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明熙准时出现在高医生的办公室内。
因为答应了费忆南,在出游前她得按时复诊,好好做运动,储备强壮的身体以用来长途跋涉。
高医生见到她来,笑了笑,“逃了初一,逃不了十五,费太太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明熙点了点头微笑。
“费先生忙吗?”高医生安排她坐下,一边随口问了句。
“忙。”明熙无所谓地点点头。
“你的手,之前在你出院前我们给你拍过片子,时间间隔也不过十天,这次就不拍了,下个月你过来,再重新拍一次,现在呢,我就主要跟你讲一下目前的康复训练要领,首先........”
医生的长篇大论,明熙听得云里雾里,像她这种久病的人基本对医院麻木,其实她目前对所谓康复训练基本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是想去外面走走,四处看看五年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她以前的朋友们目前都身在何处?
费忆南真的太可恶了。
限制她人身自由不说,还画了一个大饼,说什么出去走一整个春天,照他目前这分身乏术情况,他可以做到丢开公事走一个春天不闻不问?
真不知有这样一位富有的老公是幸还是不幸。
明熙拿手托起下巴,摆出一副倾听者的姿态,实则思绪早已飞九霄云外。
......
“太太,你这两天神经比较紧绷,该适当放松放松。”连秦云都看出来明熙没有一开始出院时的那般活泼,出了高医生办公室便全心全意开导她。
道路两旁开满了粉色的油桐花,明熙伸手在空中接了一朵,嘴角上扬,无奈道,“怎么放松?我没有朋友,父母那边也不可能让他们担心,就连出去多走两下,你们费总就给我虎着脸。”
“那你就把游泳学会,当做锻炼啊。”费忆南说了,只要她学会游泳,就是他们出发旅行之时。
“我会努力的。”明熙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感觉真怪怪的,如果是她自己想学就会浑身是劲,而费忆南定下的任务,哪怕是为自己好,她都想对抗着来。
明熙觉得没劲极了,也不想回那个家,那个家她一点都不熟悉,“我要回我妈家。”
“好的。”秦云当然没有异议。
两人一路来到停车场,外面艳阳高照,虽是阳春三月,却让人有夏初的热感。
“糖葫芦,山楂糖葫芦。”一位中年男士扛着一个满是糖葫芦的杆子,在医院大门口吆喝着。
明熙嘴巴馋,抛开秦云自己就跑了过去,问了价格给了5块钱,拿了一串水果糖葫芦,正要往嘴里送,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小女孩哭唧唧的声音。
“阿姨阿姨,我找不到爸爸了。”
明熙惊了惊,先四处看了看,没发现疑似女孩家人的人,只好把送到嘴边的糖葫芦拿了下来交到小朋友手里,关切问,“你记得爸爸的电话号码吗?你和爸爸在哪里走散的啊?”
“我不记得号码,爸爸刚才在医院缴费。我听到卖糖葫芦的声音我就跑出来了。”
得,这也是一个小吃货。
明熙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了笑,“走,阿姨带你去找爸爸。”
“太太还是我带着去吧。”秦云立刻从车边跑来,想要握住小女孩,明熙立刻一反手把小女孩藏到背后去了,“怎么你也要限制我的自由吗?”
“不是,那那您就去吧。”秦云哭笑不得。
缴费的大厅人山人海,明熙一时也找不到那位小女孩的爸爸,只好先到保安处让保安借着广播寻找了一下,这期间小姑娘一直在啃着糖葫芦,享受地两小腮帮子鼓了起来,完全没有走失的惊慌失措。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明熙盯着小姑娘百无聊赖之际,那名年轻的帅保安终于带着好消息跑来了,“孩子的父母已经找到,在外头广场上,我马上带过去。”
敢情明熙在缴费大厅找,人孩子父母早跑到外面疯狂寻人去了。
这可真是一对粗心大意的父母。
明熙跟在保安后头,不放心地来外头看,然后发现小女孩的母亲可真是个大美人,出水芙蓉,端庄大气,因为焦急,看到小女孩的一刹那,立即蹲下来双开双臂,迎接着飞奔到她怀里的小可爱,她低头眼中含着荧光,亲了亲小可爱的额头。
那失而复得的喜悦神情,真是我见犹怜啊。
呆会一定要和秦云八卦八卦,明熙心里嘿嘿笑着,看见别人圆满自己也开心,正准备做好事不留情,往车边返回,突地,那小朋友的父亲从一侧的油桐花大道上走来,在后头喊了声她的名字,“明熙。”
似乎认识她。
明熙正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时,那小姑娘一声激昂地,“爸爸!”
