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切异状与分歧的起始点。
那个瞬间,她想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否来不及想些什么就已经结束,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她独自漂浮在世界的边缘,似乎忽然便窥探到世间的真实与虚妄,通晓了过去与未来。
有自己存在的过去,没有自己的过去。
有自己存在的未来,以及没有自己的未来。
在经历过的过去里,她看到小小年纪不懂得掩饰的林榆和懵懵懂懂的自己,遭受同龄人排挤的林榆和大大咧咧毫无察觉的自己,在专业机构做检测的时候努力模仿自己的林榆和帮忙作弊的自己,默默满足自己一切愿望的林榆和喜欢异想天开胡闹折腾的自己,渐渐地,为彼此而生变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从未见过的过去里,她看到作为独生女出生的健康活泼的林榆,看到她自由自在地成长,豆蔻之年便开始从事虚拟世界的研发,成为了推动全息网游的发展的一分子,看到她亲手将荣耀写进网游升级的目标计划之中,而那其实才是她接触游戏的正确方式。
在可预期的未来里,桃华夺冠后协同伙伴一起沥尽心血制成动画,在网站上半公开身份然后认识了孙翔,刺激张佳乐,转会嘉世接任队长,挽留叶秋,帮助孙翔转会百花,把邱非吓得落荒而逃,将乔一帆调戏到面红耳赤,拉来陈跃和陶轩洽谈,一点点将逐渐走向衰败的嘉世磨成新生的模样。
而在再也无法亲身参与的未来里,张佳乐退役,叶秋退役,孙翔进入嘉世接手一叶之秋,叶秋走进兴欣网吧,重新召集一群伙伴风生水起,嘉世出局,嘉世与兴欣挑战赛狭路相逢,嘉世溃败挂牌出售,兴欣如同黑马一般横冲直闯,邱非带领崭新的嘉世回归,兴欣登顶夺冠。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道路,不同的人生。
如果对于一个世界的运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变量,那么总会存在一些不可变的变量,绝对不能去碰触。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基石,是维持世界平稳的根本,而影响到世界平稳的变量,只会被世界的意志无情消除。
可是,如果一个人的意识已经足以形成一个单独的小世界呢?是否就能够抵抗自身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法则,把正在消除中的数据偷偷存储起来?
混沌之中,她听到了林榆的声音。
日本第六届荣耀职业联赛总决赛第二场进程过半,因为突发地震引发建筑受损的缘故,团队赛进行前被迫中止。
场馆外乱哄哄的广场上,桃华战队的队员们围成一圈,把几乎粘成连体婴的两个人围在正中央。
“我觉得我这辈子的惊吓份额都在今天用光了,可喜可贺。”梁木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说,其他人纷纷附和。
“谁说不是撒!就差那么一点点啊,特么的老子当时吓得心跳都停了。”
“我看你活蹦乱跳的,屁事儿没有!还心跳停了,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哎哎现在网上就有视频了嘿!你们看看,我靠刚才那顶棚的钢架子简直就擦着队花头皮过去的,忒危险。怎么哪儿都是豆腐渣工程,投诉!坚决投诉!”
“刚才注意到没有?风宴的那几个跑得比兔子都快,还主场呢,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没事就跑来跟队花献殷勤,关键时刻露馅了吧?”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们是哑巴,遇着危险的时候谁不是先顾着自己个儿,人家凭啥冒险来帮你?”罗肃先是虎着脸把年轻队员们教育约束一番,然后转头朝坐在地上的两个人翻了个白眼,“老陈,差不多得了,看你那点出息,这不是没事儿吗?”
陈跃一声不吭死死抱着林杨不撒手,脸色煞白,而他怀中的林杨无可奈何地朝大家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整个人被箍得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行了,让他再抱会儿吧,估计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我这也还慌着呢,简直吓死了好么。”华盛破天荒地没开调侃,心有余悸地把人数又重新清点清点,“都别乱跑啊,周围正乱着呢容易出事,喂喂,我说,熊孩子人呢?没人注意吗?啧,麻烦。”
众人四下一撒么,真的,存在感忽高忽低的某刺客选手不见了。
“无组织无纪律,回去让队长收拾他。”有人试图缓解气氛。
众人默了一下,忽然感慨起来:“今天多亏了队长啊,再犹豫两秒,大家伙儿都得折里头。”
“要不怎么是队长呢。”华盛话音一顿,扭头看向圈子外头单独呆着的林榆,这才发现大家又习惯性把人给忽略了,赶紧询问一句,“队长,没受伤吧?”
