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几日后，下雪了。大概是昨儿个夜开始的，今早醒来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若瑾前世是个南方人，南方人看到雪是什么德行……无需细细描绘。她披上湖蓝色的貂皮斗篷，牵着阿黄一起立刻出去撒欢了，连丫鬟都不让跟。
日光明灿，飞檐上的冰凌闪着晶光，薄薄的雪絮被风卷得乱飞落下。光是听积雪被压实的“嘎吱嘎吱”声，已然是十分满足了。
若瑾本来只是这么随便走走，心血来潮地跳了一下，于是阿黄也跟着跳起来了。
“阿黄，咱们踩着自己的脚印子，跳回去好不好？”
说完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
“哎呀，阿黄你个大傻瓜，踩我的脚印干嘛，踩你自己的啊！再捣乱，等下回去不给你肉吃！”
清脆的笑声和抱怨声混在一起，那小狗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委屈地呜呜直叫。
雪地仍是白芒耀眼，被晨光一照，却有些泥泞滑脚了，若瑾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不过好在还是稳住了。
所以伸过来的一双手就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一看，原来是八阿哥。
“给贝勒爷请安。”
“免礼。”他低头看那正在咬他靴子的小狗，半岁大正是磨牙好动的时候。若瑾看到阿黄的动作，带了三分力气敲了一下它的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没给你骨头咬吗？”
阿黄“呜”地叫了一声，走到她脚边一屁股坐下，不动了。
还挺有灵气的，八阿哥稀奇地看着，问她，“它叫阿黄？”
“对啊！”若瑾笑眯眯地回答，浑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
八阿哥失笑，“怎么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比叫阿猫阿狗，好不到哪里去。
若瑾蹲下身，撸了几下阿黄的脑壳，它舒服得眯起眼。“我们阿黄这么聪明，就是要取这样的名字，压一压才能活得健壮长久。”
八阿哥觉得很是好笑，她这是把汉人取贱名压命的这套，套到狗身上来了。
若瑾听到胤禩的笑声，低头对阿黄撇了撇嘴。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再过三日，就是十爷的大婚之日。他的婚宴，想必比寿宴还要人多嘴杂，八爷……不作一番叮嘱吗？”
八阿哥原先一直笑如春水的眸里，忽然如同湖面结成冰，然后被打破，寸寸龟裂。他猛地掐住了若瑾的手腕，声音也变得极为低沉：“你到底是谁？”
震惊于他的敏锐，但这也是因为她有意为之，所以并不畏惧他的目光，迎了上去，不徐不疾地说道：“和您一样，只不过时间久远，并不是全记得。”
她讲得模模糊糊，有心人要对号入座……就不关她的事了吧？
八阿哥看着她的眼神飘渺而捉摸不定，似乎在考虑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其实内心已然信了泰半，不然她为何要问那番话？
他放开了手，但仍定定地望着她。若瑾脸上挂着微笑，绝不胆怯游移半分。最后，是他看向了边上被大雪压弯的竹子。
“算了，十三弟和我们几个兄弟不一样，他是个极为难得的人物，若曦有缘结交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一个阿哥在一起彻夜未归，若曦丢的可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脸面。若瑾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只不过好在，她也不在乎。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算是摊牌了。而若瑾私毫不讶异的样子，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初见之时。”若瑾眼也不眨，对他的问题，再次没有丝毫意外。
“我说让你和若曦待一块，你当时心里指不定多笑话我。”
“若瑾不敢。”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纠结于此。
“那你也知道你自己……”
若瑾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打断了他的话，“额娘曾经对我说过，生我的时候很是艰难，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生出来的时候也不曾哭叫，接生的嬷嬷还当我是没气了。额娘说，许是她之前真心诚意地求菩萨保佑，才叫我活了下来。”
