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时候,没人知道有什么在悄然滋长,就像伊丽莎白对达西先生说:“我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见了你什么样的谈吐。等我发觉我爱上你的时候,我已走了一半的路了。”*
年少的爱恋像一泓澄澈的泉水,你想要掬起一捧尝尝它的清甜,又怕它从指缝中流走,只剩下几滴在掌心打转。你爱它的净无瑕秽,于是,你守着它的心便能生出一腔的英勇,纵是天柱倾塌、河流倒转,也能撑天踏地、力挽狂澜。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中都有这样的英勇,只是那个时候,十八岁的张云雷以为自己不会轻易为谁奋不顾身,他将心中枝枝蔓蔓的情愫解读成对妹妹般的疼爱,以为那些在旁人眼中的占有欲,是作为长辈的宠溺与回护。
他以为自己比少年成熟,可谁能说,这不是年少的欢喜?
乔尔十六岁的时候,已出落的像一株清秀铃兰,她纤柔的眉眼舒展开,细瘦的肩、纤韧的腰肢和乌秀娇俏的发辫,成为了许多人心里鬓角带花的姑娘模样。
于是渐渐地,她桌屉里会莫名其妙地出现零食糖果,走在路上时会突然出现一个男孩子,站在她面前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搞得乔尔每次很奇怪,又不忘宽慰对方:“同学,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你来问哪道题?”
林曦听见,一个白眼能翻上天。得!一个怂,一个傻。
那天高中初中部一齐考完试,林曦拉着她和米粒儿要出去吃火锅,说是庆祝劫后余生。刚走出校门,路边站在灯杆下的一个男生就朝他们看过来,他像是故意等在这里似的,左手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纸杯,右手捻下燃了半截的烟,向他们走过去。
他挡住去路,将纸杯递给了乔尔,昏黄的灯光下是少年人俊秀而尖锐的轮廓,“冷吗,拿着暖暖手”。
林曦心里一阵儿兴奋,可算有个不怂的了!她心思一转,悄悄扯了扯旁边米粒儿的袖子,小声说:“快去喊你磊哥!就说,有人跟乔儿告白”
米粒儿噢噢地应下,朝对面蛋糕店跑过去。
乔尔看着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委实不认识这个人,就没肯接那杯热饮。男生也不急,就那样平平稳稳地端着,朝她一笑:“明天我能约你看场电影吗?”
踩着放假的点儿来约,高、真是高!林曦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心里叹服。
乔尔正要说话,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接住了男生手中的纸杯,她的左手突然被人握住,揣进了一个暖乎乎的棉服口袋里。
她转头,只见张云雷站在她身侧,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带着一星半点儿的笑意
“不能,她明天有约了”
他端起纸杯喝了一口,这样挑衅的举动让男生勾起了锐利的眉峰,他半垂下眼眸看回去,目光中有毫不遮掩的戾气,漆黑的眸底暗潮翻涌,零星的笑意随着他的注视而一点点消失。
像玫瑰花的刺,耀眼却锋利。
男生敌不过他逐渐沉下去的目光,冷哼一声,不甘离去。
张云雷眯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拿舌尖抵了抵上颚,像是要将刚刚那口腻人奶茶味道散掉,顺手就将纸杯丢进了近处的垃圾桶里。
兜里握着的手动了动,被他乖乖摁下。他伸手捏了捏乔尔的下巴,神色已经恢复平常,只留了一点点皱在眉头上
“这是第几个这样的?”
都这样了,再傻也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是在跟自己表白呢,小姑娘连忙伸出一根手指,乖乖回答:“第一个!”
张云雷点点头,“没事儿,以后不会再有了”
笑话,他家的宝贝白菜,还能让猪拱了?
想到这儿,他凶巴巴地又捏了一下乔尔的脸颊,理直气壮地说:“不许早恋!”
