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远离繁华喧嚣的城郊,浓重的夜色笼罩在稀稀落落的低矮房屋上,宁静空寂,唯有一声声蝉鸣不知疲倦地应和着黑暗中突兀伫立的办公楼一窗明亮灯光。
在城郊建办公楼本就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更奇怪的是这竟是一栋六层双子楼,仅在四层由一道栈桥相连。
这栋楼是附近的居民近几个月来茶余饭后的谈资。早在年初时,这栋由陈氏集团开发的办公楼的主体结构便已经基本完工,可是不知怎地,某一天起忽然停了工,施工工人撤走大半,现场只留下几个人看守。然后,过了将近半年,就在居民们纷纷猜测它会不会变成烂尾楼的时候,工人们忽然又出现在这里,同时一卡车一卡车的材料被运送进来,在对内部构造进行一番改造之后,迅速开始了装修工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漂漂亮亮的样子。
刚刚交工的办公楼散发着各类建筑材料的刺鼻气味,空旷的内部没有一丝人气,只有西侧顶层的一间办公室亮着灯,新粉刷好的雪白的墙壁在灯光下亮得晃眼,缺乏打扫的地面上的瓷砖蒙着一层薄薄的浮灰,令上面凌乱的鞋印显得格外清晰。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实木办公桌和一把转椅,连书柜和待客的沙发都尚未准备,办公桌上却已经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文件,挤在文件堆中央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无声地转播荣耀世邀赛。
程启明就坐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着电脑的同时,手机上插着耳机进行通话,目光却飘向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
“我认为问题已经足够严重了,程。”那边是明显美式口音的英语,声音温和而亲切,而口吻十分严肃,“按照你的描述,我觉得这是非常不妙的先兆,我个人强烈希望你能够劝说当事人尽快来我这里治疗,哦,或者找其他你认为靠得住的家伙,总之,不要再拖下去了。”
“恕我直言,从我的角度来看,并没有发觉特别不妥。”程启明同样是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里德尔,你在吓唬我吗?你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难道我这样还不够疯狂?”
“不不,你不明白,程。你那种情况是正常的,另外,你先生也是正常的,但是,她是不正常的。”里德尔解释道,“听着,悲伤、愤怒、消沉、怨恨,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应激反应,在程度上没有超出特定范围的时候不需要进行过度的心理干预,没有人会因为别人在受伤时放声哭泣或是大喊大叫就把他们当成疯子,所以,除非你哪一天告诉我你打算去杀人放火,否则我是不会建议你进行治疗的。”
“哈,杀人放火?蠢才和胆小鬼才会把做那种事当成发泄吧。”程启明笑了起来,“人生可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珍宝啊,怎么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即使将报复当成生活的意义,那也是你的生存方式。”作为心理医师的里德尔阅历丰富,丝毫不把这种程度的偏执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为某一个目标而生存,是一种积极的心态,前提是这个目标必须是自己的目标,而不是谁的遗愿之类的东西。你想想看,如果一个人非常执着于完成死者的每一个愿望,即使有些愿望完全微不足道,你觉得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程启明重复一遍,思索着慢慢问道,“希望对方在另一个世界能够时刻过得开心满足?”
“但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人的脑电波停止之后,这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了,不在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死后的世界。那么,对于没有宗教信仰,同时又绝不愚昧的人而言,她为什么坚持这么做?”
程启明开始明白过来,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散落的文件上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份签约合同上微微凝滞。
“因为,拒绝承认现实吗?”
“是的。我想,你的那位小朋友一定非常聪明,越聪明的人看得越透彻,但是你要知道,当他们打定主意要欺骗自己的时候,却也越难收场。如果她一直认为对方仍然‘存在’,那么,最糟糕的后果,可能会演变成双重人格。”
“喔,这么说可以付一份薪水的同时拥有两个不同职业的队员,听起来好像很有趣。”程启明开着玩笑。
“哦不,程,认真一点。”里德尔惊讶而又生气地说道,“这可不是电影里演的那么浪漫的事情,它是一种严重的心理障碍。”
“好好,不要生气,我明白你的意思。”程启明赶紧安抚道,“相信我,没那么糟糕。就像你所说的,越聪明的人看得越透彻,不过真正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被自己骗过去呢?”
