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溪被陆决压在落叶堆上动弹不得,成年男人的分量可不轻,何况陆决的态度非常强势,根本没有他挣扎的余地。
他不知道陆决还要压着他多久,枯叶间残余的水浸透了他整个背部,地上的湿气一点点渗上来,导致体温开始流失。容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陆决仍然没有动。
好冷……容溪手脚开始轻微颤抖。如果是干燥的冷姑且可以忍受,现在从背后传来的湿冷简直要钻到骨髓里去。
这样下去不行,倒数十下要是陆决再不放开他,他就要奋起反抗了。
十,九,八。
五、四、三、二、一……
他刚数到一,身上蓦然一轻。陆决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似的,在容溪心底倒计时念到一的刹那就站起身来。
容溪本来打算大力推他同时双腿齐出,可陆决的突然撤退让他伸展到一半的手脚尴尬地定住了。现在他的姿势跟一只被掀翻在地四爪朝天的猫没有区别,整个人都懵了。
陆决居高临下,眼底神色晦暗难明。
容溪讷讷道:“我,我不是想踢你……你压得我难受。”
陆决转身就走。
容溪踉踉跄跄站起来:“你要去哪里?”
“……”陆决连应付都欠奉,完全当他不存在。容溪发觉他脸上不再有带着恶意的笑容,仿佛一层薄薄的面具被揭开了,露出底下常年不见阳光的真实面目。
实际上他的话传到陆决耳朵里时只剩下一点低微的杂音,陆决压根不想分出半点注意力。
他揉着太阳穴,本该是要快步往前走的。但只走出十几米,陆决的脚步忽然停顿下来。
走……走去什么地方?
我应该去哪里?
我要做什么?
疑问纷至沓来,如同上涨的潮水。陆决强制中断了自己的对无解问题的思考,转而查看周围。
他们身处一片不知名的森林,头顶树冠茂密,隐约漏下光线来。地上铺满的枯叶还未完全腐烂,这些树就又长满了叶子。看来它们生长得很快。
人工树林。陆决很快得出结论。
仔细观察发现,树木之间间距等长,误差很小,而且根部伴生的灌木和花草都是一样的。林子是谁的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要怎样出去。
陆决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他被人从石棺里唤醒,然后莫名其妙地和外星人打了一架,本来以为只是热身活动,结果斗殴途中他突然“失控”。
对的,他发病了。
他被某种东西引发了幻觉,于是整个世界都扭曲了。诱因陆决暂时没想起来,似乎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陷入幻觉时他记得他看到一只猫,把它抱在怀里取暖。猫很乖,爪子被他捏着。
猫……对应的是什么?
答案一目了然,就在他身后。
陆决不是很想回头,但他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还是让他察觉到不远处起伏的情绪。
不安、期待,有些胆怯纠结。想要走过来,又畏惧他。
害怕是正常的。陆决冷漠地想。没人不怕怪物。既然害怕,那就干脆不要过来了。
他突然间觉得很没意思,索性继续往前走。他孤独惯了,常年没有活物靠近他身侧一米以内。
“等等!你怎么又要走!”
身后传来时轻时重的沙沙声,因为没有穿鞋,所以踩在树叶上的力道也减小了。
容溪猛地嘶了口气,由于光线不足,他不小心踩到了石头,略显锋利的边缘直接挂开了他轻薄的袜子,冻得发白的脚趾头滑稽又可怜地暴露出来。
可能出血了,他想蹲下来看看,可是陆决又要走了。
容溪一咬牙,忍着痛追过去。
陆决不紧不慢地走,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他把容溪甩在一个既能跟住他,又不会离他太近的距离。
他线条薄而流利的唇边挂着有些恶意的笑。
愚蠢。
容溪跟着跟着,陆决又突然刹车了,吓得他差点撞树上。
“你跟着我干什么?”陆决抱着双臂,在容溪还没回过神来就站在他面前。
“我、我叫容溪。”容溪答非所问。
陆决单手把他摁在树干上:“我不关心流浪猫的名字——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跟着。”他语调温柔轻缓得像诱惑凡人的恶魔。要是容溪回答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下场会很悲惨。
容溪并没有如陆决所愿害怕地低下头,他像是吃了勇气药水,抬起头来:“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我就要跟着你!”
陆决说:“我允许了吗?”
容溪:“你要是不允许,你就不会把我一起带过来了呀。”
他忽然笑了,狡黠地看着陆决:“决哥,我知道你是好人。”
只有他知道,八千年前最后的那段告白——容溪厚着脸皮当做是给自己的。
从天而降的好人卡直接贴在陆决脑门上,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小智障在说什么?
这世上还有比“陆决是个好人”更大的笑话吗?没有。
于是陆决很给面子地笑出声。
容溪有理有据地分析:“你不想让我看到血腥场面,就把我眼睛蒙住了。你还让我听歌,免得听到惨叫。这是你的耳机。”
他摊开手心,那里有一副古老的耳机。
“那又怎么样?”陆决一挑眉毛,“有一种蠢货,别人给他一点小恩小惠,他就上钩了。”
容溪心说你就嘴硬吧,看你硬到几时,谁还不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了!
