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希从微草俱乐部大门出来的时候，一天中最炎热的时段已经过去，但空气中的暑气还没有消散，正孜孜不倦发挥着余温。
不经意的视线中，一切如常的景象一晃而过，他步伐未停继续向前走着，忽然若有所感，再度移过目光的时候，不远处的树荫下一手搭在婴儿车上半蹲着的年轻男人恰好侧头看了过来，双目相对的一瞬，那人抬起手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嗨，魔术师。好久不见。”
王杰希脚步一滞，花费半秒将眼前的面孔与记忆中的某人联系起来，脸上顿时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华盛？”
对方站起身，带着微微的笑意：“我想着今天这个时间大概能遇到你，果然。”
确实是他，华盛，自己注册成为职业选手的第二年微草训练营里排名第一的神枪手。
王杰希很快恢复了平静，抬脚走过去，打量着婴儿车里兀自酣睡的小宝宝，语气有些微妙：“很难想象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他今年才多大？二十二、或者二十三？在这个普遍晚婚晚育的时代，又是B市这种大城市，二十几岁的年龄上生小孩确实够早的。
“王队有什么指教？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你可是有一群呢。”华盛指向旁边的微草俱乐部，温声揶揄道。
这人促狭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明明长着一张看上去颇有欺骗性的温润如玉的脸。王杰希不接他的话茬，转而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华盛只在训练营呆了大半年，就能打败在训练营呆了一两年甚至三年的老生，俱乐部很看好他的潜力，但他却忽然不再来训练营报到，去家长那里问得到的答复是出国留学了。时隔多年，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吧？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所以过来碰碰运气。能碰上就打个招呼，碰不上，也就碰不上了。”华盛说得很轻松，神情也似乎如他所说一般自在随意。
然而他这话可信吗？王杰希不置可否，只是伸手轻轻触碰一下婴儿小巧的鼻尖，缓缓捻动指尖沾染的微温湿意。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却只为了见不见都无所谓的某个人随便碰碰运气？
“你的眼光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犀利啊，压力好大。”被看穿的华盛笑着抱怨了一句。
王杰希视线转去看向他的手，只一眼，就足以确定心中所想。职业选手为了打比赛，对双手的保养可说十二分精心，眼前的这一双也不例外。
“因为世邀赛吗？”他突然问道。
“嗯？怎么想到那的？”
“你想打比赛。”王杰希相信自己的眼睛。
华盛顿了一顿，自嘲地摇头，“或许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离开？”
“留学啊。”华盛说着，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谎话说习惯了，还以为是事实呢。好吧，说句不谦虚的话，是因为玩得太好了，好得超出了我父母的预期。”
“你是说……？”王杰希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华盛盯着自己的手指，微微苦笑，“他们同意我去训练营，是为了让我明白自己不是那块料，趁早彻底死心，结果……”
结果，事实证明，他在荣耀上有着不错的天赋，然而他的父母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选择这样一种“上不得台面”的职业，争执，哭闹，甚至以死相逼，于是不愿将亲情消磨殆尽的一方不得不选择隐忍退让。
“不过在国外，总算过了一段不必受人摆布的逍遥日子。”华盛的语气中带着怀念，“瞒着父母打了几年比赛，虽然偷偷摸摸连脸都不能露，而且学校那边担心被老师知道情况通知家长，每天都要上课不敢请假，课业忙起来只能勉强挤出一点做基础训练的时间，最要命的是有次比赛和考试安排在同一天晚上，考试交了半张白卷，还差点因为迟到被取消比赛资格……你能相信吗？那天整个晚上我的手都是抖的。”
王杰希完全能够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紧迫，他不禁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再也不敢上团队赛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呢？小分丢了就算了，团队分丢不起啊。”华盛非常无奈，明明是一线主力却只能打单人赛事，对个人和战队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
“那么现在？”转会期守在微草俱乐部门口等自己，这举动让王杰希不由得不多想。
华盛摸着自家宝贝头顶短短的一层绒发，轻声回答：“退役了，在家带孩子，职业奶爸来着。”
……这是什么神转折？王杰希忽然觉得自己的思维还不够天马行空，听说过病退伤退的，还没听说过有人因为回家带孩子退役的呢，这要是个女选手还能理解几分。
“我啊，可能是和荣耀没有缘分吧。”华盛只说了这一句，却不再解释下去。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王杰希被他弄得无语，闲聊吗？
“因为世邀赛，你已经说中了不是吗？”华盛回望着他，“就当是重要的比赛之前，老朋友想来看看你，难道不可以？”
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久别重逢，恰好有闲暇时间，一起去吃个饭，算是应有之义。
然而当他们走进一家餐厅看到某个桌位上的客人时，两个人都是微微惊讶了一番，同时对方也感到十分意外。
B市没有小到这种地步吧？双方的脑海里都不禁这样想道。
对方也是两个人。
陈跃，林榆。
时间稍稍倒回一点点。
“我要结婚了。”
“恭喜。”
这是拖延了许久的坦白，陈跃从来想都不敢想此番对话是这般平静的，而这份平静却仿佛意料之中，不然能怎样呢？痛哭流涕地请求原谅吗？向谁？
曾经幻想过甜蜜欢喜昭告天下的婚讯，如今只剩下木然应对。
“是我失约了。”他摘下颈间的戒指，慢慢摩挲着，“从前我一直不敢相信幸运会降临，真正明白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婚姻的契约。
梦想的契约。
彼此没有说出口，但已默认达成一致的人生契约。
“对你来说，太过沉重了吧？”林榆将挂在胸前的两枚戒指轻轻拢在掌心，“不必谈离开，也毋须自责。”
陈跃苦笑，“其实我从未进入过你们的世界，是吗？”
“你本来是有机会的。”只是还来不及。
陈跃愕然盯住手上的戒指，倏尔用力攥紧，半晌，又颓然松开，低声说：“我看到入幕穿帘了。”
“嗯？”林榆微微歪着头，状似天真无辜的神情令陈跃几乎再度错认。
双生，呵，双生啊。
“我不知道我给你增添的是力量还是包袱，但是，”他犹豫着，将戒指放在她手中，“你……应该没有想过代替花儿活下去这种傻事，对吧？”
林榆失笑，“别说蠢话，我只是我。”
她注视着掌心中那枚戒指，视线却仿佛穿透世间万物，投向不知名的方向。
是我，非我，自知，谁知？
混沌虚妄间，只有一个认知格外清晰。
“她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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