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年直接拨了陆一心的电话。
彼时陆一心正躺在床上翘着腿卯着劲发微信, 手机戳得啪啪啪的。
来电显示弹出来的时候,她吓得手一松,手机直接砸到她鼻梁上,她痛得嗷了一声, 眼冒金星的摁了接听。
“什么事?”方永年开门见山。
先是陆博远不停的夺命连环call,然后是陆一心的微信刷屏, 他觉得他应该还是要打电话问问的——本来决定从此避嫌的方永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做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心理建设。
陆一心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刚才痛得眼泪鼻涕,现在兴奋得眼泪鼻涕。
方永年的声音!
她有六天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嗷嗷嗷,好性感!嗷嗷嗷,普通话好标准!
“陆一心?”方永年皱眉。
“在,我在。”陆一心飞快的应了,对着空气无声的尖叫了一声。
他喊她的名字……
在她那么胡闹之后, 他喊她名字的语气仍然还是那个样子, 最后那个心字微微上扬, 有点不耐烦。
“什么事?”方永年又问了一遍。
“我爸爸给你发邮件了。”陆一心噼里啪啦的, “他找你, 有很要紧的事。”
语气骄傲, 好像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
方永年顿了一下。
“你把我调查他的事跟他说了?”他就突然福灵心至的和陆一心心有灵犀了。
陆一心张着嘴:“啊?”
方永年:“……”
“啊……”陆一心傻傻的,“我没说全部, 我就是把你怀疑的那些点说了。”
他怎么猜到的……
弄得她想好的那些话一下子全都泡汤了。
“嗯。”方永年不置可否。
从陆一心偷听到的那一刻开始, 他就没指望她能瞒住多久。
被知道也无所谓, 他们关系已经那么差了, 最多也不过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反正做错事的那个人不是他。
“那个……”陆一心在床上翻滚了一圈,“我知道我们家有多少存款。”
方永年:“?”
“我们家比想象的要穷很多。”陆一心把玩着床单上的流苏。
“我外婆生病的时候请回家的那个看护是托人找的专家,工资比我爸爸那时候的工资还要高一点,我妈妈当时在气象局还不是领导,每个月只有几千块钱收入,大部分都拿来还当时在华亭市的房贷了。”
“所以我们家有很长一段时间,穷的叮当响。”
“我爸爸经常找人借钱,亲戚的,还有吴爷爷的,每个月发工资前我都不敢跟家里要零花钱。”
方永年没插话。
这段历史,他并不知道。
陆博远是个要面子的人,做项目的时候经常用饭卡请吃饭,聊天的时候也经常请他们几个人抽烟,那时候的他不怎么接触社会,也从来没有看出陆博远经济拮据过。
“后来我妈妈工作调动要回禾城,我们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把华亭市的房子卖了,用那个钱在禾城买了现在的房子,把之前为了照顾外婆欠的钱还了,全部弄好之后,卡里还留了十万块钱。”
“我们在禾城四年不到,现在卡里有十五万。”陆一心倒豆子一样,交代的一清二楚。
“我爸爸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上交的,我妈给他留了一千块钱零花,其他的,有一大半给我买了个读书基金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我读大学之后每年会返还三万块钱,一直到我大学毕业,会一次性再给我五十万。”
“我妈妈说,那算是给我的保障,万一我考不上好的大学想要做点小生意,那点钱也可以作为前期投资。”
“我也不穷……”她小小声的咕哝了一句。
刚刚被陆一心之前说的那些话弄得有些感慨的方永年,瞬间又无语了。
他又听懂了。
这话是针对俞含枫的。
他妈的他为什么老是能听懂这丫头的言外之意。
陆一心清清嗓子,难得的自己拉回话题。
“我爸爸真的没有为了钱做过什么坏事,真的。”
她大概觉得自己的表达苍白无力,安静了一秒钟,又跟他保证:“而且,我爸爸外面也没有养小三。”
方永年:“?”
“是真的!”陆一心急急忙忙的保证,“他们两地分居的时候,我因为担心,经常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跟我爸视频。”
“他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宿舍,研究所的宿舍你是知道的,全是男的,我是唯一一个在里面睡过的女性。”她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的。
还女性!