“我不是蠢货。”容溪说,“而且你花了这么大力气把我带出来,你不会把我扔下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
不料陆决谈笑间陡然变脸,再一次捏住容溪的喉咙把他摁在树上:“有一些流浪的小动物。”
容溪屏住呼吸。
“它们会跟在路过的人后面,盼望着能被别人带走。在它们小得可怜的脑子里会产生一种想法。”
陆决的声音变得很低,几乎像是呢喃:“人会好好照料它们,给它们遮风挡雨,从此不用担惊受怕、颠沛流离。”
“却不知道人带走它们,不一定会给予照料呵护,也有可能,”陆决语速很慢,生怕容溪听不清楚,“会将这些蠢笨天真的小东西凌虐致死。”
“动物有规避危险的本能。”陆决淡淡道,“你有吗?”
“你不是危险。”容溪说。看了看陆决的脸色,他识趣地吞下了“你分明对我没有杀意”。
陆决感到自己又有犯病趋势了,他按着额角,准备再讲最后一次道理,容溪突然一矮身,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容溪豁出去不要脸了,在男神面前脸是什么他没有:“决哥!你带我走吧!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
就什么?
陆决有点期待这只小幺蛾子怎么作妖。
“……就哭给你看。”容溪越说声音越小,陆决的目光跟火柴一样探出来,脸皮犹如一张涂满磷粉的纸,被那目光一擦,呼啦啦烧起来。
陆决什么都没说,容溪忐忑不安,果断把他的腿抱得更紧,两只手硬是抱出个八爪鱼的效果。
“好了,恭喜你,”陆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整个提起来,“碰瓷成功。”
容溪被一根细线高高吊起的心脏终于在此刻落到实地,整个人都松懈了。一放松,方才刻意忽视的疼痛就一起涌上来,他的背仿佛被冷水浸透了,开始阴阴作痛,脚趾头破口上的疼痛跟被大颚蚂蚁咬过那样。
他呲着牙,陆决把他放在地上嘲笑:“之前扔鞋不挺威风的吗?我要是你就不扔,还要把债加倍讨回来。”
几个白生生的脚趾露在外面,趾甲冻得发紫,它们被石子划伤了,还要努力蜷着,怪可怜的。
容溪低着头,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他当时被诺恩气得血冲头顶,只想痛快打脸,至于后面的事情他没有余地思考。
“我,我可以走的。”容溪说,眼巴巴看着陆决。
“你得了吧。”陆决眼皮都不抬。容溪穿的袜子上面有复杂的刺绣纹样,金丝银线勾勒出一脉贵气,连这样的小物件都奢华至此,可想而知他平时过的是怎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惜最后这层保护双足的屏障现在也破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要报销。由此可见,华而不实的东西没什么用处。
容溪有些难过,看到脏兮兮的自己,更是悲从中来。他的白衬衫灯笼裤已经变成了屎黄色泥水套装,整个人灰头土脸。
陆决毫不留情的嘲笑还是对自尊心有一定的刺激性。容溪年纪还小,远没有培养出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你愣着干什么?”陆决不满的声音惊醒容溪。
容溪回神,陆决竟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要我请你上轿吗,小少爷?”陆决说。
容溪猛地扑到他背上:“决哥!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他用力在陆决后颈上蹭了一下。
陆决全身倏然紧绷起来,如临大敌。被容溪蹭到的颈椎成了根酥脆薯条,脆劲过去后变得软绵绵的。
他一定是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生物武器。陆决想。用于破坏我的感知。是什么呢?
陆决一时脑残,给自己背上了一个喋喋不休的人形包袱。容溪身上似是有什么按钮被按下了,他像个接触不良的复读机,开启滋儿哇乱叫模式。
包袱说:“决哥,你们当时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包袱说:“决哥,你的破军太帅了!它的身体还在海里吗?”
包袱还说:“决哥,你好温柔哦……”
陆决尽量告诫自己心平气和,否则很容易发病。看来还是得去找个东西给他嘴堵上,免得在这里叽叽歪歪,信口雌黄。
过了一会儿,容溪似乎折腾累了,不再吵闹。他心里产生了约莫一毫克的不爽,飞快代谢掉了。
睡着了吗?也好,不必再絮絮叨叨地吹捧一个怪物。
陆决发现异状,把容溪放下来。
小脑残粉紧闭着眼睛,额头烫手,脸颊被发热的血液烤得通红。
受了一晚上的惊吓,穿得还单薄,又在森林里被湿气浸得透透的,容溪身体不算非常扎实,精神训练并不能让他的肉.体变得更健康。
他病倒了,在这个幽深的森林里,旁边只有一个喜怒无常的杀神。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