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沃尔图里门前约会爱德华这个主意听起来太疯了。
就算是我这种喜欢脑袋发热的麻烦制造机,也觉得干出这事儿大概要耗尽我一辈子的胆量,在此之前还要先倒空脑壳里所有的理智。
讲真,那里面可是一群没有人类情感的老怪物啊。
我拍拍脑门,重新拿起电话。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在滴的一声后留言……】
操。
如果这不是别人家的电话,我肯定已经把它摔了。
手机就像男友,在每个你想要独自待着的日子里烦你,但当你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永远不在服务区。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停了几秒。
“怎么了?”派翠西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没事。”我挫败地低叫一声,抬手把头发抓得一团糟。
现在我已经,从某种意义上讲,束手无策了。我必须赶在卡伦家的吸血鬼进入城堡前设法拦住他们,否则,难道要等着爱德华和卡莱尔他们闯进沃尔图里,要求对方释放一个不存在的人类?
又或许他们不会这么干,因为爱丽丝可以预见未来。可如果她看到我平安从马库斯手中逃脱,爱德华为什么不保持电话畅通以便我联络他?
操!我又不姓福尔摩斯!
“潘西!”我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你刚刚说过能找人带我去沃尔图里?”
书房的门开了:“导游?”
“导游!”
我再次打电话给贝拉,拜托她每隔五分钟就打给爱德华,如果对方接起电话就告诉他我现在因迷路而独自一人,被一位好心的意大利女士收留,还留下了派翠西亚的手机号码。
我要去见爱德华。
沃尔图里也不能阻止。
众所周知,吉普赛人是群居生物。
因此在派翠西亚提议“找个去沃尔图里的导游”时,我已经做好了见到一个、或者许多个吉普赛人的准备。
但我可没预料到这个。
派翠西亚把我带到了一个吉普赛人的聚居地,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流浪吉普赛族群的临时落脚点。
“你得跟紧我,这些人很排外,你可能还要看好自己的钱包。”她对我叮嘱道。那些流浪者们正在准备午饭,男人们穿着一种类似衬衫的宽松衣裳,女人们则穿着色彩鲜艳的、充满异域风情的长裙;而他们共同的特点是,无论男女身上都挂满了饰品,行走时吊坠偶尔撞在一起,风铃似的叮咚作响。
我呆了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一句话:“……他们还真有大篷车啊?”
这个年代就算是吉普赛人也不会赶着马车四处走了,他们用拖车拉着作为住所的篷车旅行。大部分篷车都有拱状的外形,架子上绷着毛毡和防水的帆布,在外侧装饰花边,画着我看不懂的文字或者抽象的花纹。
那些车厢在罗马城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里围成一圈,生活用品随意地堆放在车厢外的地面上,不远处有人在弹吉他,我跟随派翠西亚的轮椅走在一辆辆装饰精美的篷车之间,仿佛行走在另一个时空里。
打闹的小孩子从我们身边跑过,我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有惹人喜爱的绿眼睛。
“他们是科尔特斯,是欧洲最古老的罗姆人氏族之一,在罗姆语中意为‘森林之眼’。我的曾祖母是他们中的一员。”派翠西亚说,转动她的轮椅向一个正在煮汤的女人靠近,“这些人是最出色的罗马通,只要他们愿意,能够带你去到这座城市的任何角落。”
她靠过去向那个吉普赛女人搭讪,她们用的大概是意大利语,我尴尬地站在一旁,只能从两人的神态上推断谈话的内容。
起初那个吉普赛女人还惊喜地和派翠西亚闲聊,但在“沃尔图里”这个名词出现后,对方忽然脸色大变,同后者大声争执起来。
我插不上一句话,在一旁傻站着看她们争吵到最后。那个吉普赛女人带着一副被冒犯的神态走开,派翠西亚留在原地,转过身来耸耸肩膀。
“不行。”她抱歉地对我笑了笑,“他们似乎不愿意带人去沃尔图里,不过别担心,我带你去见见海莲娜。”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海莲娜”是谁,只能闭上嘴乖乖跟着走。
现在我们站在车队最边缘的一辆篷车门外,那节车厢比周围的同类都小了一圈,顶棚是接近纯黑的暗红色,入口处挂着一只风干的动物爪子。
“无意冒犯。”我的眼睛几乎被黏在那个爪子上,“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太吉利?”
