赫尔问,“我去卡耐基音乐厅,或许能顺路送你。”

    恩佐拍拍他手臂,温和地一笑:“谢了,不过我方向相反,得回学校附近看房子。”

    “看房子?”安赫尔在这方面显然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你们这边的新生统一住校,”恩佐解释道,“我们学校不同,我得租房子,想省钱必须货比三家。”

    安赫尔恍然大悟,真诚地道:“祝你好运。”

    音乐学院一旦开课就很忙碌,通常每天进了那座大楼就要待一整天——天才们也得去琴房,也得面对脾气各异的教授。

    安赫尔并没选择小提琴专业,而打算以歌剧导演为主要方向,这就决定他比别的学生更忙,必须兼顾表演、艺术理论、声乐视唱等等,同时还要筹备演奏会。

    这种时候,最重要未必是拼命,只有良好的基础能大幅度减轻任务难度。幸而安赫尔基本功深厚,只有表演课是完全新奇的,除此之外他都很得心应手。

    周五晚,小提琴老师抵达纽约,安赫尔前往音乐厅与交响乐团合一遍协奏曲目。秉着负责的态度,他对总谱已经很熟悉。正式演出未必会与该乐团合作,但对方今天给出了极高评价。

    “你将一举成名。”老师对他说。

    安赫尔指着台下穹顶笼罩的上千观众席:“如果那里没有我在意的人,再多观众也等于空无一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他虔诚忧郁的神情,如神座下的天使,仿佛与多年前某个年轻人的模样重叠,老先生忽然就想起圣经中这句话。

    “他们有消息吗?”安赫尔问管家。

    管家彬彬有礼:”恐怕没有。“

    丹尼他们不知在哪,平常的联系方式无法使用,只能等他们联系这边。

    安赫尔进了门放下琴盒,又问:“对了,我们学校要求住宿舍?”

    “理论上是。”管家不疾不徐,“但提前做了申请,所以不必住在学校。”

    安赫尔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不是朋友提到,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您希望住宿舍吗?”管家和蔼地微笑,“与陌生人同住,私人空间很有限。”

    当然不希望,安赫尔很清楚自己受不了这个,只好投降。

    十月底,演奏会当天,安赫尔知道他不会来了。

    因为前一晚,费利佩终于打电话来:“安赫尔,祝你演出成功。”

    纽约的秋天其实不算萧瑟,风很大,中央公园的花树枝叶从深红到金黄,色泽纷呈如油画。

    观众入场前,安赫尔穿过华丽浓重的深红座席,演奏厅雕花穹顶嵌灯闪耀,他走上名利场登峰造极的舞台,心里莫名空荡荡。

    “母亲,您放心,我发誓绝不提前离场。”一名身穿修身西装的年轻人站在音乐厅门口打电话,他一头红发,耳垂戴着钻石耳钉,“……我知道,那是您的小提琴老师,我一定不会溜走泡妞去的。”

    挂了电话,旁边同行的朋友笑道:“兰格,这位横空出世的小提琴家到底怎么样?”

    那名叫兰格的红发年轻人耸耸肩:“我也没见过。”

    观众陆续入场,台下渐暗。

    璀璨灯光聚在安赫尔身上,少年的金发与纯洁面容如壁画上的天使,拿起小提琴,他身上的耀眼光芒令人心折。

    心不在焉的兰格一时忘了呼吸,他坐在最好的位置,把安赫尔看得很清楚,包括少年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身边朋友轻轻怼了手臂一下,兰格也没回应。

    台下座无虚席,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开场,继而巴赫a小调协奏曲,这才是他们故事的开端。

