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伦的父亲,那位原本咄咄逼人的州检察官突然出人意料的客气。
丹尼与他寒暄得很愉快,但双方态度有微妙差别——巴伦父亲隐隐表现出一丝谨慎,乃至敬畏。
丹尼很年轻,为什么一名高层官员见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安赫尔这才意识到,自己从不知道丹尼究竟是什么人。
“对了,你们为什么打架来着?”丹尼笑着问安赫尔。
安赫尔当然不会把情况弄得太尴尬,他委婉道:“为了避免巴伦对一位女生做出冲动之举,我只好先一步冲动,打了他。很抱歉给韦斯伯特先生带来困扰。丹尼,我不该动手的。”
巴伦目瞪口呆——这简直就是个长着天使面孔的狐狸!
“哦安赫尔”,丹尼宠溺的揉了揉他头发,“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小孩子太懂事,会让人心疼的。”
“韦斯伯特先生”,丹尼风度翩翩地看向巴伦的父亲,“毕竟动手的是安赫尔,赔偿会让人送到贵府……”
“误会,误会而已。”对方大度一笑。
目送丹尼离开,安赫尔想起有件事忘了问他,只好作罢。
至于巴伦,他并未善罢甘休,自打这天起简直缠上了安赫尔,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添堵的机会,成为安赫尔整个中学时代甩不掉的麻烦。
当天,安赫尔告别小提琴老师后,借口要见朋友,没让梅森跟来。他独自乘上一辆计程车,给司机一个地址,最后来到一处剧院。
这剧院建筑历史悠久,傍晚的地面射灯光线下,尖顶建筑外富丽繁复的雕塑如被赋予了新的灵魂。
安赫尔拎着小提琴琴盒,正逢一场音乐会演出结束,他逆行穿过散场的观众人潮,沿空旷走廊向剧院内行去。
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像是要找一个答案。
这座剧院是女演员萨曼莎.奎因生前最后一部歌剧项目所在的剧院,她本人也与这里签有合约。
——萨曼莎.奎因,就是那天与费利佩在一起,次日又意外死亡的女人。
交响乐队散场陆续返回后台,提着琴盒的安赫尔混迹其中,一路到后台走廊,老建筑很高,走廊人声回音有种空灵感。
他漫无目的地走,直到一扇钉有金属牌的门外,安赫尔停住脚步。
金属牌上烙印有萨曼莎.奎因的名字,看来是她生前的专属化妆间。
安赫尔听到房间里隐隐有哭声,半晌后,突兀的砸东西声和压抑的悲吼传来。
“咔嚓”一响,门突然打开,一个身材瘦高、穿修身小西装的女人睁大眼睛看着他,两人彼此都后退一步。
那女人很美丽,脸颊瘦削,精致的妆容被眼泪洇开些许,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安赫尔:“有事么?”
小少年提着琴盒,金发在走廊灯黄光下如洒了金粉,眉眼纯净,真诚地道:“抱歉……”
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条干净手帕,递过去。
这年头的孩子很少会随身带手帕,女人看了他几眼,接过来:“谢谢。你是为萨曼莎来的?”