蝴蝶一样扑上那人大腿。
这幕喜团圆的画面,明熙没道理不观赏,她侧眸扫了眼身后,那小女孩的父亲十分年轻英俊,与旁边那位美人,气质宛如月老呕心沥血搭配好的,挑不出一丝不相配的毛病,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月老眼神不好,为了让这对“夫妻”养眼,竟然枉顾人伦,将明熙正牌的丈夫,给那位美人搭上了。
明熙抱了抱胸,望着那“一家三口”,整个哭笑不得,找不出词语出来。
“果果叫叔叔,别乱喊。”那位美人一开始根本没在意明熙,是费忆南喊了她名字后,方惊色带着打量地看过来。
明熙穿的是一件灰粉色阔腿裤,双腿修长,裤脚直盖住了半个鞋面,上面简单白纱长袖,实在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打扮,与对面那美人的质朴中带着神仙味的超凡脱俗装扮,让人欲罢不能想探究对方到底有多少故事的样子,明熙觉得自己此刻有点荒诞。
“果果,叫婶婶。”费忆南面色温和,牵着小姑娘手,来到明熙面前,“她是我妻子。”
“妻子?”果果讶异极了,盯着明熙,“阿姨刚才给我糖葫芦吃,她没告诉我,她是你妻子呀。”
“那是因为没认出你。”那位美人走过来,朝明熙伸了伸手,“你好明熙。我是忆南的朋友,今天带果果来看湿疹,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宁城我都不太熟悉,所以打了电话给他。”
“没关系呀,只觉得好巧。”明熙面上微笑,若无其事,心里头擂鼓宣天,天呐,这是什么剧情,呆会儿一定要跟秦云好好说说——我今天差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婶婶以前也认识我吗?”果果的嘴巴一直在嘚吧嘚吧,但大部分话明熙都答不上来。
她安静站在费忆南旁边,看着他和那个叫应湘的美人谈话,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多余,他的人生,他的朋友,他为朋友小孩临时从与市政高官参与的高级会议上匆匆撤下来,从应湘口中还得知,应湘住在南方,果果身上大面积爆发湿疹,红肿痒,千里迢迢坐高铁来到这里,下车第一个打电话给的费忆南,他绕过助理,自己开车亲自过来接的母女二人。
二人关系匪浅。
明熙一时羡慕,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自己是不是也有一个能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朋友?
一时又感叹,不如做应湘,只当他的朋友。
有需要彼此呼唤一声,千里来赴;无需要,彼此不联系,友长存。
“要不你们聊吧,我回去了。”看两人多年没见面,明熙觉得自己夹在中间挺没意思的,不如让出地方,让两人好好叙旧。
“明熙,一起吃饭吧,我好多年没回来了。”应湘却看着她的眼睛,十分真诚地邀请。
明熙只好点着头笑,“那就让我先生订饭店。到时候我带果果玩,你们聊。”
费忆南手上正在转一个医院边上随处可见的哄孩子的小玩具,逗着地上努力垫着脚的果果,另一只手牢牢的牵着明熙,闻声,淡淡抬了眸,“你会带小孩?”
“锻炼嘛,何况果果那么可爱。”明熙假笑着口是心非,看着这个恶魔般的小可爱,应湘缴个费,她就跑出来,自己可真的有点吃不消。
要知道,明熙心理年龄只不过才十八岁,十八岁正是最嫌弃小孩子的年纪,哪会存在什么儿女心。
费忆南根本不戳穿她,一路上看着她绞尽心思与果果周旋,时不时还被败下阵来,明明胜负心极强,却忍着乐呵呵地对小朋友竖了一个大拇指,“果果真厉害呀。”
果果就一挑小眉毛,不屑地说,“我都上一年级了,会背乘法表有什么奇怪。”
天呐,一年级学乘法表的吗?
明熙整个人震惊了,“你刚刚在外面,不是说不记得妈妈号码的吗?”
“我只是想吃你的糖葫芦......”
“天呐,这个小孩!”明熙一腔爱心错付,别提多伤心了,靠在椅背上,手抚着胸口,表情大痛。
“果果,跟阿姨道歉,不可以撒谎。”前排的应湘回过头来对果果说了一声。
那小丫头于是像模像样对明熙说了声对不起。
明熙懒得理她,送了一个精疲力尽地小鬼脸给她。
费忆南看着她这样,从上车后一直在牵着的手,慢慢紧了紧,唇畔始终噙着笑。
后视镜里,有一双快速润满雾气的眼睛,怔怔转向了窗外,没见面的时候,应湘一直在想,这三年他过得怎么样,还在守着那个植物人太太吗,偶尔下班到啡色与从前的朋友喝两杯?或者是发明了新的独处方式,一个人登一座山,一个人走条荒无人烟的线路,或是一个人去野外游泳?
他不在乎死亡,因为只有在危险的方式里才能贴近他爱的那个人的空间。
恭喜你,她醒了。
应湘喉头哽了哽,唇角却还勾着。
车窗外头,柳絮纷飞,像人的心思,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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