    费利佩没有来。

    直至曲终,尽管安赫尔以极致水准奉献整场完美演奏,可台下千百人始终如同空无一人。

    安赫尔是完全没有曝光过的新人,演奏会由老师出面发出邀请,这晚观众不乏演奏家、乐评家,以及各大音乐公司和电影界人士。

    谢幕后,速度最快找来的当然是经纪公司,那位男士能言善辩,言辞极具说服力,但安赫尔的老师替他委婉挡了签约提议。

    “人们各司其职,上流社会的人很有耐心,明晚庆功宴会他们才会来打扰你。”老师半开玩笑,同安赫尔道别,当天还需飞往伦敦。

    交响乐团的每个人都收到了以安赫尔名义赠送的礼物,却不知这个才华惊艳的少年躲到哪儿去了。

    音乐厅后台休息室,安赫尔脱掉礼服外套,靠在镜前桌边发呆。

    兰格闲庭信步地穿过安静走廊,停在休息室门口,门半掩,他轻轻一碰就推开了。

    金发少年在昏惑灯光下,衬衣解开两颗扣子,手中仍握着小提琴。

    一片安静中,他睫毛低垂,静静出神,似乎散场观众里不绝于口的赞美全然与他无关。

    兰格轻轻敲了两下门:“恕我冒昧。”

    安赫尔抬起头,浓密的睫毛洒上灯光,干净的蓝眼睛美得摄人心魄,静静望来。

    “我……”兰格感叹上帝对这小家伙的偏宠,很快恢复风度翩翩的模样,“我母亲曾经师从你的小提琴老师,不过我似乎来晚一步。”

    “啊,很遗憾。”安赫尔站直了,轻轻地说,“老师已经去机场了。”

    事实上,安赫尔一眼看见兰格,很是防备了一下——没办法,谁叫他是红头发?跟从前的死对头巴伦一样。

    幸而兰格极为俊美,笑容佻达,言谈举止分寸得宜,红色头发也连带着变得顺眼。

    安赫尔收起琴和琴谱,兰格很擅长搭讪,等安赫尔刚迈出休息室,话题已经很自然地过渡到“不如请你吃个晚餐”。

    难怪哪里熟悉,安赫尔顿悟,此人搭讪的样子跟丹尼有点像。花心大少的气场往往相通。

    安赫尔很清楚,他对自己绝非那种想法,礼貌婉拒道:“很抱歉,我得回家了,车在等我。”

    “当然,整场演奏会是很累的。”兰格善解人意地微笑,“那么明天晚宴见。知道么——你已经闪耀全纽约了。”

    安赫尔被他逗笑了,兰格拍拍他肩膀:“笑起来可真好看。”

    直到回住处,安赫尔一路都很安静,房子大而空阔,演奏会终于完毕,他心里空荡也跟着成倍放大,几乎陷入深渊。

    他忍不住再次试着给费利佩、丹尼甚至梅森打电话,讯号完全中断。

    一台备用手机忽然震响,安赫尔手一颤,扑过去接通。

    “小安赫尔,”是丹尼声音,“演奏会很顺利,对么?”

    安赫尔“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很抱歉没能在场。”丹尼语气柔和。

    电话那头隐约有某种仪器发出规律“滴”声,安赫尔很疑虑:“丹尼,你们在什么地方?”

    丹尼放缓声音:“费利佩跟你说,不过他很忙,只能讲几句。”

    安赫尔的心提了起来,几乎屛住呼吸。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安赫尔,还好么”

    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委屈不由分说涌上来,安赫尔强忍情绪:“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

    “不能给你承诺。”静了片刻,费利佩又说,“安赫尔,说原谅我。”

    他总是这样,从不说抱歉,但又要安赫尔原谅他。

    安赫尔攥着电话的手指节发白,深呼吸几下才终于能开口:“等你回来,见到你的时候才能说。”

    费利佩似乎轻轻笑了笑,随即电话拿开,丹尼匆匆对安赫尔道:“宝贝儿,这边有点急事,改天再聊。”

    只听那端一阵混乱声响,仪器尖锐鸣音,以及电流不稳的沙沙声,仅仅持续短短几瞬,电话已经被挂断。

    安赫尔坐在黑暗的卧室地板上,像身处一座监牢。

    他身上几乎在冒冷汗,重新解锁手机,点开方才那通电话的录音,听了几句就关掉。

    他一如往常洗澡回到床上,旁边抽屉里是那条吉卜赛脚链,安赫尔将它按在胸口,金铃铛发出轻响,随着他呼吸节奏回荡着。

    次日一早,安赫尔给一位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打电话。

    “安赫尔,你出名了,我父母今早打电话还提到你……”对方热情讲解他一夜爆红的程度。

    “或许没那么夸张,”安赫尔总算找到一个空隙,扳回正题,“洛森,那个,请问能不能借用一下你那套音频分析设备?”