安赫尔点点头:“她的事……我很遗憾。”
“今天有不少她的剧迷过来,统统被赶走了。”女人看了看他,“ 不过你跟他们不大一样。”
安赫尔知道她误会了,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女人对他招招手:“进来吧。”
萨曼莎的专属休息室里,酒红色墙壁明艳浓重,丝绒绸缎礼服裙挂了满满几个衣架。
女人随手一指,示意他自便,自己倚在镜前桌上。
“我是她的经纪人。”女人从桌上摸一盒烟。
化妆镜周围一圈明亮灯泡,将她面容映照得利落分明,她长得像一位美国女影星杰西卡.查斯坦,即便刚痛哭过,也不失美感。
女人倚坐在镜前桌边缘,低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呼出烟雾时目光像是沉在回忆里:“萨曼莎……他们喜欢她光彩照人,喜欢她的耀眼,可她是那种过于漂亮却不够聪明的女人。”
安赫尔觉得她需要有人倾听,于是在一旁坐下。
“今天的新闻,你看了多少?”女人侧过头看着安赫尔。
“很多……各种评价。”安赫尔说,“人们喜欢议论她的爱情。”
“很可笑。”女人低头掐眉心,“她是上帝的宠儿,但她的神是一个得不到的人……她没有那份得到殊宠的幸运,高估了自己。”
安赫尔莫名想到她那天在费利佩身边的情形。
“或许,她至少快乐过。”那天的萨曼莎看起来很幸福,安赫尔胡乱说了一句,没意识到这话挺有哲理。
女人怔了一下,似乎忽然醒悟了什么,苦笑道:“没错……原来如此。”
她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看一眼安赫尔:“我讲的太多了。”
“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我不会向外透露的。”安赫尔起身,犹豫了一下,轻轻拍拍她肩膀,“请您节哀。”
告别萨曼莎的女经纪人,回去时,费利佩难得仍然在家。
像往常一样,他敛目随意的翻一本书,四周回荡着古典乐,柔和光线隐藏了他锋利的气质。
费利佩不喜欢喧嚣,他出现时,那气势总能让周围安静下来。而安赫尔轻易打破了这种禁制,在费利佩身边放肆笑闹、或在阳光下一边画画一边把画具丢得满地时,一切色彩都明朗欢快起来。
“哇哦。”安赫尔从背后靠近,趴在他肩头“我第一次比你回来得晚。”
“带着你的琴,开演奏会去了?”费利佩淡淡道。
安赫尔一惊,以为他知道自己跑去剧院的事,但费利佩似乎仅仅是逗他,手指指背在他额头轻点一下:“梅森给你留了晚餐。以后天黑出门要让梅森接送。”
“不会有事的。”安赫尔松了口气,跳起来,闲散地晃荡到餐桌旁,吃了几口刺身,捧一碗坚果布丁又晃荡回去,“你不放心吗?没人会绑架我的。”
直挺挺站在一旁的毛毛插嘴道:“根据巴伊亚州警方数据,本年第一季度犯罪率上升三个百分点,绑架案同比去年增加百分之八……”
“毛毛!”安赫尔跳到机器人身上晃它肩膀,“我要拆开外壳,看看你小脑瓜进水没有!”
只要有安赫尔在,这座大房子瞬间就不再空寂,坐在宽大真皮沙发上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眼底不自知的浅淡笑意。
安赫尔跟毛毛闹腾够了,回去倚在费利佩膝边,捧着坚果布丁,金属小勺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玻璃杯。
一只修长的手轻扣住他手腕,把金属小勺抽出来:“天天这么发傻。”
乐章尾声奏完,改而响起一首大提琴曲。安赫尔笑嘻嘻地把布丁放到一旁,伏在他膝上,望着他叹了口气。
费利佩:“整天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你……”
安赫尔轻碰他捧着书的手背,一开口又叹口气,干脆凑到他肩头,困惑的盯着他,“萨曼莎.奎因……她出事了,你知道吗?”
费利佩单手合了书放下,垂眸看他:“当然。”
“……”安赫尔一时语塞,坐起身直视着他,“你就,就这样?”
“我应该怎么做?”费利佩倒是从没听他这么说过话。
安赫尔的眼睛微微睁大,眉心微皱:“她昨天看你的眼神……谁都看得出来,如果她只爱一个人,那一定是你。你就一点儿也不为她难过吗?”
“安赫尔。”费利佩的眼睛依旧深沉冷峻,并无动容,“什么爱与不爱?她跟你无关。”
“可你完全跟平常一样,这太冷漠了。”安赫尔忽然感到失望,下意识朝后挪,“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吗?谁都不重要!”
费利佩的眸子微微眯起,感到不可理喻,拽住他沉声道:“不要胡闹。”
安赫尔并非要为一个陌生人打抱不平,他只是突然发现,总被独自搁置在这里的自己,真的也同样不重要,那些期盼他回来的漫长等待也都没有意义。
人的感情跟宠物不同,如果一只小宠物会思考,当它明白双方的期待有多么不对等的时候,也一定会如冷水兜头浇下一般心灰意冷。
安赫尔像是一瞬间开了窍,他发现,收留自己对费利佩来说更像一个任务,。
当他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这想法说出了口……而费利佩的黑眸沉冷极了。
“你说的不完全对,也不完全错。”费利佩没有丝毫哄他的打算,显然也并不在意, “今天到此为止。”
这一晚,安赫尔没有再寸步不离去找他。
当噩梦来袭,安赫尔甚至不加以挣扎,梦里的男人以枪相逼,扳机扣动的一瞬间惊醒,失落大于恐惧。
毛毛守在床边,冰凉的金属手掌贴住他额头:“检测到心率过快,需要药品吗?”
