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快出来，志强说路路掉到排碱渠里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一脸憔悴的江嘉正在晾衣服，只见大门被突然撞开，隔壁的志强媳妇周敏慌慌忙忙的跑进来，丢下一声惊雷。
“路路？”
手里的盆‘哐’的砸下，江嘉只觉得一阵目眩，浑身发冷，根本来不及细问，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跑了出去。
“别慌，我骑摩托车带你去。”和单薄的江嘉不同，常年做农活的周敏更壮实些，骑着摩托车追上江嘉，一把拽住她，让她坐上来。
排碱渠都在连队农田附近，离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要是江嘉自己跑过去，还要个十几分钟，没有周敏骑摩托车快。
脸色苍白，强撑着镇定的江嘉，忙跨上摩托车，指尖狠狠的掐在掌心。
西北地区干旱少雨，盆地内多盐碱地，第八师886团是个驻守边疆的小团场，在沙漠和戈壁的边缘种树扎根，艰难的开垦出些农田来，为了改良土壤降低盐碱度，农垦至今几十年，团场下属的农业连队里，没少挖排碱渠。
排碱渠一般有两三米深，有些区段更深，可以达到四米，又抖又窄，对于成年人来说都很危险，更别说小孩了。
所以连队的家长都会反复叮嘱孩子，就算排碱渠里没水，也不能往附近走，免得掉下去。
但叮嘱归叮嘱，小孩子们还是喜欢往排碱渠附近凑，尤其是排碱渠开始排水的时候，简直是小孩子们的心头好。
干旱地区，孩子天然喜欢看水，拦都拦不住。
好在往常田边都有成年人看着，可以赶一下小孩，让他们去一边玩。
可最近农忙，各家要重整田埂，没看住排碱渠，就不知道怎么的，让小孩子凑了过去。
这也让才五岁的林思路就掉了下去。
江嘉刚失去丈夫，如果再失去儿子，那她的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江嘉没事的，志强他们几个男的都下去找了，排碱渠里现在还没有排水，肯定能找到的。”周敏能感受到江嘉在微微发抖，心有不忍，边骑着摩托边安慰江嘉，也在暗暗祈求老天保佑，好人要有好报，路路千万不能出事。
虽然林家是最近几年搬到团队的，但是周围人都知道林国栋和江嘉夫妻两个，林国栋是团里特聘的技术员，这些年帮团场里的农户找打井点、引进良种、试用滴灌带，田地里的产棉量逐年递增，除此之外，他还能兼职一下兽医，团场附近有个民族乡，牧民家里的牛羊出问题了，也常常来找他帮忙。
只是上个月，林国栋去牧区的时候，回程遇到了意外不幸离世，只留下了江嘉和林思路母子两个人。
一个在边疆的小团场，整个团人口还不足一万，周围除了戈壁就是沙漠，家家户户主要收入就是种地，技术员的作用很重要，大家记得林国栋的好，也会多照顾江嘉母子两个。
所以江嘉赶到排碱渠旁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男人跳下去，在分散开找路路了。
旁边还有几个带着泪痕的孩子，十岁上下，耳朵被拧的红通通，他们几个看路路妈妈来了，不禁缩缩脑袋，给江嘉小声道歉。
自林家出事之后，路路经常闹着找爸爸，有的时候哭起来谁都哄不住，周围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想着带路路出来玩，能分散些注意力别一直闷闷的哭，结果好心办坏事，几个孩子陪路路玩捉迷藏时，没留神，让路路自己跑到排碱渠边掉下去了。
几个孩子都怯生生的，又自责又害怕，他们是知道排碱渠附近不能去的，带路路玩也是去远一些的地方，结果没想到，路路趁他们藏起来等人抓的时候，自己跑到排碱渠附近了。
他们其实没有看到路路掉下去，是捉迷藏等半天没等到路路，发现排碱渠旁的泥地里有小鞋印，才慌张的跑去找大人求助。
周敏扶着江嘉，一个是陪她等渠里找路路的消息，二是怕江嘉突然自己也跳下去，浅渠还好，这种见不到光的深渠，渠底不知道积的是烂泥还是什么，能把江嘉也搭进去。
正当江嘉忍不住挣脱周敏的手，想拿着手电自己去找时，渠底终于有声音了。
“找到了！路路找到了！”
“来，搭把手，把孩子先抱上去！”
渠底的男人们搜寻了近十分钟，终于在一个比较浅的坡坑里，发现了路路，这个小家伙没有掉下去，身上只有鞋底沾到了泥，他可能是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被大人连声喊的时候，坐在原地居然没敢应声。
