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次的拆迁小区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早阳初升,那些本一直追赶着池允的黑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雾霭,遮蔽了的微红的早阳,暗淡的阳光透过层层雾霭,朦朦胧胧地铺洒大地;池允只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座历经了世界末日、人类绝迹以后的荒城。
小区里枯藤在建筑外墙盘错、在地面纠结成片,又有枯黄的杂草自地面的缝隙生出,长得十分茁壮,随风招展,足有半人多高。
池允驱车碾过枯藤与杂草,将车子拐入了小区。
车身颠簸得十分厉害,副驾驶座椅靠背缓缓直立,接着池允的手机就响了。
“不去上次那栋楼,往小区中间的花园开。”孟乂在电话里说。
“哦。”池允应了一声,也不多话。
他这会儿还是有点儿懵。按理说,他应该先问问老板现如今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那个坑货老板一直以来都给不了他什么任务上的帮助,所以他第一时间才想到了联系孟乂。
孟乂这人,他其实还有些摸不透。而且他现在看不见人,这人要在他面前捅他一刀他都不会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但这人一直把他当儿子,应该也不会对这个身体下手。所以他决定先静观其变,如果这人有什么不对劲,他总能跑吧?
小区不大,是那种老式的六层单元楼。池允一直觉得挺奇怪,这小区不像别的小区那样规划得四四方方的,而是东一栋西一栋,看上去排列得十分杂乱。
杂草生得太高,十分影响视线,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挡风玻璃前的杂草戳瞎了,才找到了小区中心的那个小花园。
花园里有个早已干涸的喷泉池,喷泉池中心有个喷水坛,雕成了巨型莲花的样式,池岸边围了一圈的栏柱顶端又立着十六个他不认识的异兽雕像。
现在没有鬼影子缠着他,这地方偏僻,也没看见枯骨,池允把车停好后,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在车里闷了一个晚上,他用力地呼吸了两口其实并不太清新的空气,才稍微驱散了些一整夜熬出来的困意。
车门响了一声,是孟乂也下车了。
手机听筒里孟乂的声音传来:“去池子里。”
“哦。”池允倒是听话,也没问他为什么,估摸着他现在这状况应该也不会更差了。于是乖乖地翻过池边的围栏,下到了池子里,走到池子中心莲花旁边站着,摸了摸大理石雕成的莲花瓣,“然后呢?”
孟乂挎着个帆布小包站在围栏边,一手摩挲着栏柱顶端的兽首,没有吭声。
在他的视界里,池允只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虚影站在一片脏污的池水里,下半身没入水中,而池水却一丝波澜也无,平静得如镜面一般。
他眯了眯眼,挂断了电话,继而从小包里摸出几张符箓,贴了一张在他面前的兽首上,然后向下一个兽首走去。
手机在兜里震响,他却没有理会,慢悠悠地绕着池岸,将手里的符箓一张一张地贴到了栏柱顶端的十六个兽首上。
池允有些焦灼地拨了几次孟乂的电话,那人居然不接,他就有点儿烦躁,总觉得自己又被这人给阴了。
一阵怪风吹来,打着旋儿地卷起了喷泉池里的杂草与枯叶,池允被那阵怪风卷起的沙尘迷了眼,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他的视界里,像是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一个是他所在的无间界,而另一个,是略微有些透明的孟乂所在的现实。
虚影状态的孟乂叼着根烟站在池岸边,勾着一边嘴角,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这人一向有点儿邪气,池允倒也不在意,他朝孟乂竖了个大拇指,由衷地赞美道:“可以啊哥,很强,厉害!”
孟乂说:“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你插手了。”
“什么意思?”池允问完这句,重叠的世界突然晃动起来,空间逐渐扭曲。他脚下的地面有点儿软,像踩在浸了水的海绵上,已经凹陷下去了一块,他的身体也在不住下限。
他攥着一块莲花瓣,却感觉那东西触感软软滑滑,在他手里一捏,就被拉扯成扭曲的一条。
他总算感觉到不对劲了。
孟乂和他口中的“无间界”并没有在书里出现过。池允一直以为,这是作者设定出来又弃用的,但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孟乂之前就说过,他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池允当时只当他精神失常胡言乱语,或是在诈他。但现在这情况看来,这人还真没有骗他。
孟乂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池允恍然大悟,想抬脚往池岸边跑去,先把这人打一顿再说;可他双脚却已深陷入如海绵般的地面,根本无法脱出。
他咬牙切齿地看向孟乂,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是你干的?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无间界对不对?你想做什么?”
“年轻人,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劝你回去辞了这份工作,安安心心过日子,否则……”孟乂说着,低低地笑了两声,“如果你非要赌一下运气的话,说不定我们还会在下个世界再见。”
池允总觉得他那笑容里带着点儿深意,却因眼前景象扭曲得厉害,没法从孟乂扭曲的面容下辨别出他眼神儿里的别的意思。
眼前的景象扭曲得越来越厉害,他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进了梵高的画里,扭曲的画面晃得他脑子发晕,几乎不能思考。
“你到底是谁?!”他大口喘着气,愤怒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
一整夜过去,简易眼下青黑,坐在主楼的客厅里,厨娘准备好早餐,在餐厅里摆好,就逃命似的又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明前一刻身后的人还在给他吹着头发,下一刻人就不见了。这事儿怎么想都怎么不对劲,他质问过简致钧,简致钧十分诚恳地表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他很少以一个心理医生的眼光去分析简致钧,但昨夜,池允前一刻才说简致钧要弄死他,下一刻人就失踪,这确实没办法让他不往简致钧身上怀疑。
简易看着就裹了个睡袍就来见他的简致钧,也没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点儿撒谎的迹象来。
一整夜都找不到人,到现在也毫无头绪,他突然就有那么一点儿希望是简致钧干的,至少这样,还能跟简致钧好好谈谈。
简易愣愣地坐在沙发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简致钧在餐厅那边招呼他过去吃饭,喊了好几声才把人的魂儿喊了回来。
吃饭时,简行楷满面慈祥地关切道:“小易,你是不是一直都没跟季小姐那边联系过?人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什么态度,总得给人个回复。季小姐家世好,命格又与你相配,这样的对象,可很难再找了。”
简易想着池允的事,餐盘里的东西动都没动,就喝了两口果汁,入口也是寡淡无味。听到简行楷的话,他才皱了皱眉,颇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季小姐?”
简致钧在他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之前一起吃饭的。”
简易那天还没出大厦门就跟人说清楚了,他自己没有结婚的意向,虽然对方表示可以先当朋友处一处,他却也一直没跟人联系。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觉得没有再细说的必要。毕竟人家是个姑娘,拒绝得委婉一点儿,双方也不会太尴尬。
只是到了简行楷这里,怎么就成了他没跟人表态了?
他这人没什么朋友圈子,社交软件之于他就是个摆设,池允又几乎都跟在他身边,实在有什么事也就是打个电话。难道这期间对方有在社交软件上联系过他?
他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不怎么打开的社交软件,发现有个网红头像的联系人给他发了足有100+条信息,然而在最顶上的那条是池允的。
他顿时心脏狂跳,呼吸都有些乱了,点开那条消息,里面只有一个定位,除此之外,没有半句话。
他立马就发了消息过去,问对方在哪儿。
然后饭也不吃了,匆匆回了他住的小楼,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车钥匙,只得去找简致钧借车。
简致钧倒是没说二话,跟着他去了地下车库。
简易看到自己的车也不在了,蹙了蹙眉。
简致钧开了车锁,钻进车里说:“别担心,看这情况,是开着你的车走的。知道人在哪里就行。”
简易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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