“不用救了……”安赫尔拍拍它手背,惫懒地闭上眼,揣着糟糕的情绪慢慢再次入睡。
早上醒来很没精神,费利佩不知几点就出门了,安赫尔并没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他冷战的机会。
梅森看见他的第一句话是:要帮你跟学校请假吗?
同学和老师纷纷对他表示关切。巴伦那个混蛋见了他,也冷不防绕着走:“病了就离我远点,要是晕倒可跟我没关系!”
安赫尔冲他呲牙森然一笑,作势要往他身上晕,巴伦大吼着逃开了。
看这情形,安赫尔才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多糟糕,不由觉得倒霉。
跟费利佩闹脾气,结果狼狈的总是自己。这一点在后来的生活里被证明屡试不爽。无奈费利佩就是一个永远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人,就算他比安赫尔还心碎,也绝不会狼狈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失恋了。
费利佩这次没有很快离开,他停留了很多天,安赫尔一直维持冷战状态。不过冷战应该是双方的,安赫尔认为自己更像是生闷气,奈何那男人不哄,只得强撑着不服软。
天知道看着那人在眼前,却不能扑上去撒欢的感觉有多糟。安赫尔就像一只小傻猫,分分秒秒与自己天性苦苦对抗,拼命按住自己爪子不去勾费利佩的手指。
小家伙夜里盯着墙壁,像要恶狠狠的用视线凿穿这堵墙,让隔壁卧室的男人感受自己愤怒的小火苗;清晨见到那修挺的身影,又用力揉揉鼻子,让自己不去看他。蔫搭搭的金色卷发小脑袋耷拉在餐桌上,故意后脑勺冲着费利佩,梅森却笑着说:虽然憔悴,但你很可爱。
赌气归赌气,安赫尔也慢慢明白,人的确有不回应别人感情的权力。他无法接受的是,费利佩连伪装的情感都不屑施舍——虽然不得不承认,这种冷漠也是他致命吸引力的一部分。
“可以哄一哄他的。”梅森对费利佩建议道。
看一眼远处画架前的安赫尔,费利佩淡淡道:“梅森,我不是他父母。”
就这么过去好几天,周末即将来临,安赫尔这天没让梅森来接,自己骑车慢悠悠地穿过城市往回走。
“小朋友。”路边一辆越野车降下车窗,是萨曼莎的女经纪人,“又见面了。”
安赫尔停在车旁:“您好些了吗?”
“或许吧,”女人有些憔悴,仍旧美丽,“刚才在想该不该叫住你,不过既然开口了……明天我们会与她做最后道别。”
是萨曼莎的葬礼,女经纪人说了一座教堂的名字,是远离市区的一座小教堂,媒体未报道过,看来是私人仪式。
安赫尔没想到她会告诉自己,怔了怔,点点头:“我……”
“那里很远。”女人想了想,“如果你想去,明早我派车等你。”
“恕我冒昧。”安赫尔问,“您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女人一只手臂搭在车窗边,笑了笑:“最初觉得萨曼莎该是无忧无虑的,上帝的宠儿就该像你这样,可惜世事弄人……看见你,我总会想起她。”
“先生。”梅森临走前说道,“明天葬礼要去吗?”
费利佩在落地窗外夜色前站着,目光掠过画架上安赫尔刚画到一半的油画,想起他赌气的模样,临时改了主意,轻轻点头。
翌日,乌云低低压下,天气并不晴朗。
安赫尔编了个借口成功出门,萨曼莎经纪人派来的车停在路口转弯不远处。
不同于市中心游人如织的大教堂,举办葬礼的地方很宁静。
站在教堂门口,草坪与远方海面上铅灰色阴云厚重。外面各色车辆停靠,萨曼莎的葬礼不对公众开放,宾客名单上没有媒体,来者均为亲友或社会名流。
车子缓缓开过一个转角,安赫尔倏然看见费利佩的身影。
“可以在这儿停下吗?”安赫尔问司机。
“当然。”
费利佩会出席萨曼莎的葬礼,是意料外,也在情理之内。
安赫尔远远下车,并不想让他发现自己也来了。女经纪人握着手机寻过来,似乎看出他有些不方便:“怎么站在这里?有不想见的人?”
