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拂雪

    温瑜望着空无一物的抽屉皱起眉头。家里如果遭了贼, 不可能只单单盗走这块玉坠;而除她之外知道玉坠存在的人, 就只剩下宋洁与温瑾。

    她走出房间时,宋洁正躺在沙发上看宫斗剧。她好像早就知道温瑜会出来找她对质, 不等发问就直截了当地答:“我把你那块坠子给卖了,老板说材质不错,给了整整六千块。”

    六千块。

    温瑜被气笑了。温家家大业大,小女儿的出生礼物自然绝非凡品,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宋洁居然能以这个价把它卖出去, 也不知道该说她可恨还是太傻。

    她忍着怒气问:“卖哪儿了?”

    “小区隔壁那个典当铺呗。”宋洁瞥她一眼,混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 “怎么, 你还想赎回来不成?温瑜, 你已经是十几岁的人了, 不会还在做能被亲生父母领回去的梦吧?如果他们真想找你,早该找到了。是时候醒醒了,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努力学习, 把成绩提上去, 以后找个好工作报答我和你爸爸的养育之恩。”

    她还在自我感觉良好地进行批评教育,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电视剧里移开,才发现身边压根没人, 自己对着空气兀自说了半天废话。

    温瑜没等她说完就匆匆出了门, 这是她第一次在对话中途离开, 尊重是相互的, 既然宋洁不拿她这个养女当回事,她也没必要对前者毕恭毕敬。

    典当铺老板不是专业人员,显然也不怎么懂玉的鉴赏与行情。他只能看出这是块好玉,对于如何定价以及它究竟有多珍贵之类的问题一概不通。因此在听见温瑜想把它赎回后,老板没有犹豫,当即表示只要能在典当原价基础上加一百块钱,就能将玉坠带回去。

    那就是六千一百块。

    她参加作文比赛赢得了三千奖金,温瑜平时的零用钱少得可怜,因此毫无积蓄,全身上下的财产加起来也不过堪堪一半,只能尝试着找人借钱。

    她第一个想到了夏小寒,拨打电话后却无人接听,大概率正在补觉或外出游玩。

    如今典当行俨然成为了不少人淘宝捡漏的圣地,这块玉坠一眼就能看出品相不凡,再加上价如此便宜,如果温瑜不能尽快将它赎回,很可能会被其他人抢先买走。

    她不能等。

    可原主除了夏小寒外,根本没有关系亲近的朋友,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缓和了与大多数人的关系,但由于时间太短,彼此之间也达不到亲密的程度。温瑜咬住下唇,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名字。

    许炽。

    她在此之前从未意识到,在身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除去夏小寒,她最信任的居然是他。

    一想到许炽,她却生出了几分固执的自尊心,不知道为什么,温瑜不想让他见到自己无助落魄的模样——也唯独是他。

    狭小的店铺内就连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通,自心头涌起的焦躁与烦忧灼得她周身发闷,只想去门外透透气。

    昨夜下了纷纷扬扬的雪,直到这会儿还仍未融化殆尽,天地皆变成浑然一体的莹白色。冬日的阳光也是冷的,冰凉剔透的光线犹如自穹顶坠落的长剑,刺得整个世界变成一具丧失了热度的尸体。温瑜看着自己哈出的白气聚拢又散开,按拨打键的手指迟迟落不下去。

    心情糟透了,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口爬。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可以依靠的人原来那么少,而她个人的力量又是如此无能为力。

    往日在另一个世界众星捧月的日子如走马灯般划过脑海,巨大的落差感让她既难堪又委屈,不自觉红了眼眶。最后温瑜破罐子破摔地想,按就按吧,未来最重要,她实在不想再和那对母女同处一片屋檐下了。

    指尖落下,屏幕不过一秒钟就显示出正在接听的状态。电话那头的许炽没有说话,温瑜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像毛茸茸的尾巴扫过耳畔。

    她声线颤抖,低低叫了声:“许炽。”

    就在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忽然有阵暖风从身后拂来,然后耳边传来少年熟悉的张扬声线,仿佛一团炽热的火。

    “我在这里。”

    他几乎是凑到温瑜耳边说出这句话。她的耳朵极为敏感,当即感觉温吞的热气骤然爆裂,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血液淌入心底,全身的骨头都被猫爪轻挑地挠了一遍。

    等温瑜循着声音望去,猝不及防便落入眼前人含笑的眼眸,几乎被他眼底温柔的水波溺得心跳一顿——许炽就这样陡然出现在她身边,像一个刹那间点燃冬日的奇迹。

    许炽说完便直起腰,垂眸笑着看她,没想到跟前的姑娘茫然抬起脑袋,眼泪倏地就落下来。

    他彻底乱了阵脚,半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替她抹眼泪,然而他对这个动作毫无经验,没把泪水擦干不说,还让它糊了温瑜满脸。

    柔软温热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拂过,拂起一阵不为人知的悸动与她脸颊上一片红晕,温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哭出来。

    或许是多日寄人篱下的委屈终于一并如洪水决堤般宣泄而下,又或许是当她最孤单无助时,心里想的那个人奇迹般出现在了身边,那一瞬间的震撼与惊喜无法用任何言语准确形容,却足以令她为之落泪。

    “怎么了,嗯?”许炽放柔了声音,他从未与温瑜如此近距离地说话,感受到她柔暖的体温,身体下意识僵硬几分,“别怕,有我呢。你不开心就哭出来,哭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好不好?”

