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叶修打岔之前，程启明原本要去找苏沐橙来着。
不久前拍的代言的样片出来了，广告商觉得稍微有点瑕疵，需要苏沐橙重新补拍几个镜头。虽然临近开赛，但毕竟还处于夏休期，这样的要求是没办法推诿的，程启明也是抱着早点搞完早点解脱的心态，积极主动安排适当时间送苏沐橙过去。
但若要按照叶修的建议来处理公会的事情，首先就得问问夏仲天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打算灭散的公会到底挂着嘉王朝的名字，总不能不跟老板打声招呼就私底下开干吧。
另一方面，训练生那里也要沟通清楚，这些孩子很大一部分是来进行系统性学习的，让他们去打网游，还不一定乐意呢。
哪头都不能拖延，不过这样一来，程启明就没有时间陪苏沐橙拍片了，最后，陈果拍着胸脯说交给她，才算帮忙解决了问题。
把这边的事情交托出去，程启明又反身折回嘉世，然而还没上到六楼办公室的那层，便疑惑地在五楼停下了脚步。
走廊里异常闷热，是一种明显不正常的温度。
怎么回事？空调坏了？
不对啊，这是中央空调，别的楼层明明都没问题。
训练室的门一反常态地大开着，能清晰地听到键盘鼠标此起彼伏的响动，却没听到一声抱怨。
八月末的Ｈ市，午后室外温度一般在33、4度左右，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程启明站在楼梯口，头顶和脚下吹拂过阵阵凉意，面前却是热浪滚滚，空气十分黏稠，让人感觉呼吸都难受。
她往前走了几步，贴在训练室的门边望进去，果然几乎人人都是大汗淋漓的状态，但仍然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奋战不已。
认真训练是好事，不过这样下去，怕不是要中暑？
她扫视一圈，然后冲离自己最近的华盛招了招手，后者也不好厚着脸皮假装没看见，只好按了暂停，起身走过来。
程启明怕其他人在练习团战不好打断，叫华盛却没什么心理负担，径直问他：“这么热，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无非是把这一层的制冷全关了而已。祖岚在队医室看到林榆裹那么严实，回头就跟队长提了一句，于是大家一商量，照顾身体不好的人，咱们大男子汉热点也没什么……吧。
因为是集体做出的决定，即使有人热得痛苦，内心有些后悔，可看别人都在忍耐，也不好意思提出来打自己的脸。
“运气不错。”华盛悄悄给程启明竖了个大拇指。生活中的琐事能看出一支队伍的包容性，肯为别人着想的少年人，尽管现今只是点点微弱光芒，却足够照亮彼此的道路，让未来充满希望。
“废话。”程启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马上板起脸，“一会儿训练完，你让邱非来我办公室。一群瓜娃子，真是不省心。”
她一边这样抱怨着，一边通知后勤准备些西瓜、绿豆汤之类的消暑品送过来。
体谅队友固然不错，但很显然，队员之间仍然缺乏沟通。
空调开和关之间，就没有别的选项了吗？比起单方面的牺牲，双方各让一步不是更好？
说起来这属于战队的内务，程启明插手得理直气壮，而职业经理人的最基本策略就是甜枣加大棒，永不过时。
办公室没第三个人在，她讲话就不那么客气：“你是队长，做决策之前，能顾及到队员的情绪，这很好。但是，你既然知道把其他人叫到一起商量事情，为什么单独撇下林榆？她不是你的队员吗？”
最后一句就有点诛心了，就差没指着鼻子问你是不是有意孤立新队友。邱非低头一琢磨，好像还真有点不对味！
为什么呢？
如果说是因为年龄差，实际上十八、九岁跟二十一、二岁真没有那么深的鸿沟。华盛比林榆还要大一点，甚至还是个宝爹，一开始也很生疏，现在不是照样跟大家打成一片嘛。托他的福，这些少年们小小年纪，除了换尿布之外，已经熟练掌握了抱孩子、喂奶、擦口水等等各项专业奶爸技能。
要说是因为性别，那就更不对了，他们早就过了“男生不和女生说话”的中二年纪，以前在训练营里，女学员可是相当受欢迎的。
思来想去，邱非最终选择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能因为队员内向不合群就对人家敬而远之啊。
程启明却又说：“我不信你一点都没考虑过，你不是这么草率的人，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想法。”
邱非嘴里有些发苦，当然不可能没想过要问问本人，但是林榆看上去实在不太好接近，他又没有祖岚那份跟谁都能很快混熟的本事，犹豫了一瞬间也就直接略过了。
程启明了然地点头，有畏难心理很平常，然而，她强调了一遍：“时刻记住，你是队长，有些事情，你不做，不会有其他人替你来做。我看你应付记者不是应付得很好嘛，跟自己的队友有什么难的？”
“那——我问一下她的意见？”虽然有点尴尬，不过毕竟是自己这边做得不周全，邱非主动提出补救方案。
程启明一看他的神态就知道这是还没明白透彻。她把人叫住，稍微提点了一番。
这事吧，首先，他们共同研究出的决定，对方未必领情，反而容易感觉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其次，虽然说是大家都同意的事情，但未必没有人怀着随大流不会出错的心思，然而吃到苦头后一般不会怪自己没有反对，只会对提议的人心生怨恨。换而言之，他的心意固然是好的，却很可能两头不讨好。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双方也许只是当时心里不舒服一下，但这种隐性摩擦最怕积少成多，量变引起质变。
一队之长，不是只要专业水平高就可以，如果没有足够的团队协调能力，那恐怕就需要安排一位八面玲珑的副队长来作为代替。
然而在这方面，程启明和夏仲天的看法一致，邱非无疑是当前嘉世战队的灵魂人物，他们不希望削弱他身为队长的权威，自然也不打算提拔一位用来争辉的副队长。所以，只能努力培养邱非的领导意识，不能满足于合格，而是一定要提升到优秀的程度。
