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尹初九喃喃的把他这几天所有压抑在心里的情绪说了出来。
越是看见越凌受苦，他心里的后悔和歉疚就越是铺天盖地。
那沉重的歉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在明知道越凌会讨厌的情况下，他还是忍不住遮掩了身份，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弥补些什么。
之前，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前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剧情还未开始，他就过来了。
现在他才明白，或许是上天给了他机会，一个改变补偿的机会。
树林里，两个小孩叠在一起。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在上的那个面无表情，在下的那个以手掩面。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得几乎让人感受不到。
上面的那个小孩沉沉的盯着他身下的那个小孩，黝黑的瞳孔深处只有无尽的嘲讽，但是突然，他看见了一滴水。
那滴水从他身下小孩的脸颊流过，折射着阳光的颜色滴落在草丛里。
越凌像是被蛰了一下，从尹初九身上跳了下来。
他瞳孔皱缩。
尹初九在哭？
他怎么可能会哭？
身上的人下去了，尹初九仍旧躺在地上没动。
“越凌，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想怎么打，想怎么骂都没关系，这是我欠你的。”
越凌没在意他的话，他只在意他刚才所看见的，他硬邦邦的指了出来，“你哭了。”
尹初九身体一顿，沙哑道：“我没有。”
“你哭了！”越凌坚持。
尹初九遮住眼睛的手臂轻轻颤抖，是的，他哭了。
他真的哭了。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哭，他只觉得，在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喉咙很哽，眼睛也有些酸。
越是想到那些事情，他就越是沉得无法呼吸。
等眼泪掉下来之后，他才发现，他哭了。
他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居然哭了。
真丢脸。
他想控制，可是，控制不住。
“对不起。”歉疚的情绪涌上来，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尹初九也就不掩饰了，他放下了手臂，侧着身体，双手抱着脑袋，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哭，“越凌，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很久之后，当尹初九回忆起这一段事情的时候，他想，如果当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只有五六岁，是个五头身，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尽情的哭出来，宣泄他心里的情绪。
宣泄对越凌的抱歉，也宣泄突然穿越的情绪。
然而此时的尹初九并不知道，因为他正哭得无法自抑，越凌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见越凌穿的那破烂的草鞋站在他的面前，抬头，对上了他那双沉得没有起伏的双眼。
他说：“既然你要道歉，那以后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在我说可以之前，永远都别想走。”
什么？
尹初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了过来，便擦了一把脸，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尹初九眼睛哭得红肿，越凌却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他倒要看看，为他所谓的道歉，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尹初九不知道越凌的心思，纵然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意见和想法。
小孩不信任他，他能留下来，就已经是进步了。
接下来，尹初九就真的跟在了越凌的身边，他们回到了之前讨饭的地方，最后的结果和上午一样，他要到了几个铜钱，但越凌却没有。
奇怪的是，越凌什么都没对他做。
太阳下山，尹初九把他要到的几枚铜钱也像上午一样交给了越凌，这次越凌没任何想法，伸手就把钱给收了。
收完了钱，越凌对尹初九道：“明天，别来这里，到城门口等我。”
尹初九知道，他该还债了。
不过……
尹初九没有离开，他跟在了越凌的身后。面对越凌看过来的厌恶眼神，他道：“我不会回去了。”
越凌停了下来。
尹初九继续道：“我给爹娘留了信，告诉他们我来找你了，我不会再回去了，以后，我就和你一起住在破庙。”
装得可真像!
越凌凑近了尹初九，黑色深沉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打量一只猎物。
因为外形的怪异，这种打量，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他后退了一步，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尹初九见了，心里毛毛的，但也稍微松了一口气，跟上了小孩的脚步。
其实，信里的内容并不像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偿还是真的，道歉也是真的，但是不是不回去了。
他在信里说，他会回去，但不是经常回去。
同时，他告诉尹三叔和尹三娘，如果他们不放心，他们可以让人偷偷的跟着他。
当他是卷云巷的尹初九的时候，他给予越凌的补偿，只会让越凌觉得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既然要道歉，那么就该诚诚恳恳的，老老实实的道歉。
他在信中说了他的很多错误，把他内心的歉疚全部讲了出来，也把他的所有想法都讲了出来。
尹三叔尹三娘很在意他们的儿子，尹初九从小没爸没妈，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和一对父母沟通才是最好的。
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尹三叔和尹三娘知道他的意思，他只能把尹三叔和尹三娘当做他的朋友，像对一对朋友那样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表达他最真实的情感。
在信的末尾，他写道：爹、娘，如果你们不同意儿子的做法，儿子可以恳求你们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吗？三个月之后再来找我。
而三个月后，如果越凌仍旧不接受他那微不足道的补偿，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尹初九没去想最坏的结果，他只是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做他能做的，可以做的，一切事情。
不是没想过尹三叔和尹三娘会担心他的安全，只是因为他能肯定，越凌不会杀他，他才有底气这样去做。
作为创造了越凌的人，或许他不清楚越凌的所有细微心思，毕竟他写的时候只写了和剧情相关的心理描写，刻画的是那方面的性格走向，但是越凌大概的性格他却知道。
越凌憎恨所有人，但是，他不轻易杀人，他所杀的，都是触及到了底线，必须杀的。
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复仇变态。
所有人欠他的，他都会在心里刻上一个度，记得清清楚楚，不多不少，精准得可怕。
而在他穿来之前原身做的那些事，距离底线还有几分，不足以越凌杀他，他会折磨他，会折辱他，但不会杀了他。
“三娘，你怎么看？”尹三叔坐在屋里，手里拿着尹初九留下的书信，敲了敲桌子，问身边的尹三娘。
尹三娘早已经看过信了，看完之后，她一直沉默着，当尹三叔开口的时候，这才转过头。
她眨了眨眼，把里面的湿意眨回去，“我觉得，很好。”
尹三娘站起来，她拿过尹初九留下的书信，嘴角带上了一点笑容。
“我们欠越家的，我们一直都还不上。初初欺负越凌，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想去帮助越凌，也不敢去。我们是一对自私的父母，只想着自己儿子的前程，忽略了我们心中的道义。”
“初初能知道错了，能知道去道歉，能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是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负责，他是我们的好儿子，他比我们强。”
“三哥，我不会阻止初初，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越凌杀了他，我也、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把初初带回来，和他一起走。”
“三哥，如果你想阻止我，那就把我打晕绑起来吧，不然你去抓初初回来，我一定会拦着你。”
尹三娘在说着，但她的眼里也带着泪，眼眶通红。尹三叔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傻瓜。”
你所想的，又何尝不是我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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