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欢迎回家。”黎渺渺掀起眼帘,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如临大敌的爸爸。
自己老爸着急上火的时候,眉毛拧成一股绳,额头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蚊子。
他的嘴巴微张,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黎渺渺安慰他:“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爸的脸色由阴转晴,又渐渐覆盖乌云。很难看。
整一出辣眼睛的人间惨剧。
一点也看不出他吹嘘的当年的风流倜傥。
黎渺渺快看不下去了,一下子乐了,她强忍着笑意,唇角浅浅一弯,漾出甜美的酒窝。
她的目光转向沙发那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罪魁祸首正好端端地坐着,休闲地剥着西红柿的皮。
像是有什么默契般,继母手里的动作一顿,也朝她看过来。
温婉知性的漂亮女人空出一只手,朝着黎渺渺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黎渺渺松了一口气,回头,微不可闻轻叹一声。她无奈地朝自己老爸招了招手,示意他弯腰。
高大壮实的黎爸爸老老实实折腰,耳朵凑到女儿跟前,准备听她细说理由。
“妈在逗你玩儿呢。”黎渺渺语气轻轻柔柔的,听着像是在撒娇,“你没看她今天心情不好呀。爸爸,你想办法哄哄她呀。”
黎渺渺知道,继母这人吧,虽然常常是嘴上不饶人,但对她还是挺不错的。继母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看待,黎渺渺心里跟明镜似的。
通常情况下,继母只有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拿黎渺渺来开玩笑。
黎爸爸听了女儿的话,下意识看向厨房。没过多久,他又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审问黎渺渺:“你别转移话题。跟爸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朋友了?”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化妆。”黎爸爸冷静分析,“你肯定有问题。不,是绝对。”
黎渺渺愣了会儿,伸手进裤子口袋,掏出回来的时候,她在街边小店里照的大头贴。
这时候,继母走过来,凑在爸爸和女儿中间,眯着眼睛看黎渺渺的大头贴,表情越来越凝重。
几分钟后,家庭成员就黎渺渺的大头贴一一发表意见。
“哎呀,渺渺你拍照不能总比剪刀手呀。”继母指其中几张照片,很认真地评论,“还有,你这个拍照角度啊,特别显脸大。”
“最重要的是,这个妆不行。”继母继续补充,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黎爸爸拿着照片端详了半天,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退后两步,将黎渺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紧接着,黎爸爸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我同意你妈的观点。”
“闺女,咱以后出门,别再这样打扮了,好么?”
黎渺渺嘴角一抽,又听见她爸说:“吓着别人了可怎么办呀?”
黎渺渺:“……”
您还是我亲爸吗?
黎渺渺的爸爸是一名律师,平时遵纪守法,还特别关心公众安全。每每他看到骇人听闻的社会新闻,便喜欢正儿八经地教育她引以为戒。黎渺渺往往是哭笑不得。
可被自己老爸如此毫不留情面地打击,还是头一遭。
爸爸毕竟钢铁直男,那审美嘛,只能勉强做些参考。
然而妈妈都那样说了。
多半是很丑。
于是,化妆白痴黎渺渺虚心求教:“妈,这个妆有什么毛病吗?”
黎渺渺看向她美丽的后妈,眼神里带着点期待。
细碎的灯光浅浅地映在深褐色的瞳仁里。
被一双漂亮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美丽的后妈看痴了一秒。
她随手把没有吃完的西红柿塞给黎爸爸,拉着黎渺渺往洗手间走。
她边走边说:“渺渺啊,先把妆卸了。”
“化妆品残留在脸上对皮肤不太好。”
客厅里孤零零的黎爸爸咬了口西红柿。
对于黎爸爸来说,只要不是凭空出现个臭小子,要拐跑他的宝贝女儿一切都还好商量。
很快,剩下的西红柿被吃完了。
黎爸爸拿茶几上的纸巾擦了手。
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副老花镜。
眼镜上镶着金丝边,黎爸爸戴上之后,整个人少了严肃,多了几分和蔼。
他拿出手机,一根手指戳了戳屏幕。
手机浏览器被打开。
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敲。
片刻后,搜索页面出现一排硕大的文字。
——青春期的女孩子突然往脸上抹黑炭是什么原因?
昏黄的夕阳暖光里,慈祥的老父亲紧锁着眉头,心事重重。
与客厅一墙之隔的洗手间里。
盥洗台边,黎渺渺的继母拿出干净的一次性洗脸巾,往上边倒了卸妆油。
她让黎渺渺闭上眼睛,而后干净利落地帮她擦拭脸。
继母的手法不轻不重,一寸一寸肌肤,很认真地对待着。
闭上眼睛后的黎渺渺开始思考人生。
她的茫茫思绪飘到白天的回忆里。
许嘉森见到她的时候,为什么没被吓跑呢?
他还主动问她要不要紧。
非常贴心啊。
她想起许嘉森那一塑料袋的王后雄教辅资料。
深思过后,她得出结论——
许嘉森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孩子啊。
黎渺渺忽然又想起那双递过香草味可爱多的手。
指甲好好地被修剪过,很干净。
骨骼清晰,手指修长。
不知道牵住是什么感觉。
想到这儿,讶异于自己的色胆包天,黎渺渺猛然睁开眼睛。
继母盯着她看,笑靥如花,揶揄道:“在想什么呢,笑容藏都藏不住。”
黎渺渺木讷地摇摇头,抿着唇,没吭声。
继母淡淡笑着,凭空感叹道:“女大不中留。”
“渺渺,这不丢人。”
黎渺渺终于出声辩驳:“妈,真没有。”
“那你告诉妈,你今天干嘛去了?谁给你画的妆?”
