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浼想刷个秘银吊坠，但冰霜森林是20级副本，公会里没有那么低等级的人，她要刷也是自己开个小号去刷，不好麻烦公会里的人。
她的角色转了个骑士，学完职业技能，就开始蹲在副本入口处组人。
好不容易组齐一队，进去没出隐藏不说，打到一半，新手太菜，灭团了。
重组一队，又灭。
灭了四五次，心态就有点不太美妙。
现在的新人敢不敢把技能说明好好看一看再下本？！
然而日服的风气是不管打得多烂，队友都不能“暴言”，大家不管心里怎么MMP，口头上还是笑嘻嘻说着“辛苦”啊“加油”啊什么的，出了游戏再自己找地方大骂一顿。
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冷静一下，然后重新发起招募喊话。
过一会儿，两个小女法师一前一后跑过来，余浼一看这俩还没转职，就知道又是纯新人，而且是没有人带的那种。
说实话，余浼不讨厌自己摸索着玩的人，不过，虽然同样是20级，转职和不转职差别却很大，要是新人不懂转职就这么下本，多半会坑人。
这俩人却不是冲着她来的，只见两个角色在门口绕了一小圈，似乎在欣赏入口的风景，然后直接进去，完全没有另外组人的打算。
余浼继续蹲守，同时想看看这俩能撑多长时间死出来。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
招不到人的余浼在怀疑自己角色已经被瑟瑟寒风吹冻成一座冰雕的时候，两个破破烂烂的小女法师“啪叽”死了出来。
“隐藏果然难，白巫女明明穿一身纱，居然那么耐打。”其中一个嘀嘀咕咕地说。
余浼心中一动，听语言，这是国人？似乎还是个小姑娘。
“两个人推隐藏boss当然难啊。”她朝那姑娘走过去，问道，“要不要组队？”
那边两人静了一秒，刚才说话的小姑娘开口回答：“可以呀，不过我们第一次打这个本，刚才小怪刷到一半就遇到隐藏了，没看见关底boss长什么样。”
第一次就见隐藏，运气真不错。不过，余浼忽然想起，她要刷的秘银吊坠正是由白巫女掉落，这……连续遇到同一个隐藏boss的几率恐怕不大吧？但自己说的要组队，也不好这时候反悔，算了，就当带新手吧。
“你们怎么没转职呢？”她问道。
“转职以后可用技能就变少了呀。”小姑娘回答。
好像好多新人都有这种误解，以为技能越多越好，余浼啼笑皆非地提醒：“转职才可以学习更强力的技能，那些技能比通用的低级技能攻击高出好多倍呢，而且转职还会额外给一些属性点。”
那边似乎纠结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要紧，才20级，我想试试看。”
好吧，余浼想，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总是妄想自己能走出一条谁都没能找到的通天大路，看来不光小男生喜欢犯这种唯我独尊的热血病，小女生也一样。
又不是自己公会的，她也懒得多说，反正撞两次南墙就知道疼了，管她们干什么。
不过小姑娘幸运值倒是真挺高，余浼自己蹲了二十分钟连个鬼影都没蹲到，跟她们俩组上队之后，不到一分钟，小队就满员了。
一般野队默认MT是队长，余浼的骑士大手一挥，领着几个小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冰霜森林副本。
然而队长的威严没能保持几秒钟，刚一进本，那俩姑娘就已经冲了出去，把三个队友远远丢在身后。
“喂！你们别乱跑啊！”余浼喊了一嗓子，赶紧疾跑跟上去。
前边两人听到她的声音，疑惑地停了一下，问：“你们在等什么？”
等……等什么？余浼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当然是等MT冲在最前面，其他人才能跟着跑啊！你们俩前面几个副本是怎么打下来的呀，怎么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两声系统提示音，一回头，身后另外两位队友已经默默退本了。
副本的背景音映衬着余浼心中的悲凉，她无力地望望天，点击鼠标，飞快退出。
姐姐是条老咸鱼，一带二？带不动啊带不动。
（二）
余浼第二次遇到那俩新人，是在几个月之后。她已经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件小事了，然而对方却一眼就将她的小号认了出来。
“跟我们组过队的人，绝对不超过两位数，每一个ID都记得哒！”头顶角色名为Splash的战斗法师原地跳啊跳，随手将手中的魔杖甩来甩去。