    昨晚的电话录音即便放大音量也很难听清,经过滤波器处理,分离出来的背景噪声中,除了不知什么仪器发出的响声外,混乱中似乎有人提到一种止血药的名称。

    安赫尔心里骤寒。

    今天还有晚宴要应付,安赫尔给一位高中朋友打电话,寒暄后问道:“瑞贝卡,我的同学想去塔拉帕拉,那一带安全吗?”

    中学时代的朋友们消息渠道极广,父母之中有很多做国际贸易或在外交部门,打听一些事效率奇高。

    瑞贝卡很快给他回复:“安赫尔,你朋友去塔拉帕拉旅游吗?”

    “采风。”安赫尔对于编造谎言感到抱歉,但别无他法,总不能说要打听费利佩。

    瑞贝卡严肃警告道:“让他最好深思熟虑,哥伦比亚和咱们边境交界最近似乎有行动,发生过交火,军队戒严,几个村镇平民已经撤离。”

    “有具体消息吗?”安赫尔问。

    瑞贝卡:“我看看……塔拉帕拉似乎也在范围之内,抱歉,问不到细节了。”

    这通电话结束,安赫尔失魂落魄地回去,站在窗前许久才冷静下来。

    佣人如常在他身后掸去瓷器上的落灰,安赫尔吩咐他们今天休息,房子里只剩下他和管家。

    塔拉帕拉这个地名,是他先前无意间听见费利佩和丹尼谈话中提到的,毗邻哥伦比亚边境。

    他们会不会就在那里?

    电话那端的仪器声会不会是医疗设备?止血药又是怎么回事?

    昨晚丹尼打来的电话无法回拨,他们应该是在频繁更换电话号码。

    这些已是他能获得的全部信息。

    安赫尔疲惫极了,他试着用各种手段从管家那里打听,最后确定管家不会透露任何消息。

    这是一场博弈,安赫尔如果透露自己打听到的东西,或许会被反馈到丹尼那里,但如果他弄巧成拙让有心人知道了这些,或许反而会陷他们于险境。安赫尔只能选择不说。

    这座房子处处都像原先在萨尔瓦多的家,却没有丝毫费利佩的气息,就像个“大型的拙劣仿制品”。

    安赫尔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倍感焦灼,他觉得再住下去自己会发疯。

    他在阳光通透的窗前站了两个小时,太阳将落之时,他已经接受了事实——费利佩不愿让他涉足一件事的话,他是根本对抗不了费利佩的。

    事实上,眼下他唯一该做的就是等待,如果帮不上忙,那么执意插手就是帮倒忙。生活不是好莱坞电影,冒冒失失的角色只会毁掉一切。

    安赫尔一切如常地出席了晚宴,良好教养使他能够得体应对这场合,无非是赞美、寒暄、致辞、接名片……好吧,不停循环。

    一位男士与他聊天时提议:“安赫尔,有兴趣参与电影配乐制作吗?”

    老师提及过此人,评价很高,安赫尔对他很信任,想了想并未拒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很荣幸。”

    安赫尔酒量不大,一杯香槟轻抿半天也没过半,他担心这只香槟杯一直碰杯已经快碰碎了,默默换了杯马提尼。

    “安赫尔。”兰格如约出现,红头发,钻石耳钉,耀眼却不浮夸。

    兰格的确有当花花公子的资本,他眼形微微上挑,唇形优美,下巴微尖。有些女气的精致长相,但脸庞轮廓恰到好处,令他成为一个男性荷尔蒙爆棚的妖孽。

    安赫尔却盯着他眼睛失神了片刻,兰格的眸色居然是纯黑,与费利佩的黑眸有一瞬重合。

    随即他清醒过来,责怪自己简直魔怔了,这样可不行。

    “很高兴你能来。”安赫尔友好地说,“不过,老师今天依旧不在。”

    兰格大度地摆摆手:“没关系,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以后一定有机会见你的老师,我母亲还想邀请你们一起去我家来着……瞧,咱们这就算世交了。”