“算是吧。”安赫尔惊异于她的敏锐。
女经纪人表示理解:“待会儿可以晚点进教堂,在后边就不会被注意到。”
安赫尔与她简单拥抱:“多谢。”
女经纪人很忙,她离开后,安赫尔独自走过黑色车流,在人群边缘止步,隔着人群静静远看他。
漫天铅灰阴云笼罩在教堂前草坪上,黑压压的宾客身穿暗色礼服,一众人群间,费利佩站在那就已极其夺目,他头发与眸色都是极深的黑,苍白脸庞线条如神造的雕塑,令一切黯然失色。
安赫尔止不住嘴角上扬,很少能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见到他,他目光紧紧追随那人,几乎看得失神。
另一个男人忽然引起安赫尔的留意,那人显然身份不俗,每走一步都有人上前与之寒暄。那个男人神情沉肃,难掩悲痛,显然对去世的萨曼莎很有感情。
让安赫尔感到不对劲的,是那男人对费利佩的态度。
那人站在费利佩不远处,简单应付众人攀谈,时常冷冷瞥向费利佩。安赫尔对这种危险很敏感,那人对费利佩怨气不浅。
阴霾的天空渐渐下起雨来,安赫尔站在一颗树下,尚未察觉落在肩头的零星雨水。
“我的小安赫尔,都快望眼欲穿了。”一个温和带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安赫尔被人搭着肩膀勾到身边,“真让人伤心,完全没看见我么?”
“丹尼!”安赫尔惊讶道。
雨被挡住,丹尼撑一柄黑色长柄伞,轻轻拥抱安赫尔。
平常少见他穿黑色西装,此时整个人多了层利落的锋利感,竟气势很强。
“来,别一直盯着他看,会有人注意到你的。”丹尼轻轻扳过他视线,“萨曼莎的经纪人认识你?”
安赫尔意识到自己总看着费利佩,难免引人怀疑,于是乖乖配合,被丹尼揽着肩膀带到旁边,“偶然认识的。”
“那个男人是谁?”安赫尔问,“他有点奇怪。”
丹尼弯起灰绿眸子一笑:“一个爱而不得的家伙罢了。”
安赫尔立刻反应过来,那人的确倾慕萨曼莎,而萨曼莎一心只喜欢费利佩,他当然会恨自己的情敌。
可费利佩从头到尾只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完全没在意对方。
“好了,不开玩笑。”丹尼为安赫尔擦去眉梢一滴雨水,黑色大伞笼罩了两个人,“莫亚能源,听说过么?”
莫亚能源,是仅次于国家石油的第二大能源集团,安赫尔是知道的。
丹尼:“那个人是集团的实际控制人,迪亚兹。”
安赫尔:……
丹尼弯起眼睛笑笑:“爱情是很残酷的,有钱也一样会悲催。”
“你不一样”,安赫尔诚实地恭维道,“不但有钱,女人也都为你着迷。”
仪式开始前,安赫尔低声叮嘱道:“丹尼,别告诉费利佩我来了。”
“最近咱们的秘密可有点多。”丹尼答应了他,又问,“待会儿要进去么?”
安赫尔犹豫了一下:“或许晚点吧。”
丹尼对他笑笑,拍拍他肩膀示意别太沉重,将伞留给他,转身先去。
宾客陆续进入教堂,费利佩也早就不见了,安赫尔几乎等到最后一刻才往里走。
收起伞递给工作人员时,他瞥见一个匆匆由小门钻进教堂的身影,隐约感到怪异。
“那边有个人进去了。”安赫尔提醒门口的安保人员。
对方望去一眼,按着耳麦说了句什么,对他道:“感谢提醒,已经派人去查看。“
安赫尔进到礼堂,按照女经纪人所说的,在后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
费利佩和丹尼各自在前面不同位置坐着,安赫尔很快看到萨曼莎的那位爱慕者——迪亚兹。
迪亚兹和费利佩在同一排长椅上,中间隔了不少人,有效隔绝了迪亚兹先生单方面仇视的目光。
“今天我们在这里,怀念萨曼莎.奎因的一生……”
神父的声音回荡在寂静庄肃的礼堂中。
安赫尔的母亲死于吸毒过量,最后看见的是那女人躺在停尸柜中,没有真正的葬礼。此时,他眼前不由浮现爆炸枪击后沦为废墟的野狗区。
他掌心渗出冷汗,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经意扫过教堂一侧的走廊,斑驳的彩色玻璃投下影绰光线,一个人悄无声息沿墙边往前挪去,安赫尔心中诡异的感觉突然变得剧烈。
“……看见光,并领悟神的荣耀……”
“砰——!”
