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生死攸关时刻,被祁云飞那么一打岔,硬生生是把落永昼给气笑了:“你师叔有没有教过你对长辈应该放尊重一点?”
祁云飞本来想说你哪里算我长辈。
后来转念一想,落永昼因他师叔之故,得了妖魔本源,应当与他师叔平辈论交,确实是他长辈不假。
魔族这个瞧瞧,那个瞅瞅,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之间,仿佛脑补了一出绝世八卦,伦理大戏。
奈何他不知道隐藏在这出大戏下的是峥嵘杀机。
下一刻,剑光与星辉齐现!
落永昼将穆曦微护得滴水不漏,另一手持剑,将剑锋一递一挥间,剑气成形,犹如大江浪潮滚滚而来。
魔族面色一凛,喊道:“魔主!”
竟是有了几分低头哀恳之意。
乞求归乞求,他手下动作倒是不停,一合掌之间,森然魔气近乎遮了半天天幕,里面枉死冤魂的哭死喊叫声似是在厉声控诉他们生前所受苦难。
落永昼剑尖一抖,银光闪现间画出一弯清弧如月,不紧不慢道:“魔主?对你们魔族而言,魔主的意义不是一个有事妖魔主,无事培养皿般的存在吗?”
其余三人听不懂培养皿的意思,却不妨碍他们理解落永昼语中嘲讽之意。
“主上!”随着月弧一出,落永昼剑气攻势顿缓,但不代表着魔族就此好受。恰恰相反,剑势如日月在上,高不可攀,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不说,甚至还寻不出任何破绽。
魔族忽然想起了有关于剑圣的传言。
据说曾经有人笑过他佩剑叫明烛初光,气派太小,明烛初光再亮也就是那点灯火,萤火之光而已。
剑圣反而磊落大笑,说一盏灯的光亮太小,那么整座人间的光亮又如何?总可以与日月争辉罢?
明烛初光,是人间灯火。
他背后冷汗密密出了一层:“主上,我为日月星三部中月部首领——”
“没了你又如何?”
落永昼打断他,眉眼似剑锋漠寒,“醒一醒,都是几百岁的人,谁不知道日月星三部首领会自动重生?”
恰在此刻,谈半生笼在漫天星光里,抬起了手。
他占晓星沉地势之利,借阵法之便,以自己观星多年的心得,竟是将己身和天上三百六十星辰气机牢牢相缚。
三百六十星辰向谈半生所在倾泻下深蓝的璀璨星芒,将他法袍上所有星子一颗颗点亮,一时间竟是光辉无匹,如飞瀑悬河,玄奥无方。
祁云飞识得他这一手的厉害,下意识想要拦剑去阻,却被星辰之力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强行挣扎之下,禁不住喷出了一口心头血。
这便是陆地神仙的本事,圣境威风。
无论是落永昼的剑气成月,还是谈半生的星辰借力,皆是沟通天地,领悟自然法则方有此威能。
天地之力,旁人怎么能够匹敌?
这样一来,大乘也不免沦落为了土鸡瓦狗。
逼人的星芒一点点变淡变薄,如烟雾般悄无声息褪色,仅留下一把薄薄的利刃留在谈半生指掌上,星辉流转之际,慑人极了,逼得人情不自禁心生了胆怯退意。
只怕是诸天神佛,没有这把星辰刀不能杀的。
魔族松了一口气,大为庆幸。
好在谈半生还算靠谱,剑圣的剑固然厉害,晓星沉之主也不是吃素的,一来一往之间,自己应当能保住性命。
他放松的笑意凝固在唇边,配上那副惨不忍睹的尊容,阴森森的,瞧着颇有那么一点惊悚之意。
落永昼的剑气弯月和谈半生的星辰薄刃一个割开魔族的咽喉,另一个扎进他的丹田。
就此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祁云飞被这一波三折的走势惊在了原地。
谈半生收了掌,手指盖住掌间最后的一点星辉:“我以为你会连我和月部首领一起打的。”
落永昼安剑回鞘,也笑:“几百年了,谈半生,我还不了解你吗?”