找到了就好，渠底浑身沾泥的男人哭笑不得，看路路被平安找到，只当虚惊一场。
喊路路的名字也不回，是不是小家伙还以为在捉迷藏呢？
围在江嘉身边的周敏几个，也都松了口气，去把路路接过来，浑身上下看了看之后，没磕着没碰着，就忙抱到江嘉身边。
看路路没事，刚才跳下去救人的大人松口气，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泥水，也过来在孩子堆里找自家的，揪出来就准备照着屁.股招呼。
几个孩子都八、九岁了，带路路出来玩却没有看住人，就是他们的疏忽，现在找到路路，他们也能腾出手收拾孩子了。
都是常年劳作的农户，手上的劲特别足，抱成一堆的孩子太清楚爸妈的力道了，刚才被拧耳朵的时候光顾着自责，现在看路路没事，就知道怕父母了，兔子一样窜到江嘉背后。
“路路，为什么要往渠边跑？”江嘉拦了拦想揍人的家长，她在连队里生活了几年，很清楚他们揍孩子的时候，可是真的下手打，比起责怪大孩子们没看住路路，她更想知道，之前反复叮嘱路路不能往排碱渠附近跑，为什么他还要去。
林思路平时皮是皮了点，但还是很懂事的，江嘉又自责又害怕，就想知道路路为什么不听话，自己往危险的地方跑？
被抱住之后，林思路回神，看着身边围着的人，又看看妈妈红通通的眼眶，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可是，他还是硬着头皮，“我要去找爸爸。”
林国栋每次离开连队的时候，都是骑着摩托车，顺着排碱渠走的。
周敏离得最近，一听路路的声音就觉得心里难受，把躲在江嘉身后的孩子拎出来，让他们的父母先别揍人，然后陪着江嘉母子俩回去。
周围离得近的大人，自然也听到了路路的解释，留在原处半天，叹口气散开了。
孩子想找爸爸，没错，只是他们没法给孩子解释，离开是什么意思。
和跳下去找路路的人道谢之后，江嘉抱着路路就再没有说话，直到回到林家，她把路路放下，送走周敏，才转身回来，还在门口的柳树上折了一截树枝。
“路路，过来。”江嘉看不出什么表情，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压压情绪。
林思路从没有见过江嘉这个表情，但还是倔如硬头鹅，“不，我要去找爸爸。”
“过来！”声音提高，江嘉忍不住，狠狠的用柳条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过来就过来，坚决不认错的林思路瞪圆眼睛，一脸下次自己还要去排碱渠附近的架势。
为了照顾孩子的心理，江嘉只是用‘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法回来’这个理由解释了林国栋的离开，只是林思路根本不接受，人不大，却很有主意，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找爸爸，管它危不危险。
“骗人，我自己去找爸爸！”
狠狠的用柳条抽了一下地，江嘉强忍泪意，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说出一些“死”、“再也不回来”之类的词，要耐心给林思路解释，但没想到，这个家伙根本听不进去，还试图绕过江嘉往外跑。
正当母子两个僵持住，江嘉和林思路互不让步时，一道陌生的童声出现。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女施主，莫气，要不放着我来？”
大门紧闭，院子空荡荡的，江嘉和林思路都被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白嫩的光头小孩，比林思路矮半个头，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摸上柳条用小短腿摆了个弓步的姿势，好像只待江嘉一声令下，就跳出来帮忙揍小孩。
在阳光之下，笑眯眯的模样，就像一颗跃跃欲试的水煮蛋成精了。
江嘉第一反应就是把林思路抱起来，后退两步，与有点眼熟的水煮蛋，哦不是，小光头保持距离。
而林思路则反应过来，激动的在妈妈怀里胡乱蹬腿，“妈妈，看，是爸爸画的妹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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