余浼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开心的，网游不就是要跟很多人一起玩的吗？你们当双人联机呢？
不过余浼立刻意识到，如果按照这位姑娘的说法，那么这两人要么一直在刷野怪升级，要么几乎所有副本都是两个人刷过去的，放在网游里面，绝对算得上大高手了。想到这里，她又关注了一下这两位的竞技场胜率，果不其然，是碾压绝大多数玩家的数据。
作为桃华战队后援团的中坚力量，余浼对这两人动了招揽的心思。
桃华战队，说白了，就是由陈跃牵头组织起来的专属于中国留学生的一个小型社团。而所谓后援团，其实也多数都是留学生及他们的一些当地朋友，凑份子弄了个类似于附属社团的形式，大伙儿的日常社团活动就是网游，另外每周跑去看个比赛的同时让大家线下聚一聚，玩玩闹闹。
留学生的圈子并不大，既然遇到了国人，荣耀又玩的挺好，余浼觉得这两人必定与我们社团有缘，嗯，卖安利的时刻到了。
余浼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卖安利的时候也是两边一起卖，一方面忽悠两个新人进她的公会，一方面把这两人的资料塞给了陈跃，让他自行判断把人放在哪个梯队最合适。
两个人拒绝加公会的时候，余浼还在嘀咕小姑娘根本不会玩网游，可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这份安利卖出了多么令人瞠目结舌的成果——闷不做声的那一位新人，直接一步登天，挤上了桃华战队队长的宝座。
“什么情况？”她接到消息，呆愣过后，直接杀到训练室，拍桌子怒吼，“你们是不是看人家小姑娘漂亮，放水放过头啦？”
吼完，才发现屋子里除了以往那些死宅男多了一对小姑娘，红花配绿叶，别说，还真挺养眼的。
她这一嗓子把对面姑娘吓得脸色刷白，去拔账号卡的手硬是滑了一下，没拔-出来。
余浼虽然自己常用的虚拟账号名里带着“兔子”俩字，但最受不了这类小白兔一样柔柔弱弱的女孩，赶紧调整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然后把陈跃拧到一边逼问：“放没放水？”
“嗯……这个嘛……”陈跃眼神飘忽。
“开始确实放水了。”旁边有人替他答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后来么……”
“后来？”余浼下意识追问。
“后来就玩脱了呗，阴沟里翻船啦。”
“别乱说，比赛的事，能叫翻船么？”
“对对对，输就是输哈，再说又不是输一次两次，对吧？”
“喂！”陈跃终于听不下去了，斜眼瞅着那边全无羞耻心的几位，“合着输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吧？你们的脸呢？”
“脸？那玩意多少钱一斤？”
得，确定了，这就是一帮没皮没脸的。
余浼听了一圈，大概明白了点什么，抽着嘴角问：“你们该不会是打赌说赢多少场就把队长让给她们吧？”
有这么不靠谱的战队吗？
“没有，绝对没有。”陈跃肃然表示自己不是把战队当儿戏的人。
“对，顶多就是说大家轮着打一打，赢最多的当队长。”有人当场拆台。
老实说，要不是俩无辜小姑娘正眨着纯洁的大眼睛在一边旁观，余浼非让这帮家伙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不可！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逗咱们美美学妹了啊。”最终，有个老实人站出来说了句真话，“小美美甭担心，我们心里有数。我们这打的可不是一天两天，都整整一周了。说句不客气的，她俩带队肯定比老陈强，你放心吧。”
余浼哭笑不得，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啊！俩小姑娘，还能把你们一群大老爷们给卖了吗？再说，强不强的，我们后援团从来也没太注重过你们比赛成绩啊！
这么回头一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脑袋一热就冲过来兴师问罪。
“算了，管不了你们。我跟新队长打个招呼。”余浼抬腿往两个姑娘那里走。
“美美姐吧？我记得你的声音。”对面一身粉色连衣裙的小姑娘主动伸出右手跟她握了一下，“我是林杨，角色名是Splash。后面是我姐姐林榆，角色名是Fall。”