有原主的回忆在,又有圣境推算天机独一无二的优势,落永昼自幻境里出来后,就将谈半生的谋算全盘看穿。
两人心中无言明了,却谁也不愿意发声多说一句,为在场一头雾水的祁云飞解惑。
落永昼率先打破静寂:“我是大妖魔主,你们有局冲着我来,各凭本事的事情。曦微不一样,他集气运一身,和魔族断得干干净净。往前没关系,往后更不会有。
他一字一字地,似是要在地上钉出个响,砸出朵花儿来。
“谈半生,你的帐我会留到天榜试上和你慢慢算。”
说罢他抱着穆曦微从半垮不垮的顶楼上一跃而下。
城池做基,灯火煌煌的楼阁间,落永昼一角雪白衣摆飘扬,漂亮得像是高傲离群的孤鹤冲破九霄时翅膀上最洁白的一排翎毛。
祁云飞急急忙也跟着跳了下去。
落永昼在地上站定,看祁云飞那把茫然不解写了蛮脸的表情,不由好笑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祁云飞不与他客气,直接问道:“前辈你怎会突然与谈半生合力杀月部首领?”
陆地神仙修为臻至化境,近乎不死不灭,倘若不是落永昼与祁云飞两人合力,出其不意,月部首领岂是那么好杀的?怎会死得悄无声息?
落永昼:“谈半生一开始想杀的即是月部首领。”
“他知晓若杀了曦微,我必与他不死不休,要他偿命方可,于是谈半生换了一个法子。”
祁云飞做出洗耳恭听之态,诚恳等他说下去。
“他以我体内妖魔本源的借口做了幌子邀月部首领一同动手,将我困于时光长河中。谈半生估计原来是想在对曦微动手,乘月部首领放松之际,一举击杀月部首领。”
落永昼停了口,指向天幕上一道光,“你看到那道光了吗?是天道知晓月部首领身陨,令魔胎出生,等其长成后替代月部首领之位。”
祁云飞顺着落永昼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峰微微一动:“那道黑光去往的是通州反向?穆家?”
落永昼:“不错,如我没有想错,六宗四姓应当接到了谈半生事先的传讯,守在穆家那边。曦微在他原来设想中也应当是要赶过去的。借刀杀人,将曦微和魔胎一并除去,才是谈半生打的真正主意。”
祁云飞吸了一口气:“当真用心险恶。”
他彻底明白了谈半生的盘算。
谈半生先是借杀穆曦微的说法骗过月部首领,好让他放松警惕,方便自己一举击杀。
之后继承月部首领的魔胎将出世,这是大事,六宗四姓,个个义不容辞,谈半生索性借了他们做刀来对付穆曦微。
毕竟若是魔胎真落在穆家,是个人都会怀疑穆家和魔族有联系。
责任一点落不着他半点,反倒有了斩杀月部首领的美名。
当真是好盘算。
落永昼赞同道:“不错。”
祁云飞真诚发问:“前辈既然看穿了他的用心,为何不教训他一顿?”
落永昼脸上笑容一僵,半晌若无其事道:“打不过。”
“晓星沉三万弟子,十位大乘,若干阵法,陆地神仙。我没把握在魔胎出世前给谈半生一个教训,只能留着到天榜试一个个算账。”
真是奇了怪了,落永昼刚来这世界不久,手下已经杀了一个大乘、一个圣境的性命。按理说战绩算得上斐然,绝没有给剑圣丢脸。
可他自己犹觉得不足。
仿佛剑圣的剑远远不该止步于此,自己火候还差得多,至多得了七成功力。
“师父。”
他们交谈御剑赶向通州的时候,穆曦微醒转了过来,喊落永昼道。
少年很认真问他:“我到底做过些什么,方能被晓星沉那位谈宗主如此算计?”
他口吻里没有自嘲讽刺,是很真切想不通透这个问题。
筑基的修行者天下遍地皆是,亿亿万之数,何曾能得谈半生一个眼神?
这般费心谋算,只为他的性命,不知道大妖魔主能不能有类似的待遇?
落永昼沉默了一瞬,对他道:“别多想。”
他一双眼生得好看,那么平平淡淡一眼,就能让思家的游子想起故乡明月,倦旅行人望见尽头秋水。
让一切险阻跋涉变作值得,令穆曦微心中升起再难也有走下去的决心勇气。
落永昼开始胡编一气,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其实是我的过错。我年少气盛时曾经得罪过很多人,被他们一起打了一顿,境地很凄惨,虎落平原被犬欺,一只普普通通的妖虎都能要我的性命。”
“然后你路过,杀了那只妖虎,阴差阳错救了我。我记住你这个人,等我养好伤后回来救了你。他们也记住你这个人,恨你坏了他们的好事,所以对你动的手。”
祁云飞瞠目结舌:“……”
什么?这种把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的操作也是可以的吗?