只能是暂时的麻醉罢了。
有人痛苦时酩酊大醉一场,有人借助于尼古丁,日渐变得烟不离手,而聪明人的排遣方式格外与众不同。
“程,我发现你们国家的人总是把小病拖成大病才肯求助医生,这种习惯很不好。”里德尔在电话那端不断摇头表示无奈。
“因为小问题我们喜欢靠自己解决。”程启明耸耸肩膀,“好了我的朋友,你知道我这边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女士要休息了。”
“好吧,祝你晚安,不过我要强调一点,是你打给我的。”
“得了,别那么斤斤计较。晚安,亲爱的里德尔医生。”
程启明扯掉耳机,关闭电脑的静音状态,顿时,富有激情的解说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四面八方飘荡起阵阵回声。
转播嘉宾仍然是众人熟知的李艺博,解说员是他的老搭档潘林,两个人正一唱一和地介绍即将开始的团队赛双方上场阵容。
“韩国队上场的是狂剑士‘Dracula’,元素法师‘The Q’,忍者‘Yoyo’,鬼剑士‘开阳星’,牧师 ‘长寿面’,第六人是神枪手‘给我一支USAS-12’。”潘林照着屏幕上打出的名单念道。
“正如我之前猜测的那样,他们的队长没有上场,看来我们的魔术师在擂台赛中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负担。”李艺博为自己正确的判断小小得意了一下。
“没错。李指导你发现没有,韩国队的选手ID也很有意思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Dracula(德拉库拉)’应该是一个著名的吸血鬼的名字,而狂剑士却是一个卖血的职业,我觉得取这个ID的选手很有幽默精神。”镜头给到双方赛前握手的画面,潘林很有经验地将话题引到画面特写的人物身上。
“呵呵。”李艺博没觉得哪里幽默,只能干笑两声,转而介绍起中国队的情况,“中国队走在最前面的是我们唯一的治疗选手张新杰,嗯,队长不上场的情况下,我们看一下团队的人员组成……由张新杰打头应该是没有异议的,显然他是这一场的团队指挥。”
潘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因果关系不太正确啊!人家韩国队的指挥金希全可是老老实实地走在队伍正中间呢。
李艺博无奈地回视,排队握手的顺序之所以会排成这样,大概是因为周泽楷和张佳乐俩人都不爱出头,想在后面一点的位置躲着,而把孙翔和唐昊两个小年轻排在前面又显得对对手不够尊重,第六人一贯是走在最后面的,所以,可不就把张新杰顶了上去?这么弯弯绕绕的理由他能在转播里说吗?能吗?
“韩国队走在第二位的是他们的元素法师,这名选手是位典型的韩式美女。”潘林刚刚说完,弹幕里马上一片哈哈哈,促狭的观众们纷纷表示这位美女好眼熟,果然够典型,等到潘林的下一句话出来,喜欢在赛场外鄙视对手的网友们更是大放嘲讽,“据说,这位女选手的ID里,那个‘Q’是指queen(王后)的意思。”
李艺博也很想吐槽一下这个ID,不过作为转播嘉宾,他还是要维持一定的风度,不能发表太具有讽刺性的言论,于是他开始谈论起其他方面:“女选手中选择元素法师职业的比重是偏高的,比如我们中国队的楚云秀,日本队的凉川雪江,东道主瑞士队的Martina·Meie(玛蒂娜·梅耶)。十六支参赛队伍中一共有21名女选手,其中有三个人的角色职业是元素法师,比例高达七分之一。在荣耀24个职业中,元素法师是除治疗职业之外最受女选手青睐的职业。”
因为技能大部分都是站桩读条,视角变换最少,不用像其他职业那样转得跟被扔进滚筒洗衣机似的——“适合新手上手哦。”
程启明按住额角,扔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忽悠谁啊,明明是你们想要找个免费的高输出打手。”她低声自言自语着,想起自己非要选择枪炮师的时候,对方脸上毫不隐藏的遗憾表情。枪炮师输出也很高,但她果然玩不转枪炮师,连下最低级的副本都是拖后腿的存在。
手中的笔停留在记事本的某一行,在写着‘营养师’、‘医师’的字迹后面,她又草草添上了几个字:青少年心理疏导师。
“经费不足啊。”叹息一样的话语被潘林和李艺博的滔滔不绝全然掩盖住。
荣耀。
这种东西,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魔力呢?
对游戏全无热爱之心的兴欣经理撇下吵闹的电脑,静静起身走出办公室,漆黑的走廊随着高跟鞋叩在地面的响声亮起一盏盏灯光,又在她的身后悄悄熄灭。
虽然楼里面还空着,各个部门的牌子却已经仔仔细细地挂好。
六层,老板办公室,经理办公室,技术部。
沿着楼梯向下。
五层,选手训练室,会议室。
四层,宿舍区。
她停下脚步,站在栈桥的端部。不必再向下走,所有早已规划好格局在心里面一清二楚。
三层,网游部。
二层,外宣部,后勤部,会客室。
一层,训练营。
她望着栈桥的对面,对面当然是完全对称的一模一样的格局。
我终于得到了它?
不。
是它捕获了我。
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那个名字,因为我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永远也无法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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