方永年揉揉眉心。
话题又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帮她拉回话题。
再说下去,他都不知道陆一心能歪到哪里去,他对他们家的那些私事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陆博远并不富,这几年调查下来他早就知道了。
就因为陆博远清贫的不像样子,他才会一直在查,一直心情不好。
“所以我爸真的没做那些事,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场车祸其实不是意外!”
一阵安静。
陆一心很懊恼。
这句结论她是打算放到最后再说的,起码要等方永年的声音听起来更温和一点的时候。
结果方永年一句所以,让已经偏题到外太空去的她下意识的就说出了结论。
让人很不舒服的结论,那场车祸之后,她一直没敢在方永年面前再提起过车祸这两个字。
她呐呐的:“对不起……”
“……我知道了。”方永年安静了几秒钟,才开口。
能和陆博远摊开说,或许是好事,虽然他仍然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车祸那件事。
肇事司机是陆博远的熟人这件事,是他始终过不去的坎。
他想挂电话,想想应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陆博远。
“等一下!”陆一心在电话那头急的嚎了一声。
方永年被吼得耳膜生疼,皱着眉却到底没有真的挂了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陆一心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刚才猛兽一样阻止他挂电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再说。”他懒得回答她。
避嫌。
电话通了十分钟后,他又突然想起这茬。
以后他的个人时间不能像以前一样都告诉陆一心了,得避嫌。
陆一心撸了一把流苏。
“我知道你和俞含枫之间的绯闻是假的了。”她忿忿的,说的十分郁闷,“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但是这样子不好。”
“对女孩子特别不好!”她微弱的用正义凛然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方永年:“……”
他不应该不挂电话的。
“我那天说的是真的。”她絮絮叨叨。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在我没长大之前,一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在公众场合说那些话了。”她又开始保证。
方永年被她保证的都觉得牙疼。
“但是如果等我长大了,你那时候还是单身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她声音越来越低。
一个人躺在床上把被子拉扯成梅菜干,一张脸红成了番茄。
妈呀,她真的说出来了。
她真正意义上的告白啊!
“陆一心。”方永年终于开口。
“在!”陆一心应得清清脆脆。
“我今年三十二岁了。”方永年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说话总是慢吞吞的,让人猜不透他后面要说什么。
“嗯……”陆一心直觉方永年要放大招了,应得很谨慎。
“等你长大了,我都四十了。”方永年还是慢吞吞的,却奇异的没有给陆一心插话的空隙,“四十岁,还单身?”
他反问,然后轻轻哼了一声:“小姑娘,真恶毒。”
陆一心:“……”
难得可以把这丫头问得哑口无言,方永年挂电话的手指头轻松了不少。
“女朋友啊?”来换水的护士藏在口罩背后的脸笑嘻嘻的。
方永年:“?”
“你在这里挂了好几天水了,天天都皱着眉头。”那护士的年纪估计不会比陆一心大多少,说话也是又急又快,清清脆脆的。
“就今天打电话的时候笑了好几次。”护士冲他眨眨眼。
她对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很有好感,在急诊输液室里,大家要么愁眉苦脸要么火急火燎,只有他,慢吞吞的文质彬彬,甚至会在人多的时候把自己的轮椅推到最最角落,安安静静的待着。
今天是她值班以来第一次看他笑,虽然是苦笑,可她脑补起来觉得挺宠溺。
“一小孩。”向来很少和外人搭话的方永年,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解释完还觉得不够,“邻居家的小孩。”
“啊……难怪。”护士又笑了,“应该很可爱吧。”
能让他露出这样又气又好笑的表情,应该感情很好。
方永年含糊的应了一声,拿出了手机。
护士手脚麻利的帮他换完了水,把他偷偷调快的输液又调回到正常速度,冲他弯弯眉眼,转身走了。
留下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松了口气的方永年,终于点开了陆博远的邮件——他居然还记得他的私人邮箱。
邮件挺简单的,就一句话。
“永年,你为什么会觉得当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方永年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很久。
陆博远,叫他永年。
“我明天回禾城。”他也只回了一句话。
像是很累很累了,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永年这两个字,陆博远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喊过他了,那个抛弃了他的世界,已经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喊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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