    他总有办法让安赫尔笑出来。

    周一到来,音乐学院走廊上琴声、歌声、练功房打拍子的声音交错回响,日子充实又梦幻。

    媒体对安赫尔的表现居然与兰格所说的话不谋而合:标题中就有“闪耀全纽约”这类字眼。这所学院从不缺天才,举办演奏会不算稀奇,安赫尔的演出的确惊艳,但毕竟古典乐界的神级大师都是这里的常客,安赫尔不用担心被围观。

    周四下午难得空闲,安赫尔联系到恩佐——那个第一天在学院见到、来给朋友送单簧管的少年。

    恩佐似乎在吃东西,声音有些模糊:“嗯?你要租房子?正好我也要换个住处。”

    一小时后,恩佐从学校过来,上下盯着安赫尔。

    “怎么了?”安赫尔奇怪道。

    “你简直是吉祥物!”恩佐瞪大了蓝眼睛,“就在来的路上打听到一家,房子很棒,租金奇低,屋主对租客的条件之一必须得是某几所大学的学生,所以才一直没租出去。”

    安赫尔打了个响指,笑道:“去看看?”

    那是一处老式公寓,厚实稳重的建筑,但很干净整洁,仿佛放一把摇椅在窗边就能穿越回上世纪。

    恩佐很有经验,看了一些细节就知道这里很好住。安赫尔也挺满意,这里当然比不上费利佩的大房子,但他觉得自己该试着离开那环境了。

    当天敲定下来,安赫尔租下公寓二层,恩佐在三层。

    回去宣布这个决定时,安赫尔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管家十分忧虑,送他到新住处,一看那旧公寓,几乎昏厥过去。

    幸而管家经验丰富,或许每个富豪家庭的孩子都有一段想体验生活的中二期。老管家坚持让佣人把房子里能弄干净的角落全都打扫一遍,能换新的全部换新,硬生生把面相一百岁的公寓减龄到七十岁。

    最后老管家看一眼那寒酸的老楼和古董般的电梯,忍不住还是劝道:“这……您的琴恐怕都比这房子贵……”

    “警局就在后街对面,这里治安很好。”安赫尔说,“不必派车接送我了,如果先生联系那边,请务必转达给我。这段时间多谢您的照顾。”

    幸而这番动静没惊扰到房东和恩佐,安赫尔独自坐在电影里才见过的老式落地灯旁,看看微微泛黄的天花板,一切都像加了层老电影的滤镜,分外安宁。

    恩佐当晚也搬进来了,下楼来找安赫尔,两人靠在沙发上吃冰淇淋闲聊。

    安赫尔问:“你为什么要换房子?”

    恩佐撇撇嘴:“我没想到隔壁住了四个吸毒的……”

    “安赫尔,”恩佐好奇地问他,“我看到演奏会的报道了,真的是你?”

    安赫尔差点被冰淇淋呛住,咳了几下:“嗯,是我,不过以后不会再有了。”

    恩佐:“我看见报道,以为你是富家子弟……”

    “我……”安赫尔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从不对别人说私人情况。

    恩佐却不需要他解释,意味深长地安慰道:“没想到你是出身贫寒却身负才华的励志传奇!”

    安赫尔哭笑不得,幸好恩佐的注意力很快又移到其它事情上了。

    生活变得真实起来,安赫尔学着乘坐公交车、地铁,开始自己做简餐,纽约空气中时常有难以形容的奇怪气味,但这是个自由迷人的地方。

    那场晚宴后第四天,安赫尔接到那位音乐制作人的电话:“有兴趣做电影配乐吗?”

    接下来整整两周,往返于学校、公司、租住的公寓,电影配乐部分是一位小提琴家少年时期的演绎,安赫尔也参与一部分编曲改动,最重要的是,安赫尔演奏风格很符合人物写照。

    这部分项目结束,安赫尔意外地收到一笔丰厚报酬。

    制作人蛮有趣地端详他惊讶神情:“我的小天使,难道以为我骗你来做黑工吗?我会下地狱的。”

    “我只是……”安赫尔发现自己与现实世界太格格不入了。

    制作人与他握手:“真希望能再与你合作,这儿所有人都很爱你。”

    刚出公司大门,迎面有什么东西一闪,熟悉的声音已经靠近:“安赫尔!”

