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归来

    天榜试会场设在四姓城中心。

    四姓中奢靡铺张之风盛行,于三百年一度的天榜试更是尤为如此,中间排排并行的擂台隔开百座有余,四周坐席层层直上,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阵法,整座会场竟是悬浮于半空之中。

    城中人远远望去,只看得见底座剔透晶莹如琉璃,在烈日下七彩光影交织,叫人眼前迷乱,恍若见到海市蜃楼的仙宫玉阙的泡影般不真实。

    天榜试乃是大事,开试当日,多少入试弟子天不亮就在会场外头乖觉排起长龙等候。

    哪怕自恃有底气依仗如六宗嫡传,也都早早入场,绝不错漏。

    落永昼他们掐着时间赶到,自是来不及入场。

    一处的守卫将他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能驻守天榜试会场的,在四姓侍卫中自然有两把刷子,地位不低,也就顺理成章看不起穆曦微的一身筑基修为。

    他口吻轻蔑,不耐地挥了挥手,似是在驱赶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关了关了,没你们的事。”

    说罢守卫小声嘀咕道:“如今天榜试的门槛真是愈发低了,什么杂鱼烂虾,破破烂烂的宗门也敢来参赛。”

    也难怪他想错。

    整支队伍就落永昼与穆曦微两个,落永昼瞧着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哪能指望他有多厉害?

    穆曦微与他年岁相差仿佛,看上去更稳重些,可充其量就是个筑基。

    在这天下第一富贵的四姓城中,难怪会被看不起。

    落永昼不生气,反倒是有点想笑。

    他想起他第一次来天榜试那会儿,守卫亦是在背后嘀咕:“还以为第一宗门有多气派多厉害,没想到就那么一队人,寒酸得紧。传言真是不靠谱。”

    好死不死,被祁横断听见,一道剑气教他做人。

    落永昼则好整以暇整了整面具,火上浇油:

    “第一宗门呢,底气从不在于那些花里胡哨,有的没的排场,是在城里敢光明正大的打你们的人,不管是侍卫还是嫡脉,凭我们是白云间出来的,懂吗?”

    没想到多少年过去了,四姓城守卫换了几代,这副死脾性依旧没改。

    落永昼想着想着,颇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穆曦微可不一样。

    他生来一副好脾性,胸襟包容,宠辱不改容,这次却寒下面色:“辱我师尊,我为人弟子,自是不能忍耐。”

    剑锋出鞘,穆曦微道:“请罢,在下——”

    他说到一半忽地卡住壳,浑身的气势也消了大半。

    穆曦微根本不知道他师父师承何方,自然无从自报来历,只能请教落永昼道:“师父,我们宗门名字应叫什么?”

    能在喊了落永昼那么多声师父后才想起来寻问宗门名讳,穆曦微是真心大如海。

    侍卫可能也是真的没见过这种极限操作,一时候连武器都忘了拿,白眼都忘记继续往上翻。

    落永昼手指按住穆曦微持剑的那只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另一手比了个安静手势:

    “曦微等等,会场上应当有一场好戏上演,你先让我听完这场好戏的墙角再上去。”

    穆曦微的注意力却大部分集中在两人相贴的肌肤上,有点微微的凉意,带着脂玉般的润,是想让人细细磨蹭去捂热的感觉。

    他不安地扭了扭手腕,又觉得欲盖弥彰,于是只能定定神稳住自己内心些许紊乱,以至于没怎么听到落永昼在说什么。

    落永昼说得不错,此刻会场之人,确有一桩好戏发生。

    六宗中除却常年隐世不出的不执寺外,其余四位陆地神仙俱至,剑圣闭关,白云间便由掌门陆归景与祁云飞两人暂代。

    他们端坐于最高的一席,抬手几乎触得到流云飞鸟,下头弟子哪怕是仰酸了脖子,看酸了眼睛,仅仅只能望到几人淡淡的身影罢了。

    等到陆地神仙这个境界,翻手左右天下大局,很少能有事物打动他们,今日却是一桩意外,几位喜怒不显的陆地神仙,脸色大多算不上好看。

    其中以陆归景和祁云飞两人尤甚。

    对面四姓的家主,倒是个个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四姓白宁顾季,推唯一出了陆地神仙的白家为尊。

    白家的陆地神仙白罗什笑眯眯抚了胡须,说道:“诸位应知,天榜试之所以于仙道是场盛事,不仅仅止于年轻一辈的排位当中,更在于每场天榜试,会重新划分各家各派势力范围。”

    他扫了一眼陆归景处,若有深意道:“譬如说白云间,即是蝉联了千年的第一,方能被称为第一宗,其所在之地,方能被成为第一州。”

    祁云飞是个暴脾气,自天榜试开场以来,就被白罗什话里话外的剑圣闭关不过是个虚名,实则早已不在人世,白云间当不起第一宗门之名弄得心头火起。

    闻言更是一挑眉峰,凉凉堵了回去:“白圣说错了。白云间能拿天下第一宗门从来不是因为天榜试,是托我宗牺牲在魔族战场上的忠魂英烈而已。”

    白云间最鼎盛时有十万弟子,近半血洒疆场,甚至包括了陆地神仙。

    越霜江如此,崔无质与祁横断皆如此。

    他们两人死时均是大乘巅峰,离陆地神仙真正咫尺之遥。

    若是他们活下来,没人怀疑他们不能成就陆地神仙。

    祁云飞:“正如四姓在天榜上的排名再漂亮,第一的名头也永远落不到你们家是一个道理。”

    他明显是在嘲讽四姓怯战的时候,言语直白,等同于撕破面皮。

    若是他师父师叔皆在,借白罗什一百个胆子,他一样不敢出来挑事。

    “你!”