旁边已准备好看一场霸道告白的林曦差点没背过气去,合着这是当哥哥当上瘾了。
她尽力了,这真救不了。
可谁能料到,不久以后,他会因为今天这句“不许早恋”而后悔万分。
……
乔尔一放寒假,张云雷就辞了蛋糕店的工作,去朋友的台球厅帮忙看馆子。他喜欢打台球,客多的时候他就去摆摆球,人少的时候就上手打几局,算是个闲职。
经常一大早他就把乔尔喊起来,骑个单车载她沿湖转一圈,再在米粒儿爷爷的摊前吃个红薯。有时候他去上班,乔尔就跟着他一起去台球厅,他在前面玩球,乔尔窝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听听歌做做题。
张云雷是个做什么都挺认真的人,打球也是,上一秒还懒懒地拿着杆倚在台球桌边,下一秒摆起姿势以后,眼中那慵懒的意味就全然不见,他双目凝视,眉心微微皱起,左臂线条流畅,他不习惯过多地斟酌拿捏,往往干净利落一杆进洞。
乔尔看得心痒,放下手里的习题册,两眼亮晶晶地小跑过去。
张云雷刚一抬杆,就瞧见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乐笑了,“我教你?”
“嗯嗯!”乔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去旁边挑了根合适的球杆,杆身短杆头粗,好控制也容易使力,顺手拿起一块巧克粉在杆头上轻蹭了蹭,递给她说:“腰下压,头抬起来,下巴尽量贴着球杆”
乔尔跟着他说的弯下身,依样画葫芦,右手架在腰间握住后杆。张云雷站在她身后,左脚抵住她的脚跟,“跨开,与肩同宽”
他扶住乔尔的后手,另一只手覆上她架住杆头的指,掌心包裹她的手背,修长的指从她温热的指缝中穿过,“五指张开平放,拇指上翘,固定球杆”
他稍稍收敛下颚,胸膛轻挨着她的肩膀,耳鬓厮磨一般悄轻的声音将最后一点距离打破
“瞄准,球杆一线,腕部发力”
“出杆!”
他的手臂带动着乔尔纤细的臂腕,“咚”的一声,台球落袋。
“啊啊啊!进啦!”小姑娘欣喜地握住了他的手臂,他们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张云雷的胳膊环在她的腰间,肌肤的温度透过一件毛衣渡了过来,明明是寻常的体温,他却觉得无比灼热,那股热气从手臂一路传到了脸颊。
乔尔笑弯弯地转头看他,却见他颊边连带着耳廓都微微泛红,想也没想就伸手双只手挨上他发烫的脸庞,“哎!小哥哥,你怎么这么烫”
张云雷讪讪一笑:“天儿热、天儿热..”
隔壁桌的哥们捂了捂身上袄子,没话可说。
张云雷不值夜班,一般到了六七点就走。走出俱乐部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照往常一样,打算把乔尔送回家去。
这条街上有好些家高档娱乐会所,来这儿的人都身价不俗,也算得上是半个销金窟。他们从正门出来,要绕一下去后巷取单车。
台球厅里暖气十足,外面却是腊月隆冬的天气。温差一大,让乔尔没走两步就打了个喷嚏。张云雷侧过头正要取下围巾给她,余光中一道蜷缩着的红色身影,却让他捉住围巾一角的手顿在半空。
金碧辉煌的会所门口,一个穿着浅红连衣裙的女孩子坐在大理石台阶上瑟瑟发抖,她将身子蜷缩起来,可露在外面的胳膊与双腿都止不住地打颤。
她抬起头,目光透过刺骨的寒风,与张云雷四目相对。
张云雷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将围巾取下来绕在乔尔的脖颈上,像许多次那样揉揉她的头发,只是眼中没有笑意,“乖,今天不能送你回家了,你自己乘车回去,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他的叮嘱有些急迫。
乔尔一愣,正想问他怎么了,那只揉在她头顶的手就已经离开,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捉住,却只感到一角冰冷的衣料划过手心。
随着他转过身去的动作,那些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寒风一股脑灌进了乔尔的衣领中,将她从头到脚冰冷了透彻。不知从哪里掀起的沙砾迷了她的眼睛,她抬手揉了揉眼角,模糊的视野中映出张云雷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中突然像海水退潮一般,生出巨大的迷惘与空无。
那些以前她从不曾多想的奇怪情愫一下子浮现出来,像原本被潮水掩盖的蚌壳,如今袒露在潮水退却的沙滩上,呈现出包裹在其中的璀璨夺目的那颗珍珠。
从她心上,结出的那颗珍珠。
——我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见了你什么样的谈吐。等我发觉我爱上你的时候
我已走了一半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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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傲慢与偏见》,简·奥斯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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