突然一声枪响打破宁静,高大烛台砸落,人群发出尖叫,混乱如海啸席卷每个角落。
“不!当心!”安赫尔瞳孔倏然扩大,看见仓皇奔逃的人群中,有人掏出枪朝着前面走去,而费利佩和丹尼不知在哪。
安赫尔逆着人潮竭力往回挤,突然被一只手轻易的拽出来。
“宝贝儿,可别乱跑。”
丹尼一把搂住他,侧身狠狠踹在一名持枪者腹部,劈手夺过枪,准确地两发点射,击穿那人手腕。
“他们……冲着谁来的?”时隔多年,再次身陷枪击现场,安赫尔霎时满身冷汗,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沦入往事的恐惧中。
又有人倒在血泊中,教堂尖顶的彩色玻璃碎落,四处是尖厉惨叫。
“未必冲着谁。”丹尼打空了弹夹,掠走另一名袭击者的枪,冷静的护安赫尔横穿人群,“这里随便放倒几个人,明天都会有股票大跌。”
安赫尔听见枪声就止不住头疼反胃,他极力搜寻费利佩的身影,呢喃道:“……他在哪儿?”
“安赫尔,过来。”
一个低沉嗓音传到耳中,安赫尔突然被丹尼松开,另一个人手臂转瞬揽住他腰身。
熟悉的凛冽冷香沁入鼻息,安赫尔一抬头就撞进那双黑沉眼眸,几乎一阵眩晕——费利佩,他的费利佩。
丹尼一发子弹正中几步之外的枪手,摸了一下安赫尔的脸:“瞧,他就在这儿呢。”
费利佩只短短看了安赫尔一眼,打开枪身保险,一手轻轻拍拍他后背。
教堂出口封锁,人们惶恐乱窜,踩踏推搡伴随着巨大枪声,保镖几乎要抵挡不住。
袭击者逐渐围拢,不远处迪亚兹也中了枪。丹尼随手击毙一名要杀迪亚兹的枪手,毫不紧张的笑了笑:“看来你的情敌也在目标名单上。”
“闭上眼睛。”费利佩将安赫尔按在怀里,抬枪微微眯起眼,顷刻连击中三人额心,子弹在他们额头留下黑洞洞的血窟窿。
丹尼低声道:“围过来了——咱们也在名单上。”
混迹人群中的杀手并未随意扫射,而是阴鸷地搜寻目标,逐渐靠拢,他们的位置已然成了袭击的中心。
“从左突围,走廊后门离开。”
费利佩与丹尼背对着背负责彼此身后,出枪从无虚发,话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交火不断,安赫尔跟在费利佩身边,途中从尸体上摸走一柄军刀,就在费利佩换弹夹的空隙,竭力保持清醒的安赫尔突然瞥见一人从旁边冲来。
安赫尔下意识扑过去挡在前,握刀直刺向那人脖颈,却被扣住手臂揽回怀中。下一刻,费利佩已经一枪迎头毙杀那人。
“安赫尔,这不是你该做的。”费利抽走他手中军刀,反手利落一挥,军刀深深没入右边一杀手的太阳穴。
他们强行突破围杀,转移到礼堂后门,昏暗中看似一派平静。
“啧,偷袭可不是好习惯。”
丹尼一边随手脱掉西装外套,一边几步上前,转瞬间腾身踹断了暗处一名持刀者的胸骨,发出清晰断裂响声。
安赫尔简直快不认识丹尼了,然而他一侧过头,就看见费利佩不紧不慢地单手持枪射杀了跟来的人,他松手,子弹打光的空枪落地,那修长的手随后漫不经心扼住另一人的喉咙,“咔嚓”拧断了喉骨。
红色木门突然被推开,丹尼和费利佩几乎同时枪指向门外,外头传来梅森接应的声音:“先生?”
