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霍留行带兵抵达东谷寨后, 战局的风向明显有了压倒性的倾斜。
一方是守株待兔,有备而上,一方却是为活掳“沈令蓁”疲于奔命半夜,纵使是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西羌骑兵, 这时候也难免落了下乘。
霍留行不费吹灰之力地动动手指, 打了几个手势, 便叫西羌人屁滚尿流。
厮杀半个时辰后,战场上已经静悄悄一片, 只剩浓重腥臭的血气不断发散,蔓延。
放眼望去, 青甲士兵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尸体堆不开, 几乎垒成了小山一样高。
这个时候,沈令蓁已经回到半山的三合院。
她起先因为着紧薛玠安危, 一直站在底下的塔楼观战,霍留行来了以后, 发现她傻站在上头,便叫士兵跟她挥旗,示意她去落脚处歇息。
她见局势稳定了, 后知后觉地被那残暴场面搅得胃腹翻江倒海, 便受不住地回了这里。
战事结束后,薛玠比霍留行先一步到了三合院。
他是被京墨搀扶进来的,瞧着像是受了几处刀伤,形容相当狼狈, 人也清减了许多,加之穿着西羌的战甲,沈令蓁透过窗户望见他时,乍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她立刻起身迎了出去,远远地道“阿玠哥哥,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薛玠却好像没听见,轻轻拨开京墨的手,朝他颔了颔首“不必劳烦,我自己走。”说着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令蓁一愣,匆匆忙忙奔上前来“阿玠哥哥”
薛玠皱皱眉,停了下来“你别跌着,慢些。”
沈令蓁气喘吁吁站定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身上这件满是血污的战甲“这些血”
“都是别人的,我只受了点皮肉轻伤。”
她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嗯。”薛玠被她这眼神瞧得偏过头去,“那我先去处理一下伤。”
沈令蓁明显察觉到他的冷淡,猜到他是因为投敌的事情,自觉无颜面对她,所以也没阻拦,只是目送他走到一半,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霍留行的声音“尸体都点齐了吗”
“齐了,将军。”
薛玠顿住脚步,回头朝声来处看去,见霍留行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卸下佩剑,继续问身边的士兵“他们的斥候兵,还有溜回去报信的漏网之鱼,也都确认拦截了”
“是的,将军。”
沈令蓁听着两人的对话,隐约明白了过来。
她的姑姑作为重要人质,必然被看押在西羌境内,霍留行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直接打进西羌,所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封锁薛玠倒戈的消息,拖延时辰。
想到这里,沈令蓁松懈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转头看向薛玠,果然见他眼底一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沈令蓁上前拉过霍留行的手,拽着他走到薛玠面前“郎君,你能不能和阿玠哥哥商量商量营救姑姑的方案”
霍留行轻飘飘地觑着她“本来就打算商量。”
言下之意,他思维缜密,考虑周全,为人善良,心胸宽广,用不着她恳请提醒。
沈令蓁瞋他一眼,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腰。
薛玠看着两人一来一去,蹙着眉头垂了垂眼,突然说“在那之前,霍将军,还有殷殷,我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两人不解地跟着他进了厢房。
薛玠摘下兜鍪,看了这西羌人的兵甲一眼,转头说“我在西羌的这阵子,打探到野利冲的一些旧事。霍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当年曾是霍家军的一员”
霍留行瞳仁一缩,“嗯”了一声。
薛玠点了点头“那就对了。霍将军,你大哥不是长公主杀的。”
沈令蓁呼吸一窒,盯住了霍留行,发现他面上神情不变,牙关却咬紧了。
“野利冲从一开始就是西羌王室的人。当年霍节使培养的霍家军里头,有不少都是流落街头的孤儿,西羌王室看准了这一点,便把野利冲悄悄送过来当奸细。野利冲努力与你大哥交好,花了很多年,成为了你大哥非常信任的战友。”
“当年汴京那一战,野利冲假造军情,谎报给了你大哥,说长公主打着劝降的旗号来安抚霍家军,其实本意是为将他们赶尽杀绝,并打探你与孟郎君的下落。当时你与孟郎君刚刚出生,你母亲身体也很虚弱,你大哥义愤填膺,所以才会与长公主拼死一战。”
