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还麻烦师太您下山，晚辈心里实在不安。”
“姑娘无需多想，我这次下山也是存有私心，只管当作我们恰好同路便是。”枯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严肃脸。
对方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傅言也便不再客套，“晚辈知晓了，时候不早了，晚辈恐怕要先行回去休息了，也请师太早些休息。”
枯梅点了点头。
于是傅言转身回了船舱。
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点火光。
傅言抖了抖火折子，灭了上面的火。
烛光所笼罩着的话本的封皮上写了《老树无心》的字样，笔迹清秀，看得出是出自女孩子的手。
傅言的脸隐于阴影中，神色莫测，话本在她手下一页一页地翻过，直到最后一页——
二人放下各自的身份所拥有的一切，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俗之事。
纤纤玉指停在这行字上，“归隐……真真师姐果然还是心软呢。”
“世人都偏爱大团圆，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大团圆呢？”
“就算她愿意放下一切，他可不会呀……”
“呵。”
不含任何情绪的、冷冷的笑声在寂静无声的舱内响起，无端叫人心里不安。
华山掌门。
蝙蝠岛主。
真是折好戏。
“哎呀呀，为了师父的任务，只能对不起你了啊。”傅言脸上的笑意是那样的纯稚，又是那样的恶劣，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孩童，“师太。”
玉花容站在岸边，狂风卷着巨浪狠狠地拍在岩石上，与她同行的人都远远地站着，出于人类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这种时候还依旧敢离大海很近的人除了那些来接贵客的蝙蝠岛上的人，也就只剩下玉花容一人了。
那些远远站着的人群里不乏有怜香惜玉的人，远远地瞧着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独自一人站在阴暗湿滑的礁石上，便忍不住开口了：“姑娘，姑娘！”
“嗯？”
玉花容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浪潮之声，隐约感到似乎有些微弱的人声夹杂在其中，便睁眼回望。
虽说跟这位姑娘已经同行了几天，但在场的每个人还是忍不住为她的气质所惊叹。
她的容貌若要同当今武林公认的美人——兰花先生的弟子傅十二比起来，确实是逊色不少的，但她令人瞩目的地方并非是容貌而是那千万人中独一份的气质。
该如何说呢？
这个姑娘就跟九重天上下来的仙女似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她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是一副淡然笑对的模样，神色间无倨傲之意却又叫人觉得她眉眼间自带不容侵犯的高贵之气。
对！还有最奇的一点便是她的一头白发和一双瞳孔，这女孩子瞧上去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却是一头白发，可若说是某些爱美的老妖婆贴了□□，你又看不出易容的痕迹来；再说那双眼睛，并非是人们常见的褐色或者胡人的蓝色，而是一种浅浅的灰白色，可以说是妖异至极了。
玉花容当然能感觉到人们打量她的视线，只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因而也没有生出被人冒犯的不快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叫她的人的下文。
那人感受到了玉花容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很是失礼地盯着人家姑娘看了半天，便赶紧移开视线，呐呐开口：“姑娘，你，海边风浪太大，你还是快些过来吧……”
“无妨。”玉花容得到了答案，礼节性地对他一笑，转回了头，同时间，她那犹如清泉扣响方石般清越的声音也飘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好意被对方一口拒绝，开口的人面子上有几分过不去，但一想到玉花容的那个隔着云端似看不真切的笑容，竟奇异地生不出火气来，只好讪讪地罢了。
玉花容依旧望着沉沉大海，虽然有内功御寒，但风的确挺大，这样想着，她伸手拢了拢斗篷，脸上依旧是浅浅淡淡的笑容。
在海与天相接的地方，隐隐地，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了。
“桥已备好了，几位客人请随我来。”一个全身罩在黑袍之下的女子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身旁。
“好。”
有人应声，有人点头，也有人默不作声地跟上。
蝙蝠岛上的桥与人世间常说的桥并不一样，蝙蝠岛的桥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绳索，但凡轻功差的人根本过不去。
这一船的人都是常客，也都是出自一个由许多零零散散的小门派组成的庞大而松散的联盟，所以彼此间都很熟悉，但只有那个姑娘是个例外，她并非联盟的一员，在踏上这艘船之前没有人见过她，他们之所以会同意她上船，不过是为了卖如今的盟主一个面子而已。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上了绳桥，慢慢地往黑暗中走去。
最后一个上去的人是之前开口问玉花容的人，他在上去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玉花容，迟疑着要不要开口叫她一声，却被黑衣女子打断：“公子不必多想，那位客人的身份与你们有不同之处，为了方便安排，她会同下一批来客一起前往洞天福地。”
“……”他张了张嘴，复而闭上，小心翼翼地上了绳桥，往看不见的尽头走去。
大风吹来，绳子跟着摇摇晃晃，绳上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坠入鬼狱，万劫不复。
“来的可是华山枯梅大师的座船？”几个黑衣人中的头儿上前一步，高声问道。
“正是。”船上有人扬声回答。
玉花容也抬起头望去，船头上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虽然看得出来尽力保养了，但还是掩不住皱纹，她身后的两个看姿态应该是她的弟子……而站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其松鹤之姿，可说得上是世间少有。
【嗯～真好看】
心底响起了无名子慵懒的声音。
玉花容忍不住一惊，无名子很少会出来，更别提就是仅仅因为一个长得好看的人而醒来。
【呵，你还是一样没长进】
无名子的冷笑声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玉花容垂下眼帘，没有说话，看人这点上她的确远远比不上无名子，无名子有着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的本质如何，能否利用，而她却做不到……更何况她也不需要用到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
【这个人，你可以接触】
无名子在说完这句话后再无了下文。
玉花容尝试着在心底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然而并没有用，看来她已经再次沉睡过去了。
傅言早晨穿着一身男装出来的时候还把高亚男吓了一跳。
“言言？你怎么穿成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枯梅沉静的声音从高亚男身后传来。
“师父。”高亚男转身行礼。
傅言亦朝枯梅行了一礼，“师太好。”
枯梅的眼神落在她的衣服上。
傅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抬头笑了笑，“香帅不想让我踏这趟浑水，可身为朋友我做不到袖手旁观，所以为了防止被认出，总得做些变装不是？”
高亚男了然地点点头，确实是个好想法，只是没想到言言穿男装竟然这么好看，就算和香帅正面碰上了，估计他一时间也无法认出言言吧……
与高亚男的瞬间明白不同，枯梅看着她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奇特。
枯梅转身离开，留这两个孩子在一处聊天。
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她们即将到达的目的地是一个怎样的地狱，那里没有光明，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蝙蝠岛，所以就算不变装，也没有人能认出你，毕竟前往蝙蝠岛的都是人，不是蝙蝠。
她微微低下头，伸出藏在袖中的右手，果然在忍不住地颤抖，或许是因为即将见到那人的激动，也或许是因为对他的未知面潜意识的恐惧与抵抗。
“师父。”华真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枯梅下意识地放下了手，其实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华真真可以说的上是整个江湖最了解她的人了，毕竟，是来监视她的人。
“嗯？”
华真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您何必再带上师姐出来？蝙蝠岛并非什么洞天福地。”
而她的师姐高亚男，那样明亮，炽烈的一个女子，不适合见到这些东西，这不一定是她所能承受得住的真相。
枯梅没有回头，华真真无法得知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也无从推断出她此刻的心情：“这华山掌门迟早是要交给你的，到那时，亚男将是你的最大助力，江湖的黑暗面，她必须接受和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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