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医务室

    温瑜是趁着午饭时间来到医务室的。

    她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子里吵成一片, 哒哒枪响犹如密集的雨点砸在耳畔,然后是岑阳一声哀嚎:“我倒了!”

    合着是在组团吃鸡。

    古语有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朋友之间有一个人生了病, 其他人也便都可以用“照顾病患”的借口光明正大地离开教室, 苟在医务室浪。

    他们已快进决赛圈, 因此对游戏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全神贯注, 大部分人没有注意到温瑜走了进来,只有躲在石头后面等待救援的岑阳无所事事,下意识抬头望她一眼。

    这一望, 就忍不住叫了声:“嫂——扫死那队伏地魔, 直接突突突就完事了。温瑜你怎么来了?”

    好险好险,他是什么语文鬼才小机灵鬼儿啊, 北大怎么还没有把录取通知书寄过来?

    许炽听到这个名字,从枪林弹雨中兀地抬起头。他在校服外面还穿了件长款灰色棉服,厚重的围巾牢牢包住脖子和下巴,显得整个人像一只大灰熊。因为发了烧,他的眼底生出了些藤蔓般四散的血丝, 鼻尖也是红彤彤的。

    “我来看看他。”温瑜简单地向另外两个她不认识的学生打了招呼,径直走到许炽身边,弯腰看了一眼他的战绩,“淘汰了九个人, 很厉害呀。这是决赛圈了吧?加油。”

    他们正围在电暖炉前, 她的声音刚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悠悠响起, 许炽就感觉原本便燥热不适的身子更加烫了。

    他除了打架、飙车和运动外精通的不多, 在游戏上却是一把好手。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在温瑜面前露一手,许炽少见地敛了神态,示意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然后专心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手机屏幕。

    岑阳终于被扶了起来,除了他们同队四个人,幸存的敌人还有三个。很有意思的一个小细节是,这四个大男生里只有许炽的人物形象是男性,其余三人都给自己的女性角色穿上了花花绿绿的小裙子,大概是男生的恶趣味。

    决赛圈的雨林里放眼望去全是葱葱茏茏的树木杂草,许炽蹲在掩体后环顾四周,忽然听见身旁的温瑜低低说了句:“正西方的树后有人,在他后面的山坡上还趴着一个吉利服。”

    有个男生诧异抬头:“同学,你眼神也太好了吧。”

    温瑜淡淡笑了笑。在从前生活的世界里,她哥哥最爱的就是这款游戏,可惜她的双手无法用力,也不能做出过于精细的动作,在游戏里要么落地成盒要么全程划水,唯一的作用就是观察地图,找到敌人的藏身地点。

    这一来二去,她游戏时的动态视力和观察能力也就越来越好。

    许炽打得不错,两枪awm把那两人直接淘汰,然而枪声暴露了他的位置,藏在另一方向的最后一个敌人瞬间将其打倒。

    他们队伍还剩三人,赢下这盘游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许炽松了口气,不再看屏幕上自己苟延残喘的人物角色,转过头含了笑闷闷说:“谢谢。”

    岑阳嗨得不行,大大咧咧地喊:“炽哥别放弃,我一定让你活着吃鸡!看我的无敌烟幕弹!”

    随着一声巨响,其他两名队友还来不及看清敌人究竟藏在哪里,眼前就兀地出现了“本局游戏结束”六个大字。

    岑阳看着右上角再显眼不过的“第二名”,握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三道杀意凛然的视线不约而同飘来,温瑜则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岑阳欲哭无泪——他好像……把手榴弹当做烟幕弹丢了出去,而四人恰好藏在同一掩体后,全部都被,炸,死,了。

    “医务室里怎么这么热,炽哥,想吃冰淇淋不?”他看了一眼自己“人体描边大师”和“抢漏王”的称号后光速退游,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又对另外两个朋友说,“咱去买点冰淇淋吃呗?”

    说完了才想起来,现在是冬天,许炽又正发着烧,吃什么冰淇淋,不把他一口吃掉就算不错了。

    温瑜饶有兴趣地看他带着另外两人离开医务室,心里暗暗想,岑阳在原著里好歹也是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狠角色、闻名全校的浪荡富家子弟,谁能想到这人其实这么逗。

    现在是午餐时间,医务室里没有其他人。她的眼睛轻轻掠过许炽,带了狡黠的笑意:“从小到大没生过病的许炽同学,这回栽跟头了吧。”

    许炽想起昨晚自己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不要小瞧自己的身体素质,脸莫名有点疼。

    丢脸死了。

    但转念一想,他明明告诉过身边的朋友们,万一温瑜问起他来,只要回答“许炽一大早就逃课出去上网”就可以,她没理由知道自己生了病在医务室。

    真相只有一个。许炽幽幽看一眼岑阳之前的位置,他非得亲眼看着这小子在寒冬腊月把冰淇淋吞下去。

    “谢谢你呀。”温瑜被他复杂的神情逗笑了,“如果不是你,现在呆在医务室的人就是我了。”

    “不用谢。”他心里又难堪又高兴,想了半晌才低低回应,接着后知后觉地往右边挪了一个位置,“你别离我太近,感冒会传染。”

    她摇摇头,不忘了调侃一句:“没事,从幼儿园到现在,我就没生病过。”

    ——这丫头把他昨天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许炽正想对她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忽然医务室房门被人推开,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踱步走到电暖炉前,在别有深意地看他们一眼后,指了指一旁桌上装满药水的玻璃杯:“我吃午饭前你就泡好了药,现在吃完回来,药都快冷了,你还一口没动,还想不想治病了?”