林榆微微摇头,忽地目光一转,华盛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满脑袋花花绿绿格外扎眼的熊孩子领着个拎着医药箱的人回来了。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咱们这边最多就是擦伤吧?”有人嘀咕了一句。
“小毛孩滚边儿去,你懂个鬼。”队员们也是头一次见平时嘻嘻哈哈的熊孩子这么不客气,呆呆地自动让开一段距离。
那个医生模样的人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陈跃的神色,然后张嘴吐出一大串医学术语,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就在面前的陈跃却依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熊孩子不耐烦地说了句:“啰嗦死了,到底会不会治?”
医生默默斜了他一眼,取出一支药剂朝着陈跃喷了两下。
“那是什么东西?”有人捅捅旁边的队友,“这样乱用药好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学医的。”被问的人两手一摊。
熊孩子拍拍陈跃的脑袋,跟玩皮球似的扒拉来扒拉去,“镇定剂。放心,死不了。”
“玩够了没有?”应该是药物起了作用,陈跃用力晃晃不甚清晰的脑袋,感觉似乎记忆有一段莫名其妙的空白。
“哟呵,见效挺快。”熊孩子手贱地胡乱揉两下,随后抬脚便跑到林榆身后藏着去了。
陈跃望望四周的队员,纳闷道:“都围这干什么呢?今天比赛不能打了吧?咱们该撤了,回去等通知吧。”
众人抽着嘴角默默瞅着他不说话。
“咳咳。”
听到来自自己怀中的声音,陈跃僵硬地一低头,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手一松差点把人扔到地上,于是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啊啊啊啊心爱的妹纸!居然在我怀里!!幸福得要晕倒了!!!
“嗨嗨,这可是咱们的队花,你不要也别扔啊,你不心疼咱们心疼。”失常的人终于恢复正常了,大家也有心情开一开玩笑。
“滚!”陈跃骂了一句,讪讪地放开手,两个人总算站了起来。
“不知道今天打完的成绩还算不算,不过咱们这冠军差不多快到手了吧?我看佐藤前辈的脸色不怎么样,风宴去年退了个绝对主力,看来影响不小呢。”林杨一开口就是比赛,仿佛完全把刚才那点柔情缱绻抛到了脑后,“呐,说好的冠军到手后,我准备去国内投奔我偶像,下个赛季或者下下个赛季,你们觉得怎么样?”
“喂,小花花,当着老板的面谈跳槽的事这样好吗?”旁边队员打趣道。
“去去去,我乐意,有你什么事啊。”陈跃跟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花花别听他们的,想去我帮你联系。”
他一转头的工夫,林杨已经跑出圈外抱着林榆说起悄悄话了,顿时泪流满面。
旁边的罗肃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冲他摇摇头。
然后是华盛,拍拍他的肩膀,怜悯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
再然后是熊孩子,照前例拍拍他的肩膀,哼着歌颇为开心地晃着满脑袋的小辫边摇头边晃走。
其他队员有样学样地上前拍肩膀,摇头,憋着笑溜掉。
最后是梁木,这位没跟前边的人掺合,直接一个大白眼翻过来,“你是不是傻?”
陈跃光顾着幽怨地盯着林杨那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登时怒道:“卧槽你们要翻天啊?”
那边林杨凑在林榆耳边絮絮叨叨:“配乐的部分佐藤前辈答应帮忙了,原画我画完了一半,喵哥和熊熊可以帮忙画动画,你也不要光画背景嘛,帮我画点原画,我们时间很赶的。”
林榆目光微垂,低低应着:“嗯。”
陈跃见两人似乎停止了交谈,若无其事地蹭过来,问:“走吗?”
林杨还没回答,诚心捣乱的队员们便一拥而上,叫嚷着“走啦走啦”簇拥他们的小队花往离开的方向走去,把陈跃单独撇在后面。
陈跃默默望着一群人的背影慨叹,看来追妹子之路尚且任重而道远啊……这群拖后腿的混球!摔!
“你还好吗?”林榆侧过头注视他。
“啊……还好。”陈跃呆呆地回答。
“她会一直都在。”林榆轻声说着,眼中闪过温润的微光,“不要打开盒子。”
“啊?你说什么?”陈跃莫名其妙地心慌,似乎有什么是不正确的,他却没有办法捕捉到这种错乱和扭曲。
凝视消融成一片的夜色,已经分辨不出那些离去的身影,林榆静静闭上了眼睛。
不要打开盒子。
不要打开盒子。
为了那只猫,不要打开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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