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大学修的是临床专业，读硕时选择了脊柱外，出国那两年也是专攻的这个方向，可等到被二院正式聘用时，她却选了创伤骨科。
那时候有许多人疑惑，乔老也问她缘由，都被她拿一句“太累了”含糊过去。可五六年的艰难时光都过去了，就连在国外实习那段日子，地方不熟语言不通都能撑过来，还有什么累不累的可言。
但她不愿说，乔老便没问了。
科室主任是乔老的得意门生，在乔尔读大学的时候就对她多有提点，时常帮她修改论文，让她手术旁观，参加一些学术性聚会时也尽可能把她带在身边，叫她和许多知名前辈有了接触的机会，委实是乔尔的恩师。
可这恩师有一点儿实在让乔尔哭笑不得——身为徒弟身体力行，深刻贯彻乔老爷子找女婿的思想，每隔几天就给乔尔看照片，三天一隔壁院儿师哥，五天一哪哪行业新秀，愁的乔尔在医院见了他都蒙头就跑。
这天乔尔刚刚从急诊室值班回来，在护士站被叫住了，“乔医生！”护士长指了指那边主任办公室，一脸同情地跟她说：“叫你过去呢”
乔尔拿手上的档案夹撞了撞额头，咽下一声叹气，朝走廊尽头走去。
“咚咚”
“进——”
林主任从办公桌后面抬头望过来，见着她，慈眉善目地笑着招手叫人过来。乔尔即就在心里把那套陈词滥调搬出来默念了一遍，还想着要不要加点新说辞，听多了怕是会耳熟。
主任让她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递了过去：“这是你大师兄负责的一个手术，因为情况特殊，患者要求延期进行，住院事宜也想延后再办，家属就申请了个人医生服务，你先看看”
这是他们医院的特设服务，一般为短期的术前术后调理或者长期签约的私人医师，前者仅需要配合主治医生对患者进行一段时间内的健康管理，而后者则需要就医陪诊、应急处置、易地陪同等，主要是为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士所设立。
乔尔之前也接过几个短期项目，所以尽管主任亲自介绍，她接过文件的时候内心也并没有多大波澜，只以为对方是个明星或者商政界名人。她低头翻开资料，内附的病历本上写着患者详情，姓名那一栏，白纸黑字地印着——张磊。
她目光狠狠一颤。
右上角蓝底儿的二寸照片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眼眸，墨眉星目，高鼻笑唇，她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上的棱角，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世界上，当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乔尔低着头，林主任看不见她的神情，继续说道：“家属让我推荐一个心细又有能力的医生，我想了想，还是你能胜任”
“于公，你是咱们骨外为数不多的女医生之一，又是你们科室独一份儿的女孩儿，论起心细来，你那些师哥们自然比不上你，况且能力方面，这有目共睹。于私，老师知道你一直崇拜这个演员，单凭这份喜欢，你就能比旁人多出一倍的用心！”
乔尔静静地看着病历本，心里点头答应的欲望却拼命地在叫嚣，她当然想去，怎么会不想去，那是她朝朝暮暮都想走近一点的人。
那年她面对着醒过来却声声喊她“姑娘”的张云雷，满眼的不知所措，医生告诉她，这是心因性失忆症，若是由于过于强烈的心理情绪引起的，还可以接受催眠刺激，但他头部受到了损伤，症状不可逆转，如果受到外界刺激，恐怕会引发更多的记忆缺失。
她那天在走廊的角落里蜷缩了一整夜，第二天破晓的时候，她跟郭麒麟说：“帮帮我吧”
“失忆的事情，就别告诉他了”
他已经这样不易，一点点的风险，都不能再担受。
她弯下腰，将一个鞠躬做到最刻骨，“拜托你了，帮帮我吧”
...