外面也一派混乱,有人从数台吉普车上跳下来,拿着枪四处搜寻。
“不能等”,梅森说道,“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事情已经失控了。”
费利佩垂眸抽出另一柄西格绍尔P320,示意丹尼带走安赫尔:“分开走。”
他们分别上了三辆车,安赫尔不断回头看费利佩。
车子一发动就会引起对方注意,然而只趁这短暂几秒,三辆车已经先发制人猛地加速冲出去。
车身都经过全面防暴改装,几乎无所顾忌地直冲而去,擦身掠过时,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掀翻对方的吉普,而后扬长离开。
大约四公里后,已经有警车和救护车队从前方开来,赶往教堂。
“这儿离市区太远,先去半山会和。”丹尼拨通电话,语气很悠闲,“看来有人提前就报了警,可真有意思。”
安赫尔按照丹尼的吩咐,移到后座系上安全带。至今他才意识到,幼时目睹惨案现场留下了怎样的阴影——身体会先于意识变得不听使唤,他浑身冷得如在冰库里冻了一整夜。
“小安赫尔,没事了。”丹尼缓声安慰道。
安赫尔恍惚地问:“你没受伤吧?”
“没事,我们宝贝儿可真贴心。”丹尼一边开车,一边留意路旁动静以防埋伏,“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费利佩把你交给我,说明他很可能中枪了。”
“什么?”安赫尔确认了这句话的意思,霎时魂不附体,“你看到了?”
“先别紧张,不是致命伤,否则他不会单独走。”丹尼转向半山公路右侧岔路,“以他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的程度,没人能看出他伤在哪里。”
安赫尔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仔细回忆能想起来的每一个细节,发现快离开前,费利佩突然侧过身把自己往身后推了一把,似乎发出了一声闷哼……难道是替自己挡了一枪?
车终于停在一处别墅外,这里依旧远离市中心,是个僻静安谧的地方。
费利佩和梅森也已经到了,安赫尔看见门廊前一行滴落的血迹时,几乎快疯掉,听见梅森唤了他一声,立即冲进去。
他看到费利佩靠在宽大的黑色沙发里,衬衣已经脱掉,梅森正在为他处理肩头枪伤。
“先生说肯定拦不住你。”梅森抬头,温善地对安赫尔笑笑,“所以直接叫你进来,免得着急。”
“当啷”一声,取出的子弹落在金属托盘上。安赫尔不敢靠近,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盯着费利佩。
梅森:“子弹嵌得不深。”
费利佩显然根本没打麻醉剂,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平静地吸了一口雪茄。
他抬眸看了安赫尔一眼,示意他一切都好,而后接了一个电话,偶尔开口回应,完全看不出肩上刚嵌进去过一枚子弹。
梅森熟练地消毒、缝合伤口。丹尼来到身后,轻轻揽住安赫尔:“你需要休息,待会儿跟他说说话,然后回房间去睡一觉。”
这幢房子很大,壁炉上方是一整幅延伸至天花板的浮雕,仅这间大厅就够开一场小型舞会了。梅森和丹尼在房间另一侧的窗边对坐着,似乎在商量事情。
终于抬起近乎麻木的腿,安赫尔过去,温驯地倚在费利佩脚边,扬起脸看他。
费利佩微敛的双眸正对上安赫尔,挂了电话,并没有开口。
安赫尔:“中枪……是替我挡的?”
费利佩深邃的黑眸不透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轻声重复了一遍那天安赫尔的问题:“——我对所有人都一样,谁都不重要?”
安赫尔瞬间眼泪就冒了出来,只顾着一直摇头,最后伏在他膝上,压抑了好些天的情绪崩溃得一塌糊涂:“不是……”
他很少得到什么诺言,费利佩却用挡下的这一枪证明,他是特别的。
安赫尔只觉得那些涌出他伤口的血,已经悉数流淌进自己的灵魂里,这一生都不会干涸。
费利佩的手指插在他柔软金发间,轻轻摸摸他的头:“还生气么?”
“你太过分了……”安赫尔胸腔酸楚得发不出声音,埋头趴在他腿上,浑身都在发抖,险些失去他的恐惧与多日的委屈思念一涌而上,将安赫尔顷刻湮没。
“安赫尔。”他嗓音低沉,“说原谅我。”
“太,太过分了……”安赫尔急得不断抽噎,语无伦次道,“……我原谅你。”
费利佩扶起他,安赫尔一靠近他怀里就又止不住发抖,小心翼翼不断在他颈侧轻蹭,蜷缩在他身边。
壁炉燃起的火光中,潮湿黑暗被逐去,安赫尔在属于自己的神身边,这是他们相遇的第三千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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