“这是海莲娜·科尔特斯的住所,她是族里的女巫。”我的领路者介绍道,就好像“女巫”这个词能解释一切似的。
见一个女巫,无论对方是真的天赋异秉还是在装神弄鬼,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但我还是走进了那辆篷车。
那个吉普赛女人已经很老很老了,她的眼珠或许曾是盛夏里胡桃树梢头那一片新叶般的翠绿,现在却像是两汪死去的潭水,污浊黯淡,蒙着一层灰黄的翳。
她盘膝坐在地板正中一块褪色的毛毯上,肩头搭着破旧的红色毛料披肩,枯干的手指以令人赞叹的速度翻转手中的纸牌;香炉里的一缕烟雾升起来,萦绕在她的身体四周。
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那个老女人让我想到巫师、魔女、先知……或者类似这样的人。
上辈子我是不信上帝的——这辈子也不信,当然——可任何人在他们死了再活了一次之后,都会对这种精灵鬼怪的事情生出一点敬畏之心。
“中午好,科尔特斯……女士?”
回答声响起的时候我差点跳起来,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着,我根本没看见对方张嘴,那句话像从她肚子里冒出来似的:“外乡人,你有何索求?”
谢天谢地她说的是英语,虽然浓重的口音差点让我听不懂她的话。
“我想去沃尔图里。”我飞快地回答,生怕稍晚了一点就错过机会。
“它不是你这种年轻人该去的地方。”女巫掀起皱巴巴的眼皮,隔着半空中那些烟雾瞧了我一眼,“沃尔图里是恶魔的居所。”
这些吉普赛人,哪怕不是确切的,知道那些“不好东西”的存在,这个事实让我吃惊不小。
不过如果科尔特斯真如派翠西亚所言,是欧洲大陆上最古老的吉普赛种姓,那么族中流传某些与吸血鬼有关的秘辛(例如奎鲁特传说里的“冷族”),倒也没什么值得奇怪了。
“啊,我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我垂下脑袋,脚尖在地板上画圈,“但我得去见一个人,解决一些事,我——我有责任去。”
“木星的轨迹将你指引至此,女孩,我会让人带你去挑一束花。”
“什、什么?”极其罕见地,在课堂以外的地方,我感觉自己的大脑跟不上其他人的思路。
是我听错了还是她真说了一个和“花”有关的句子?
那位女巫没再解释,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把桌面上一个快要流尽的沙漏翻转过来。现在我相信她有魔力了,因为一个女人在这时候走进来,半强迫地把我拉出了篷车。
在我能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已经被按在毛毡和油布搭成的帐篷里,任由吉普赛女人们刷石灰一样在脸上涂抹厚厚的粉底,一个胸脯快要从领口掉出来的中年女人用夹子把我的发卷盘在脑侧,别上一朵藕粉色的大丽花。
十五分钟后,我穿着层层叠叠的花布长裙站在镜子前面,带着差不多一吨粉底和两斤睫毛膏,浑身上下散发着廉价的香水味,感觉自己像红灯区里的梦幻女郎,艳丽、庸俗、十块钱一次。
“我有什么理由必须干这事?”我拎着裙子在塑料椅子上坐下来,双眼发直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派翠西亚。
“或许因为这是科尔特斯家族代代相传的事业?你能瞧见许多年轻姑娘在街上向游客兜售鲜花。”
“不,我的意思是,”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新造型,努力说服自己脑子里的尖叫声安静点,“我以为我只是要去沃尔图里?而不是什么……化装舞会?”