“我叫余浼，浼是左边三点水，右边一个免字，不是兔字。”余浼说着将手伸向林榆，而后者几乎只是飞快地在她的指尖上碰了一下，便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要不是指尖上感受到一丝冰凉的触感，余浼都要以为空气中划过的残影是自己的错觉。
这位就是未来的队长？
此时此刻，余浼脑中蹦出一句话——这个战队，药丸。
（三）
新赛季开始后，余浼决定收回前言。
万年老铁树似乎开了桃花，战队也丝毫没有药丸的迹象，成绩平稳上升，粉丝一下子增加不少，商业运作终于摆脱血亏模式渐渐有了盈利，嗯，看来这桃花一定旺夫。
桃花唯一的问题是，人家自带绿叶，而且走哪带哪，片刻不离身。
为这，陈跃不知道被大家嘲笑了多少回。
不是没人想过帮他拖住小队长，可是只要一看姐妹俩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再直的男人也得投降，承认人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像余浼自己，坚决认为那么一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就该跟同样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呆在一块，凭什么便宜你这个臭男人啊！
“知道什么叫队花吗？队花的意思，就是谁也别想染指！”余浼斩钉截铁地说。
陈跃吐血，这是什么鬼逻辑？
“那……要是队草呢？队草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队花一对了？”他弱弱地问。
“哦哟，笑死爹了，就你还想当队草？来来来，看看这个，知道是啥不？”有人在群里发了一张表格图片，“年度最受女性粉丝欢迎的男性职业选手排行榜！睁大眼睛看清楚，告诉大家，你排第几？”
不等陈跃回答，其他人抢先回复道：“别数了，得数到哪百年去啊！大家伙儿抬头看一眼第一名就行了。”
排行榜的榜首，赫然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华盛。
“我说，你们可别祸水东引啊，跟我没关系。”当事人立马澄清自己对队草那个位置没兴趣，更不敢招惹老板的心上人。
一群人又开始嘲笑华盛堪称可怕的女人缘，招些小姑娘就算了，居然还吸引了不少全职太太，千万当心哪天被人套麻袋啊！
“陈跃学长听好，我，作为一名称职的社团管理人员，在这里严肃地提醒你：找好自己的定位，好好当一名队宠，懂？”余浼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打的时候，群里面已经刷了好几屏上去，这帮让人又爱又恨的手速疯子！
“至于队草，当然是要跟队花一对儿啦！除了队长还能有谁？”
下面全体男性一致发出捂着胸口吐血的表情图片：“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陈小跃同学只能泪奔而去。
不过大家玩笑归玩笑，还是有认真帮他出主意的，比如双胞胎生日，大家就建议陈跃邀请两个姑娘出去玩。
“好好把握机会啊。”大家鼓励道，“你看，如果这次成功，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圣诞节，紧接着元旦，这么多节日凑在一起，正好趁热打铁，对不对？你小子一不差脸，二不差钱，怂个毛！”
“逛逛街，买点好看的衣服包包或者小首饰，顺利的话晚上一起去看个电影，小女孩儿都喜欢这一套，绝对没问题。”余浼以过来人的口吻加油打气。
咳咳，结果嘛……
陈跃发誓，绝不是我喜欢的姑娘有问题！一定是因为那群狗头军师不靠谱！
第一步，逛街，失败。
“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林杨拿着手机点点点，“我们昨天刚清了一次购物车。你要是不急用的话，我建议你等圣诞活动，优惠比较多一点哦。”
陈跃泪流满面，买东西＝网购，没毛病。当你自己是个宅男，而你想追的女孩子是个比你更宅的宅女时，逛街？不存在的。
好在这位同学灵光一闪，记起面前的姑娘是个小吃货，于是用请吃饭的理由把人勾出了门。
简单的回转寿司就能很好地安抚两位姑娘娇小的胃，陈跃想荷包大出血一次都没机会，倒是出了寿司店，两人似乎被旁边一家饰品店吸引，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两个人头碰头凑在柜台前，对着一排排饰品指指点点，时不时冒出两句专业术语，什么线条什么色彩什么明暗，陈跃不敢插话，只好呆呆站在一边跟导购小姐搭话。