“但长公主并没有对你大哥下死手。战乱中,霍家军曾护着你大哥退到军阵后方,是野利冲给了你大哥要害处的那一刀。那时候整个汴京尸山血海,霍家军覆没,没有人关心少了一具尸体。野利冲正是这样一路潜逃回了西羌,从此飞黄腾达。”
霍留行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脸色却变得煞白。
沈令蓁颤动着长睫,握住了他的手,发现他掌心都是冰凉的虚汗,看向薛玠“阿玠哥哥,多谢你替郎君查明真相,我先陪郎君去隔壁休息,你也赶紧处理身上的伤,我们稍后再商议对策。”
薛玠默了默,点点头。
沈令蓁半拖半拉地把霍留行带回了隔壁,摁着他的肩,让他在床沿坐了下来。
看他依旧闷声不响,她担心地探了探他的额头与脸颊“郎君”
霍留行点点头“没事。”说着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我之前已经猜到了一些。”
只不过,他只料到谎报军情这个环节,却没料到,野利冲是拿他和孟去非的性命作了文章,激怒了他大哥,最后还对他大哥补了刀。
他说着还笑了笑“真相水落石出,这是好事,我真的没事。”
沈令蓁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把他搂进怀里“郎君在我面前永远不要说没事,我是郎君的妻子,是可以给郎君擦眼泪的人。”
一站一坐,霍留行的额角刚好抵到她细软的腰肢。
但此刻谁也没有心情旖旎。
霍留行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伸手圈住了她的腰,把脑袋枕在她小腹上,轻声说“好,那你给我靠一靠。”
霍留行很快休整完毕,去找薛玠商量正事。
沈令蓁不放心他,一直挽着他胳膊,粘在他身边,可临入薛玠的厢房时,却被他轻轻推开了“你也一夜没睡,还是先去歇一觉吧。”
她摇头“郎君支开我,一定不是好事。”
这就是彼此之间太过熟悉了解的结果。霍留行只好让她跟进来,只是提前打了个招呼,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一会儿要跟薛玠说的事,不是商议,而是决定。”
沈令蓁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在说,这是一个她无法改变的决定。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点点头。
厢房内的薛玠已经卸下西羌的青色甲衣,正准备将它扔到一旁。
“薛将军别急着丢这甲衣。”霍留行抬手虚拦了一把,“你现在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有机会光明正大带军进西羌的人,这身铠甲,你还有用。”
薛玠顿住动作“霍将军的意思是”
他指了指山下的方向“我要让我大齐的士兵,穿上那些西羌骑兵的甲衣,跟着我们到西羌都城去。”
他说的不是“跟着你”而是“跟着我们”。沈令蓁心头一跳,怔怔地盯住了霍留行。
但她没有在他眼底,看到一丝一毫的踌躇。
薛玠看了一眼慌张的沈令蓁“我的确打算回西羌都城救我母亲,但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豁出性命也无妨,霍将军却尚有妻眷家人,还是不要为过去的仇恨意气用事。”
霍留行摇摇头“河西战局始终僵持不下,搅乱敌国都城,正是结束战乱,恢复民生最快的手段,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你救你母亲,我取野利冲项上人头,只是顺带而已。我不会拿上千名将士的性命成全我的意气,他们就算是死,也要为社稷,为百姓。”
沈令蓁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因为她听明白了霍留行的意思。
这支假扮成西羌骑兵的大齐军队,其实无异于前去送命的敢死队。
薛玠犹豫地看了看脸色愈发苍白的沈令蓁“霍将军,你要是信我,就留在这里,让我带兵前去。”
霍留行再次摇头“你一个人做不到,若有差池,大家的牺牲便是白费。”
薛玠皱了皱眉,半晌后,沉出一口气“好。”
霍留行立刻转头吩咐京墨“事不宜迟,你即刻下去点兵,和所有人说明实情,愿意跟我走的,扒了那些西羌骑兵的甲衣,穿戴好在山下等我,不愿意的,就留守在东谷寨,不会受到惩戒。”
京墨领命下去。
薛玠看着红了眼的沈令蓁,拿起甲衣,咬咬牙离开“我也下去帮忙。”
屋子里只剩夫妻两人。
沈令蓁使劲仰着脸。
霍留行拿指腹拭去她悬在下眼睑的眼泪“不哭。”
她眨了眨眼,深呼吸几次“什么时候要走”
“看点兵的速度,快则半个时辰以后,慢则一个时辰。”
她点点头,哽咽着说“郎君还记得,去年翻花绳的时候,曾输给我两件事吗”
“记得,我只完成了一件。”
“那你现在完成另外一件。”
不必她说,他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场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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