八阿哥心生感慨，“你额娘也信佛？”
“姐姐是受了她的影响。”
“那你不信么？”
“无所谓信与不信，信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若瑾唇边突然绽出一个谦和的笑，语气中却傲气森森：“我只知道，成事在人。”
听了她的话，他原本沉寂的黑眸闪过光亮，逐渐变得灿烂夺目，朗声笑道：“好一个成事在人！”看她的眼神愈发欣赏。
那笑声极为爽朗快意，这才是一个年青阿哥该有的样子，若瑾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十阿哥大婚之日，八贝勒爷自先去了，稍晚，她们三姐妹才一起乘马车赶去。
这满目的繁华热闹，掩盖住了无可奈何的哀叹，又让若曦触景伤情了。她不想立刻就进去，若兰就让若瑾陪着她。
两人在府外随便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马蹄声，随后听到了脚步声，还是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过来的。
若瑾转头看，来人是四阿哥胤禛。她拉了拉若曦的袖子，两人一同行礼：“四爷吉祥。”
“起来吧。”
他看着若曦不说话，人却没动，显然是要若瑾自己会看脸色。她漠然地看了对方一眼，又福下身：“若瑾有事，先行告退了。”
临跨进门槛的时候，又转身看了两人一眼，意味不明。
胤禛从未和这马尔泰家的二小姐说过任何一句私话，不过是行礼免礼，点头之交。但是，刚才那一眼，不仅冷漠，还隐隐感觉到了几丝敌意。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纳闷，难道是若曦说了什么他的坏话？
若瑾进去的时候，有丫鬟领着到正厅，看见若兰便走过去，寻了边上空位坐下了。
“若曦呢？”
“她等会儿就会进来。”
过了几分钟后，若曦便和四阿哥一后一前地进来了。若曦坐下的时候，她偏头小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和四阿哥有这样好的交情了？”
若曦“啊”的一声，惊诧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自己哪里和四阿哥有交情了，又转头去看了眼席上的四阿哥，低头不说话了。
作为新郎官的十阿哥来迟了些，八爷党四个人是一同进来的。不管当事人心里怎么想，终究是在乐人的敲锣打鼓、宾客的哄笑祝福中礼成了。
天色黑了下来，新娘已经送入洞房，十阿哥出来挨桌敬酒，众人喝酒吃菜，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百无聊赖啊。
若曦出去透气了，八阿哥是看着她走出去的。待看不见身影后，视线扫回来，对上了若瑾那双漠不关心的眼，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凉。
马车上，来时坐三人，回来时还是坐三人。知道若曦是被十三阿哥带走后，若兰是担心得说不出话来了。若瑾看了一眼八阿哥，那意思很明显，你不安慰一下？
“已经派人去十三弟府上守着了，一有消息就会来通知，你不必太过担心。”
“多谢贝勒爷。”
你看，我安慰了，但是若兰现在就是除了妹妹，往事不关心的性子，我也没辙啊！
从八阿哥瞟来的那一眼，若瑾就是读出了这些意思。她摇了摇头，把玩着左手食指的墨玉指环，噤声不语。
待回府后，若瑾招了秋霖，让她去厨房沏壶“好”茶过来。
若兰让若瑾可以先回去，她坐在堂上等着。若兰这种做派，若瑾要真的回去歇息了，岂不显得她很凉薄，毫无姐妹之情。
“我陪姐姐坐着等会儿，若是困了自会回房。”
于是三个人都坐在堂上等，李福进来添了一些炭。秋霖的动作很快，拎着一壶茶过来，给三位主子倒茶。他俩双手捂着个貂毛手袋，若瑾只好拿热茶暖手了。
等了一会儿，因为心焦便有些口干舌燥。八阿哥刚要端起茶喝，就看见若瑾盯着他拿茶的手。胤禩知道她不会无端端地看他，心知这茶可能有古怪，又放下了。
不过若兰没注意到这些，喝了半杯茶，一刻后就有些晕晕乎乎，睡过去了。
“巧慧、冬云，把姐姐扶回房里去。”
八爷还坐着没说话，这二小姐胆敢发号施令？
那俩丫鬟，心本就偏向若兰这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手脚轻轻地照做了。李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八爷，他面无不虞，竟是默许，心里把二小姐的地位又往上提了一提。
若瑾让秋霖把茶撤了，“天色已晚，若瑾回去歇着了，八爷也不要坐太久，熬夜伤身。”
八阿哥点点头，看她走后，从怀里掏出那只凤血玉镯，目光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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