    有年轻些的家主脸皮一赤,下意识喝了一声,想吵起来与他争个口舌之利。

    白罗什慢慢看了他一眼,他年纪最大,眼睛已然有点浑浊了,看人的时候也因此带了种模模糊糊的慈祥之意。

    可被他扫过的家主浑身一凛,顿时住了口,不敢在说话。

    白罗什满意地笑了笑,叹一口气,语气是老人贯来历经沧桑的口吻,倚老卖老得有点令人不舒服:

    “魔族战事,那都是多少年前老黄历的事情了?这一页该翻过去啦。”

    屁,那是对你。

    祁云飞冷漠想。

    四姓城地理环境得天独厚,位于仙道中州之地,四面八方皆有六宗领地环绕庇佑,不受战火波及。即便在战事最紧时,也是一片歌舞升平。

    慷他人之慨,觉得魔族战事无关紧要,不须记挂当然容易。

    可对祁云飞、陆归景来说,魔族战事真正平息,他们师叔身死,也就百年而已。

    距离他们师父的死,也就三百年而已。

    秋青崖不耐烦白罗什这样的弯弯绕绕,冷然道:“有话直说便可。”

    白罗什笑意不改:“我想说的是,剑圣隐世不出,我四姓久居六宗之下数千年。如今时移势易,这六宗四姓的排位,也该好好改改了。”

    谈半生轻笑了一声,无动于衷:“有意思。”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看不出多少被挑衅地位的怒色,甚至还隐有一二怜悯之色。

    也是,以他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四姓的那点算盘对谈半生而言与稚子打闹无异。

    月盈缺倒是干脆应下:“可以。”

    她眸中月华冻成霜刀,一一刮过四姓揣着点见不得人小心思的家主,最后落在白罗什身上,轻鄙不屑:

    “白圣千年来窝居在四姓城不出,就算是陆地神仙,骨子里也该腐朽入土了。”

    任是随便一个有点气性的人,听了月盈缺这话都忍受不得。

    偏偏白罗什不恼反笑,得意之色深深沁进了他每一条皱纹褶子:“月圣说得是,我这把骨头到底已经老了。”

    他拍拍手,如老练的赌徒慢条斯理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所以还是得交给年轻人来对吧?我儿玉檀,不久前方成就圣境。我四姓白家集四家势力,有两位陆地神仙,总可以问鼎天下第一之位了罢?”

    他身后站的华服男子神色倨傲,气息浩瀚如海,汪洋难测,确确实实是陆地神仙的境界不假。

    倘使得落永昼在此,必能认出来这白玉檀,即是六百年前和他有意气之争,拦城门口的那位年轻人。

    怎么可能?

    祁云飞手背上瞬间暴起数条青筋,指尖软肉深深陷入剑鞘。

    白家什么时候出的第二个陆地神仙?

    陆归景脸色很不好看。

    但他毕竟打理门派数日已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当即收拾收拾心情,镇定道:“哦?如此当真是一桩大喜事,我该恭喜大小白圣才是。”

    他彬彬有礼向外一摊手,举止间依稀是其师崔无质的君子风度:“白圣既然质疑我白云间无人,那么我代师叔,当先领教白圣高招。”

    祁云飞急道:“师兄!”

    一个白罗什,他和陆归景两人合力尚有几分把握,可再多一个白玉檀,就绝不是这般简单之事。

    陆归景坚决道:“云飞,师叔不在,我身为白云间的掌门,自是该领教白圣高招的,你不必劝我。”

    他心中苦笑。

    陆归景不怕自己输了丢人,只怕让白云间跌下神坛,辜负先人心血。

    假如师叔在,两个陆地神仙又如何?只怕再多两个,四姓还是温吞安静如缩头乌龟。

    可惜落永昼已经不在世,陆归景百年前不能完全服众,只得暂时隐瞒下剑圣身死的消息,对外只称闭关。

    瞒得了一世,瞒不了一世,四姓恐怕多少看出了一点门道来,便借机来挑畔。

    师父的威名总无法荫蔽白云间一世,终究是要靠他和云飞自己扛起来的。

    陆归景平心静气向白罗什道:“请前辈下座赐教罢。”

    “且慢。”

    秋青崖出声阻拦,问白罗什道:“你是觉得白云间剑圣不在,你这边又有两个圣境,所以想要白云间的第一。”

    白罗什毫不惭愧道:“正是。”

    秋青崖点点头:“很好。”

    他往下看,似要透过重重的人群寻找什么:“那么现在,他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落处看去。

    在层层观众席下,人声鼎沸下,落永昼心满意足看完这一场好戏。

    他轻笑,报出自己久违的名讳来历:“白云间,落永昼。”

    是向守卫而报,更是向天榜试中各家各派,六宗四姓,陆地神仙而报。

    宣告天下剑圣未死,传奇仍在。

    有一线剑光拔地而起,如摇曳灯火在琉璃台上点了一盏。

    他站在众圣境面前,一张脸如雪坠琼枝,风动瑶花,玉屑溅在了秋波万顷里。

    “我听见有人在说天下第一?”

    落永昼侧过头,笑问:“那不是我的名头吗?谁在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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