    原来是兰格,那闪亮亮的是他的钻石耳钉。

    兰格揽着他:“你来这儿……做配乐?”

    安赫尔点点头:“项目刚结束。”

    “你该当明星。”兰格啧啧摇头,“为什么总在幕后?”

    “你更适合做明星。”安赫尔真心实意,兰格这张脸、这头天生的红发、钻石耳钉、招蜂引蝶的气质,就该做明星,祸害全人类去。

    兰格哈哈大笑:“你没看到我内心,我差点成为科学家,没想到吧?”

    “虽然人不可貌相,但是……”安赫尔摇头。

    兰格忧伤地道:“我以前是学天体物理的。”

    安赫尔:……

    兰格:“后来实在舍不得纽约,这里太适合花天酒地了,所以毕业回来读硕士,学学金融也很打发时间。人生,还是要跟随内心啊!”

    安赫尔:…………

    后来安赫尔知道,这人有志于成为科学家的本科时光居然在哈佛度过,愈发觉得他那句“跟随内心”不如改成“及时行乐”。

    兰格坚持要送安赫尔回家,他总能把一件事的动机变得极其合理,不当律师不从政简直暴殄天物。

    亲眼看见安赫尔住的旧公寓楼,兰格摘下墨镜,手臂搭在跑车车门上:“上帝居然忍心这样对待他的天使?”

    “已经很好了。”安赫尔被他酸得牙疼,回想幼时在野狗区的生活,这简直是天堂好么?

    兰格对他眨眼一笑:“请我上去坐坐。”

    “只有茶,没咖啡。”安赫尔径自进了昏暗的公寓楼大厅。

    “这里很好。”兰格环顾四周,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流连于墙上油画,“是谁的画?”

    随即看见窗边画架,惊讶道,“你画的?”

    安赫尔泡了茶:“喜欢哪幅,我给你取下来。”

    “睡莲那幅,”兰格毫不客气,“介意我帮你带去画廊估价吗?”

    “能卖?”安赫尔很奇怪。

    兰格被他反问得一怔:“当然。你愿意卖画?我担心你生气来着。”

    安赫尔更奇怪了:“为什么生气,赚钱的感觉超棒。”

    “你是外星来的吧?”兰格仔细端详他,“天使星球?”

    安赫尔应付完这位不速之客,粗暴地把画包好塞给他,回到客厅里算了算生活开销,思忖着接下来该找点什么事做。

    这天,他洗了澡,头发还湿着,坐在画架前。

    他取出那条脚链,系在踝上,细细的蛇骨链衬得足踝很漂亮。有种靡丽的诱惑。

    浴袍下修长的双腿搭在旁边桌上,足踝金铃铛悬坠。

    午后阳光被斑斓的油画折射出教堂玻璃般的绚烂,安赫尔注视那铃铛,任由自己细腻回想费利佩的一切,想他的血,他的拥抱,气味,心跳与呼吸。

    安赫尔闭了闭眼。

    爱随时间变得浓烈。他发誓绝不对费利佩说原谅。

    表面一切都很正常,可安赫尔担心得快要崩溃了,足足一个月,丹尼他们没任何消息。

    纽约已经是冬天。

    风很大,裹挟碎雪扑面袭来。街上雪水化成泥,靴子难免脏湿,行人来往匆匆。

    安赫尔换上衣服,他怕冷,但穿得不算厚,竖起外套领口出了门。

    公寓外,恩佐正在跟一个人说什么,回头瞧见安赫尔,先是把那人拦住,回头提醒安赫尔:“这人要找你,是你的朋友吗?”

    安赫尔站在原地,寒风袭来也毫无反应,定定看着丹尼:“你回来了?”

    丹尼弯起眼睛对他笑笑,灰绿色眸子依旧温柔,转头对恩佐说:“看,他认识我,不过谢谢你这么护着他。”

    恩佐这才边回头看边进了公寓楼。

    丹尼走过来抱住安赫尔,风雪与严寒瞬间消失:“小安赫尔,他也回来了,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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