    许炽当场就如同时间静止般不动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厌恶苦味,再加上从小没生过病,对药味更是接受不了。让他把这杯看起来如同恶魔黑暗料理的不明液体喝下去,简直能要他半条命。

    可温瑜就在旁边看着,那医生还很“贴心”地提醒她:“小同学,你多监督监督他,不然感冒越来越厉害,把脑子都烧坏了。”

    温瑜乖乖点头,探身去拿那杯药,很是欣慰地告诉他:“还是温温热,这种温度最好了。”

    许炽不说话。他一直想在温瑜面前维持自己的男子气概,可这世上有害怕喝药的男子汉吗?好像没有。

    他没有理由不接下,于是在医生一脸“我就知道你会喝”的姨母笑里,许炽屏住呼吸,把那杯长得像黑漆漆沼泽水的药一饮而尽。

    舌尖的味蕾迅速凋敝并发出无声惨叫,在如同潮水般冲击口腔的苦味里,许炽在心底把代表岑阳的小人扎了无数针。

    一口饮尽,他难受得皱起眉,下意识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以便不让温瑜看见自己扭曲且狼狈的神情,再睁开眼睛时,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以及被剥开的水果糖。

    温瑜把手伸得更近些,清软的声线融化在室内腾腾热气里:“这是小寒海淘的糖果,我猜到你不爱喝药,特意带了些过来。”

    她的原意是让许炽伸手接过去,不曾想他定定地看着那颗糖果,直接探过身子把它含在嘴里。

    少年的唇带了发烧时暖热的温度,在她指尖留下一片柔软的触感,不仅温瑜顿时怔住,许炽本人也呆呆愣在原地,陡然红了脸。

    他真是被烧糊涂了。

    草莓味糖果的清香冲散了仍残留于舌尖的药味,许炽不敢看温瑜的眼睛,再度把脸埋在围巾里,任由滚烫的热度与糖果的清甜流经全身。

    “我……脑子没转过来。”他的舌头也打了结,如果平日里被许炽折腾得苦不堪言的老师们见了这副场景,一定会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面对任何情况都能巧舌如簧的小霸王也会有羞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抱歉。”

    温瑜的声音也小小的:“嗯。”

    眼看马上就要到中自习,她简短嘱咐许炽乖乖治病、好好吃药后,留下几颗味道各异的水果糖就匆匆离开。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岑阳与小伙伴见她离去,才悄咪咪溜进来。

    “炽哥怎么样!我为你创造的机会是不是……”岑阳的夸夸其谈还没拉开序幕,就一眼瞥见桌子上原本盛药的空杯,笑意凝固在脸上,“难道你……”

    许炽嘴挑,苦味一概不碰,之前医生劝了不知道多久,也没说服他喝上一口,现在这杯子空了,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装作毫不知情地瞟一眼许炽似笑非笑的脸,岑阳勉强扯动嘴角,看向身边的两个朋友:“你们还想吃冰淇淋不?我再去买。”

    许炽没说话,又剥开一颗糖果放进嘴里。

    它是酸酸甜甜的橘子味,让他想起嘴唇触及姑娘指尖时的刹那心情,也是酸涩里掺了丝丝的甜。

    他忽然觉得,那杯药也不是那么苦了。

    *

    七班的节目顺利通过海选,在一众舞蹈与合唱里获得了评委们的一致好评。

    温瑜循规蹈矩地维持着白天认真学习、晚自习指导范宁宁的钢琴、放学后给许炽补习的生活,不知不觉就到了元旦晚会的时候。

    她怀着母亲看待出嫁女儿一样的心情,帮范宁宁拉上礼服拉链,再把她的碎发拢到耳后:“不要紧张,加油。”

    范宁宁圆脸上浮起腼腆的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来奇怪,当触碰到温瑜的手掌时,她砰砰直跳的心脏悄然平静下来,好像飘荡于无风海面上的小船。就这样静静站了半晌,她垂眸轻声道:“谢谢你,温瑜。”

    然而还不等范宁宁把满腔感激全然诉说,身后便响起一声喊叫:“不好了,陈汉洲从楼梯上摔下来,疼得动不了了!”

    陈汉洲是男主角魅影的扮演者,他一出事,整部歌剧就都毁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班里其他男生对走位和台词一无所知,跟着排练的群众演员就算知道大概流程,也根本没有能力唱出剧里那些难度极高的曲子。

    眼看马上就是七班的节目,在后台候场的同学都当即白了脸。温瑜被范宁宁握住的右手微微捏紧,在一片人心惶惶的死寂里,她深吸一口气,沉沉开口。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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