林主任见她有些走神，便出声问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咱们就和家属签合同了”
乔尔手指捏着纸页，将那一角捏的皱巴巴的，她张口，磕磕绊绊地说：“老师，您让我..让我想想”
乔尔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次日下午，她从手术室出来时被护士喊住，说是有人找，而且已经等了许久了。她顺着护士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干练的女人站在休息区的落地窗前，朝她微微笑开。
她走过去，对方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张云雷的姐姐，王慧。”
乔尔愣了一下，匆忙伸手与她交握，“你好，乔尔。”
王慧目光和善地落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过了半晌，才笑着说：“有时间喝一杯下午茶吗？”
医院紧挨着就是一条步行街，两人选了街上一家咖啡店，窗明几净，音乐轻淡，很适合聊天说话。乔尔以为她是来谈长期合同的事情，但自己心里乱的很，便暗自措辞了一番，正要开口，却听那边问道：“女孩子学医很累吧，尤其是你们学骨科的”
乔尔有些疑惑，原不是谈合同的吗？却见她笑意温和，心里一觉得亲切，便没那么紧张了，“还好，习惯就好啦”
乔尔的嗓音和她奶奶有些相像，温温柔柔的，末尾带着一点鼻音，紧张或羞赧的时候就会有种软糯糯的感觉。王慧再一次抬头打量起这个女孩儿，她的长相其实并不如何惊艳，但却能让人由心而生出一种欢喜，因方便工作而随意扎起的马尾、清澈的带着些许赧然的眼眸、白大褂纤尘不染的领口，与此时浅浅笑着的模样，都像极了一株空谷蕙兰。
她蓦然想起几年前，张云雷献宝似的跟家里说：“我找到喜欢的姑娘了，特别聪明，特别好看，保准儿你们喜欢！”
她当时见着小祖宗这模样稀奇，想让他把姑娘带回来见见，说了好几次却没答应，问了只说：“再等等，我怕耽误她学业。我们以后可是要当医生的，主治医！拿刀的！”
郭麒麟常常对他拽的二五八万的嘴脸嗤之以鼻。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他再也没提起过他的那个小姑娘。
王慧抿了一口红茶，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份疼惜：“你们的事情，是大林后来告诉我的，前前后后我都大致了解了，唉——真是捉弄人”
乔尔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她没那个福分罢了。
“当时拿到林主任给我推荐的医师简历时，我挺惊讶的，可转念一想，孩子，于他而言，你的确是最最合适的医生了。”
王慧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一份签约合同，放在了乔尔面前
“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残忍，但是作为家属，我是真的想找到一个最适合、最了解他的医生”
她说到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真的不容易。”
那声叹息一下子，叹到了乔尔的心里，化出了锥子一样的形来，锥在她的心口上，一阵一阵的疼。
她想起初来北京读大学的时候，跟着张云雷去过一次大观园，那时候正是淡季，园子里游客不多，他们就一路慢悠悠地看。
走到大观楼时，张云雷忽然指着那个挂着“红楼庙会”匾的台子跟她说：“那个舞台，那是我十一年前第一次登台的地方。”乔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舞台搭的格外精致，雕梁画柱、红毯铺就。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对乔尔说：“下了台以后，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刚刚演出的那个人，我就冲到人群里，听见有人说诶！这不刚才说相声那个小孩儿吗，我就特自豪，哎，我是演员啦*”
“那时候，虽然只有两三个人给我鼓掌，鼓励我、肯定我，我也能开心好久”
正是夏末，日头已不那么毒辣，绿茵茵的枝叶底儿有三五蝉壳遗落，风吹过来，有微微的响动。那个眼中写满了未来的少年人站在成荫的绿树下，眉峰凝出希冀，唇线划出热忱，他昂起头，明媚的光束越过高挺的鼻梁，照亮了他的眼眸
“以后会有更多人的”
“相信我”
...
一时静谧无话，只剩下了轻音乐在徐缓流淌。
过了许久，乔尔从大褂口袋里拿出钢笔，轻轻拧开笔盖，在王慧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将合同翻到末页，在右下角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迎着光的眼眸里，有一种分外熟悉的认真与许诺
“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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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欢乐喜剧人》第四季第十一期大观园录制视频中二爷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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