    他安慰人的方式也是十分笨拙的,说完这番话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剥开递给她。温瑜瞧了一眼,正是他感冒喝药时她送的那种。

    她看着许炽慌乱的模样破涕为笑,接过他手里的草莓味硬糖放进嘴里,努力抑制哭腔轻轻说:“我没事。你怎么还没把糖果吃完啊?”

    她含着糖,吐字软绵绵,声线又因为刚刚哭过而有些沙哑,这一出声,几乎要把许炽的心给融化了。

    他没想到温瑜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在短暂一怔后说:“我觉得好吃,又托人买了一些。”

    他才不会告诉她,喜欢这种糖果的理由只是因为它曾经是温瑜送给他的礼物,许炽要脸。

    此时温瑜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整个人除了眼眶仍然红肿外,再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吸了口气,双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眼泪的洗涤而显得外清明澄亮:“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炽也笑了:“你说巧不巧,我路过这里时正要向你打招呼,就恰巧接到了那通电话。”

    他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比如许炽之前本来坐在家里的车上,跟随父亲前往某个酒局,在晃眼瞥见温瑜后迅速叫停,丢下老爹与司机来故意制造惊喜偶遇。没想到惊喜没送到,反而把人家弄哭了。

    他见她情绪大致稳定,耐着性子问:“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吗?”

    温瑜很少求人,此时也顾不得面子,咬了牙道:“一个我很重视的东西被家里人典当了,现在没钱赎回来。你能借我三千么?”

    钱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问题,更何况三千块压根不算大数目,许炽松了口气:“没问题。”

    在他的陪同下,温瑜很快取回了玉坠。捧着失而复得的信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满脸认真地对他说:“谢谢你,钱我会尽快还。”

    这钱许炽压根就没打算让她还,但他知道温瑜自尊心强,如果此时选择拒绝,一定会被当做是同情与施舍,那只会让她更不好受。

    为了不让心上的姑娘受哪怕一点委屈,他愿意尝试着一层层剥开她的心思,学会理解,也学会尊重。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等出了典当行才佯装不经意地问:“这块玉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我是被家里收养的小孩。”温瑜答得坦然,“它是亲生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许炽在很久之前就打听过她的情况,也知道温瑜被领养的事情。他没想到这块玉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皱了眉头说:“你的家里人居然把它给当了?这实在有点过分。”

    “对啊!我都快被气炸了,她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不容易有人与自己的遭遇产生共鸣,温瑜轻笑几声,语气里罕见地带了些许孩子气。许炽低着脑袋跟在她身后,忽然听见她又轻快地喊了声,“嘿,许炽!”

    他匆匆抬头,所见之处一片迷迷蒙蒙的雪白色。等丝丝凉意渗入骨髓,这才意识到温瑜趁他不注意时握了一小捧雪,手一挥,便洒在许炽身上。

    他的发间与外套上都沾了雪,甚至有几片雪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睫毛上,当许炽轻轻眨动眼睛,雪屑便倏地抖落下来。

    有他陪在身边时,温瑜的心情无端好了许多。她看着他时笑弯了眼睛,就像望着一只浑身落满了雪的黑熊,在萧索的冬天慢悠悠圆滚滚地走近,带来久违的温暖气息。

    她大概是害怕被报复,当许炽向前一步靠近时,温瑜条件反射地露出戒备的神情。他被她受惊后瞪圆的双眼逗得轻笑一声,说话时的声调和这个冬天一样慵懒又冷冽:“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么?”

    他说得斩钉截铁,温瑜闻言怯怯地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伸手为许炽轻轻抚去身上的落雪。

    当她踮起脚尖时,许炽知趣地低下脑袋。她的动作轻盈又细致,手掌不过轻快扫过发间,也足以让他呼吸停滞。

    温瑜则没有他那么多小心思,她只觉得许炽的头发看起来毛毛糙糙,没想到摸起来居然十分柔软,怎么说呢……有种类似撸猫的愉悦感。

    简直让人上瘾。

    她拂尽雪后依依不舍地后退一步,背着手轻声说:“好啦。”

    冬日里的街道总是空空荡荡,许炽抬起头时被阳光晃了眼,在长眠的枯树与银装素裹的房屋之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温瑜的影子。

    她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米白色大衣,清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暖洋洋的日光,及肩黑发不时被寒风撩起又飘飘悠悠地落下,也拨动他隐匿的心弦。

    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漫长的坡道、即将消逝的雪花、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还有站在他眼前的姑娘。

    许炽如释重负地笑了:“心情好些了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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