这里头的学问可比玩荣耀难多了，邱非独自思考了一阵子，又在训练之余仔细观察了所有人，忽然一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
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度，也许可以模仿游戏的方式进行量化，比如满值是五颗星的话，自己和每一名队员之间的量值底线是四颗星，队员互相之间的量值底线则是三颗星，关系特别好的如闻理和白胜先，就差不多算作满值了。
不同量值到底有啥差别呢？这么说吧，一颗星是见面点个头，两颗星分零食有你一份，三颗星可以随口支使对方倒水，四颗星是互相抢饭盒里肉块的程度，而满值就是能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臭袜子塞到对方枕头边上。
他拿笔连画带算地写了满满一页纸，才纠结地发现，貌似除了林榆，其他人之间恐怕全都有三颗星以上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患寡而患不均，数据一摆出来，自己都想捂脸。
纠结完毕，他到底先跑去问了林榆。
谈话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虽然时时刻刻都在冷场，不过问什么答什么的确很省心，不像聊天永远抓不住重点的吴长青，一瞬间能把话题岔到十万八千里外，拽都拽不回来。
之前祖岚说他去队医室遇到了林榆，还没说下半句，吴长青就先问道：“你自己去的？你什么时间去的啊？那你早饭吃了吗？”
然后话题就被拐到了早上食堂的粥太浓啦，包子有点咸，再然后又变成了包子还是以前大楼对面那家早餐铺的最好吃，他们家的馅料是怎么怎么调的，再再然后开始讲某种调味料只有市中心某家大型超市有卖……
跟小吴同学在一块，从来不用担心没话题可唠，人家是被八个堂姐熏陶出来的闲聊小能手，各种家长里短能不喘气地说上一整天。
邱非和林榆呢，各自就说了三句话。
邱非问：你冷吗？
林榆答：现在不冷。
对嘛，现在室温也有30度以上，当然不冷，没毛病。
邱非再问：我们开空调你介意吗？
林榆答：介意。
好吧，这问题本来就没啥用，但是你真的不稍微委婉一点吗？
邱非又问：那如果我们想开的话，你觉得多少度能接受？
林榆答：28度。
结束，总共不超过两分钟。
邱非默默抹了一把汗，又去挨个问了一圈。未免有人受别人影响，这次是分别私下问的，而最终结果，大家居然一致认为虽然28度根本就是热风，但好歹比现在强啊！
这份答卷往上一交，正副两位经理都很满意，他们随即下达通知，任何部门不允许将空调温度调至26度以下，包括老板办公室在内。
邱非这么一反馈，大家听说原来全俱乐部上下都要同甘共苦，顿时平衡了许多，最后的一丁点儿不满也没有了。
至于26和28差的那两度，没人不识趣地提出来。
邱非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他想起从副经理办公室出来之前，程启明拍拍自己肩膀，长指甲泛着凶器似的寒光，“这是今天第三次说这句话了，听好，你是队长，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用有太多顾虑，拿出气魄来，谁敢不服管，就直接削他！”
这话似乎和她前面说的自相矛盾，一面说要公平民主，一面又好像叫他独断专行，掌握这个平衡可真难。
“这次谢谢你及时发现问题啊。”夏仲天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该表示感谢的时候毫不扭捏。
“哪里，是你眼光好。”程启明说的是大实话，真心的，要是队长烂泥扶不上墙，她也甭费心思了，趁早撤资换个俱乐部经营。
夏老板心情好，嘉王朝的事情稍微郁闷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唉，竟然得组织人手逼散挂着自家牌子的公会，还有比嘉世更苦逼的俱乐部吗？
这天晚上，裘队医半躺在队医室二楼落地窗边的摇椅上，指尖晃晃悠悠地拎着根笔轻轻甩动，好不惬意。
路过的程启明好奇心起，特意绕了几步上楼，凑过去腆着脸问：“您在这儿看风景哪？好看吗？”
“美不胜收啊。”
“哦？”
“你看他们。”裘队医向下一指。
程启明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下去，选手们正从楼里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准备去食堂吃饭，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楼门的位置。
她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沉醉于研究之中的裘队医用笔隔空指指点点——
你看哈，打头的邱非推开门后，顺手将门扇交给身后的人。
齐永接了手，但两人中间还夹着个吴长青，他两手插兜循着空位就溜出了门缝。
这三人后面隔了一会儿，林榆出来了，她发现自己后面还有其他人，便将门推到自然卡住的位置，固定好后向前走。
后边的祖岚等几个人正在聊什么，也没太注意，林榆走出好几步远，回头望一眼，发现最后面的人没有关门，于是似乎打算折返回来。
前边的邱非立刻一扭头，朝走在最后的白胜先喊了一声：“小白，关门！”
白胜先听到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回个身就把门关严实了。
细节折射性格，有人注重大局，有人无微不至，有人习惯顺势而为，有人擅长把握机会省却麻烦。
裘队医就喜欢观察各种各样的人，赏完景，她朝程启明比划了一下，一副促狭表情：
“咱们也去吃饭吧。小程经理，这个门，你怎么开呀？”。
程启明呆了一瞬，心道这是揶揄我平时装模作样呢，那戏也要做足。她上前一步拉开门，而后微微躬身做了个手势，满脸笑意：“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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