黎渺渺将原委和盘托出,当然隐瞒了小姨帮她化妆,和抢劫许嘉森的事情。
“学校里那些奇怪的人,你不需要理会。”继母扔掉洗脸巾,“开学就高三了,妈妈还是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嗯,我知道。”黎渺渺点头。
“你虽然是在艺术班里,可你的成绩走正常高考其实也不差。”
黎渺渺打开水龙头,弓着身子,双手并拢,掬一捧清水洗脸。
“你以后想走画画的路,爸妈不反对。但是有一条,那就是你得想好了。”继母凑到镜子跟前,拔掉一根白头发,顿了下,说道,“我们都不希望你后悔。”
话题聊到这儿,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沉重。
黎渺渺主动转换方向。
“对了妈,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在客厅里时,她问过继母,她今天的妆容有什么问题。
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套装,端庄温婉的继母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
樱粉色的唇微张,轻飘飘蹦出一个短句:“不够坏。”
黎渺渺听了惊讶地回头,手里的洗面奶一下子没握住,掉进了盥洗池里。
“哈?”黎渺渺一秒凌乱。
“想当年,你妈我的小弟能组两个足球队互打。”
“你没有掌握不良少女的精髓,妆化得再可怕都没用。”继母一本正经。
“那精髓是什么?”黎渺渺好奇地问,一副要给大佬点烟的架势。
继母沉吟了两秒,将毕生经验融成两个字,传授给她:“眼神。”
·
冷气充足的房间里,齐曜调试着台灯的亮度。
腿受伤之前,他打算走体育生特招之路来着。如今,这条路很有可能走不通了。
于是,齐曜找来好兄弟许嘉森帮他补习。
他打算去参加艺考,考播音主持或者戏剧表演。如果都考不过的话,就只能走普通高考招生的流程了。
可他目前的成绩,放在全校里,那就是吊车尾中的吊车尾。
齐曜不甘心。他以前吊儿郎当,那是有恃无恐。
在大型田径选拔赛前,他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左腿粉碎性骨折。希望一下子破灭了。
消沉了一个多月,整个人圆了十斤以后,齐曜忽然醒悟,打起了精神。
他打算直面自己的人生。
然而,学习真是太苦了。
齐曜本来以为许嘉森能有什么绝世秘籍传授给他,到头来,也只是简单粗暴地扔了几本冷冰冰的资料过来。
齐曜写着写着就开始咬笔杆,抓头发。他在座位上动来动去,最后终于忍不了,就离开卧室,想看看许嘉森在干嘛,逗他玩玩解闷。
齐曜家住的是独栋小别墅,环境不错。上下楼有电梯,对伤了腿的他来说,简直是福音。
齐曜拄着拐杖,坐电梯到一楼。他远远地看见许嘉森坐在长椅上,逗着一只猫。
许嘉森这人吧,天赋异禀,异于常人。所以他做出什么事情,齐曜自认为他都不会惊讶。
可当他慢慢靠近。
听到许嘉森在跟一只猫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喵喵,我问你。”
“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后,我突然全身发麻,血液沸腾,心跳加速……”
“这是什么病啊?”
“我要不要再去看心理医生呢?”
“喵喵,你也觉得我该去找那个女孩弄清楚?”
齐曜:“……”
这他妈是发春了吧?
许嘉森也有今天。
呵呵。
齐曜在许嘉森身后站了足足五分钟。
全程都没被许嘉森发现。存在感还没一只猫高。
他超级郁闷,一手撑在长椅边缘,重心前倾。
拐杖敲了敲长椅的木沿。
“诶,这件衬衫你还不换下来吗?”齐曜问许嘉森。
逗猫人士终于注意到旁边的人形电灯泡,悠悠道:“没收了。”
“没收?”齐曜挑眉,“凭什么?”
许嘉森帮猫咪顺毛,表情柔和,语气平淡:“凭我不嫌你笨,帮你补习。”
齐曜:“……”
拉倒吧,还不如谢谢王后雄。
看许嘉森一副不想商量的样子,齐曜迂回道:“森哥,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病体残躯的。你看,你答应代替我去孤儿院做活动,不就是默认了帮我收集衣服么?”
“等我老头子回来,他要是发现我衣柜里少一套,不得弄死我呀!”
齐曜挨着许嘉森坐下来,拿凳子上的饼干喂猫,絮絮叨叨:“喵喵,你告诉你主人,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对不对?”
肥嘟嘟的猫咪朝齐曜吐舌头,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眸里,映出他那张英俊阳光但略显憔悴的脸。
许嘉森松手,放猫自己去玩儿。他仰躺着,看天上的云,视线迷离。
“衣服可以给你。”许嘉森说。
“谢谢森……”“哥”的音还没发出来,齐曜就被此人接下来的话刷新了三观。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过,”许嘉森话锋一转,“你得把袖子留给我。”
齐曜:“……”
别欺负我读书少。
我他妈不和你搞断袖。
齐曜惊恐地睁大眼睛。
他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奔离。
许嘉森垂下眼帘,目光定在手腕上那支指针早已不动的机械手表上。
视线再往上,被细致扣着的衬衫袖口。
袖口处被扯出一点点褶皱。
那是少女碰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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