闻言,那个差点把胸掉我背上的女人严厉地瞪过来一眼。
“这是神圣契约。”她说,“恶魔不会侵犯罗姆人。”
现在我真的开始怀疑这些人对吸血鬼的存在是否真的知情,或者,就算他们曾经知道过,大概也在几百上千年的口耳相传中面目全非了。
“想想这个,斯旺小姐。”派翠西亚清了清嗓子,听起来像是在努力忍住笑,以防得罪这些对恶魔传说深信不疑的吉普赛人,“考虑到你还有一个仇家在罗马街头游荡,用一些伪装或许没什么不好。”
我再次朝镜子里看了一眼。
她说得没错。连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早些时候我们遇到的绿眼睛女孩被叫来给我当向导,这个叫卡蒙娜的姑娘在爱尔兰出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跟在她身后穿过罗马的大街小巷,怀里抱着一捧多到可以把我整个人埋起来的向日葵。
我希望从卡蒙娜口中问出更多有关科尔特斯的恶魔传说,可后者对此兴趣缺缺。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厌倦了祖辈们的流浪生活,一味缠着我追问美国的模样。
对小孩我总是没办法,只能由着她问了一堆没营养的问题,讲得口干舌燥,直到我们走进一条阴暗的窄巷。
这条巷子被挤在两幢高大的建筑物之间,常年没有阳光照射的砖石地面上爬满青苔,两侧的石墙上刻着狰狞的兽形浮雕。我身旁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忽然安静得吓人,如同被猫叼走了舌头。
“从这里一直走,巷口向左转就是城堡正门。”走到巷子中央的位置,她悄声给我指了指路,畏缩地退后了几步,“我不能再往那边走了,否则妈妈会打我屁股的。”
我挥挥手让卡蒙娜自己回去。眼下吸血鬼的城堡距离我们只有半条巷子那么长,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以身犯险,就算再冷血的人也会良心不安的。
等到小孩离开后,我看着面前的巷子,又开始犯难了。
显然前往城堡不止有一条路,我是来和爱德华他们碰头的,又不是真的想单枪匹马勇闯沃尔图里,如果双方刚好错过了可怎么办呢?
就在我决定碰碰运气,利用卖花女的身份去城堡大门口蹲守的时候,风里隐约传来了对话声。
“……顺路前来拜访。”
谈话的声音被幽静的巷子放大了许多倍,听起来像极了卡莱尔。
剩下的对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匆忙左右看了看,找到墙角一个空置的神龛躲在里面。三面环墙的构造能挡住窥探的视线,而我这个位置又处于下风口,吸血鬼们没那么容易闻到我。
我把耳朵贴在镂空的花砖上,想了想又掏出一面小镜子,折成合适的角度从那些雕成百合和十字的纹样里探出去。
在聊天呢……这点小玩意儿应该发现不到吧?
看起来卡伦家的成员们并没有全部到场,女性们都留在了酒店里。卡莱尔走在一行人最前面,一个穿着斗篷、身材瘦小的陌生人走在他右手侧,刚才我听到的对话声毫无疑问就是他们的。
沃尔图里的吸血鬼。
大概。
我又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现在我在那群人之中看到了爱德华,他看起来平安无事、手足俱全……不接我电话。
我不得不先设法克制住冲到男友面前揍他一顿的心情,然后尝试用想法通知他我在附近——我本来想这么通知他的,可是我的能力就像一个漏水的龙头,能开到最大,反过来无论如何也关不掉。
又努力地想了几次“我是贝蒂,我在这里”之后,我沮丧地确认自己没办法再让爱德华听到我的脑子了。
可能是刚刚移动那面镜子被发现了,也可能是穿堂风都遮不住我裙子上的便宜香水味,一个声音忽然在安静的巷子里响起,它如同银铃般动听,却因为主人的恶意而显得冰冷尖锐:
“出来!”
我脑子里警铃大作,慌忙从藏身处跳出来。
“抱歉!我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我举起手中的向日葵,拿出自己最诚恳的微笑,“先生们,买花吗?”
只为了看到爱德华抬起头那一瞬间的表情,就值得我往脸上抹这一吨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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