“两位小姐真有眼光。我们店里的所有商品都是店主自己设计的，店主相对于商品的售卖价值，更看重客人的艺术体验，可惜今天店主不在，不然一定会亲自出来招待。”
陈跃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心里打鼓，想想小队花的学识学历，还有这份艺术细胞，再回头琢磨琢磨自己这个学渣土老帽，顿时沮丧不已。
林杨要是答应自己，那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啥上么？
“这个，可以自己设计图案刻上去的是吗？”林杨指着一款戒指问。
“是的。”导购小姐点头。
然后两个姑娘借用店里的电脑，现场画了个图案，留下尺码后，在导购小姐略微困惑的目光中拉着陈跃暂时离开，等过段时间再回来取成品。
陈跃直到拿到戒指，才明白为什么导购小姐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此怪异。
我真不是变态啊！！！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行不？”大伙儿把他那宝贝戒指抢着传看了一圈，一个个投以鄙视的目光。
“你们能看出这是什么图案？”陈跃不信，难道自己真土鳖到这种程度了？
“不能啊，”大家理直气壮地回答，“但至少我们能看出来，这玩意是铂金的啊！”
（四）
“哇，最近东京好热闹，真是没白来。”
“山王祭期间嘛。”
“银座都挤满了哎！”
“我还以为这周会停赛的说。”
“不会啦，游-行到傍晚就结束了，过来看比赛时间刚刚好。”
“啊，说起来，你去钻草环了吗？”
“我还在神社求了御守呢，看，‘必胜’！”
“厉害！我也有求，是‘平安’哦。”
“呐，美美，看你拍了一整天，越来越有专业摄影师的架势啦。”
“那当然！位置OK，角度OK，灯光OK。”余浼气势恢宏地一击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小的们，通知场上那些家伙，让他们放心大胆地上吧，保证每个人都拍得美美哒！”
（五）
右下角的企鹅不停闪烁，余浼握着手上的杯子发呆，从滚烫到冰凉，才慢慢将它丢到一边，移动鼠标，停留在未读消息上——满满一排熟悉的头像和ID，每一个都在无声地催促。
她没去看那些信息，缓缓屈膝，将脸埋进膝盖中。
别再来找我，我不想知道他们新赛季招了什么人，不想知道比赛又赢了几场。
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六）
“我们决定退出。”
余浼注意到这样的信息时，大概一切早已结束。
“这个社团变了，大家实在受不了。”
“成天拉帮结伙勾心斗角，斗斗斗，有什么好斗的？”
“几个空有皮囊的小姑娘，就把一群大男人迷得五迷三道，也不看看他们拿来供小姑娘挥霍的钱是从谁身上挣来的。”
……
“美美，”发了一堆牢骚的最后，老友如是说道，“你心真冷。说走就走，销声匿迹，整整一年，所有事情都能视而不见，一声不吭。你知道吗？如果你在，战队和后援团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七）
余浼回国两年后，终于找到一份中意的工作，结束了在不同公司之间流浪的生活。
企鹅里，过去的老朋友已经不再打扰，每天充斥的是工作上的往来，繁忙，快节奏。
所以，当她点开一条信息时，并未仔细注意发信息的人所属的群组。
信息里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照片，照片上一个人仰面坐在光与暗的边缘，橘黄的暖光将暗处映成沉沉的墨蓝，透出无尽的萧瑟与寒意。
不需要正面，不需要光照，只昏暗中的一个几近消融的模糊侧影，就足以认出那是谁。
隔着一张照片，余浼仿佛听到现场排山倒海的欢呼与掌声，也仿佛感受得到，那份热烈被全然隔离在光芒之外。
明明是你让我离开的，为什么，我却忽然相信，真的是我的心太冷？
（八）
又是一年金桂飘香季。
诸多高等院校开学季的大幅报道铺天盖地，电竞赛事的相关新闻静悄悄躲在夹缝里，不敢太过大肆张扬。
余浼的辞职令所有人感到意外。
连上司的上司也被惊动，将她叫过去，操着一口不熟练的普通话亲切地问候。
余浼坚定地回答：“为了理想。”
不是只有崇高的志向才配称为理想，如果去做某一件事能够让自己的心得到安宁，那就把它当作理想，又有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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