饶是他至始至终一直站在他师叔那边,也不禁动摇一瞬,开始觉得落永昼对穆曦微而言是个好师父了。
要不是真的爱护穆曦微,有哪个师父能拉下脸来这样说自己的不好?
穆曦微努力回忆了一下往事,说道:“我不太记得有这回事。”
如他师父那般风姿的人物,哪怕是远远打过一个照面,自己也应当铭记在心的。
落永昼面不改色道:“哦,是我事后怕你被他们寻仇,将你的记忆消了,没想到他们仍阴魂不散贼心不死来向你寻仇。看来是我给他们造成的阴影太大,我的过错。”
偏偏穆曦微在落永昼满篇的自毁中,愣是能看出其优点,真心实意赞美道:
“能得罪谈宗主这样的人,让他恨之切骨,想必师父定然有了不得的本事。”
落永昼说:“不错,所谓仇敌遍天下说的就是我本人。”
他话锋一转,语调带出一点奇异的柔软味道:“所以曦微,你以后见到那些不明不白冲你喊打喊杀的人,不要慌,那都是为师昔年惹下的旧债。别多想,和你没关系。”
你合该前途光明,和魔这个字眼断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由他一力背负。
穆曦微应了一声,指尖攥得发白,下了极大的决心。
师父他行事率意洒脱,因而结下了不少的仇怨。如今一朝收徒,自己便是他最大的软肋。
他一定要尽力提升修为,绝不能拖师父后腿才是。
其他的,穆曦微当真不曾去多想。
和师父在一起,前路再多舛,有再多的艰难,他依旧感到出奇的安心,仿佛一身魂魄终于寻到合宜的宿处,千金不换,生死不易。
足够了。
“不过曦微,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需要反思一下。”落永昼幽幽道,“谈半生神机妙算,但干涉不了魔胎的去向。也就是说这个魔胎,本来就是注定投在你家的,谈半生只是凑巧提前知道,顺水推舟布的局。”
若不是落永昼确定穆家一家清清白白,和魔族绝没有干系,他恐怕也要忍不住怀疑穆家是不是和魔族有勾结。
先是百年前的穆曦微,再是月部首领的魔胎,一个个这么扎堆去穆家,究竟得是有什么样的孽缘?
落永昼不得其解,只能归纳于:“曦微,你要不要考虑给你家祖坟换个风水?”
祁云飞:“……”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都是修仙的人了,还那么迷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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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极洲。
月盈缺所居的湖心岛素来水草丰茂,兰叶葳蕤,成双成对的禽鸟梳理自己蓬松羽毛,四周湖面上袅袅地升起如烟似雾的水汽,隔绝窥探。
应明镜一声不吭地跪在月盈缺的面前。
她印象里的师父一贯温柔带笑,连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注意,唯恐语气重点会吓着她一样。
从未像眼前西极洲之主容色冷凝,眼里攒的怒气恨不得将天翻个面过。
月盈缺问她:“应明镜,你之前派西极洲的弟子出去,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应明镜死死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月盈缺等她了一刻功夫,见她始终装死不答,不由笑了笑。
她大半面容皆遮在轻云般的面纱上,露出来的眼睛明亮冷彻得透骨。
“那好。”月盈缺声音里透了一股疲态,“我去叫箜篌。她如今是西极洲的宗主,弟子除名的事该她负责,之后的事,你自求多福,我管不了你。”
应明镜这回才晓得真正的害怕,惶恐道:“师父!”
她慌不择路,有无数辩解的言语想说出来,最终只憋出一句:
“穆曦微百年前即是大妖魔主,如今魔胎又将现世于穆家,箜篌师姐刚刚带着人赶过去。穆家一定有问题,我带人杀过去他们不冤枉。您为何一意孤行要袒护穆曦微?”
月盈缺捕捉到关键词,反问道:“魔胎?穆家?箜篌带着人去了?”
应明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忙强调道:“是啊。不仅仅是箜篌师姐。六宗的宗主或掌事人物皆接到谈圣的传讯,一番推算确定无误后带人过去,只能为抓到魔胎踪迹。”
她再抬眼时看到月盈缺身影翩然消失。
六宗人马,齐聚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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