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溪溪”中仿佛还带着别样的情绪, 听得纪溪耳根一热,稍后又回过神来,知道阮好风只是叫了自己一声而已。
阮好风给她递来一张名单:“现在已经确定换男二了,上面这些人都是公司可以争取的艺人, 你看看你想和谁合作?”
乔洁昨天过来一趟,非但没能说动阮好风, 反而直接被领着去谈妥了陆域的解约赔偿事宜,全程被牵着鼻子走。她这一趟过来,不仅一分钱拿不到,反而还要配给剧组方赔钱,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是给纪溪出了一口恶气。
纪溪拿过来一看,望见里面一溜儿名字,不乏某些一线潜力演员, 有的还是近期红起来的流量小生。
纪溪这段时间做了不少功课, 也观摩过一些艺人的发展路线。
她粗粗扫了一眼, 就知道这份名单中背后的价钱不低, 也应该和阮好风公司最近的投资风向吻合。
她询问道:“你们想捧谁?”
“能上这份名单的都是跟我们有合作的, 未来可以操作的人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还是看你。老板娘意下如何?”
这三个字吐字清晰,带着点轻佻的笑意。
阮好风偏生还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脑。
已经暗下来的天幕把落地窗映成暗青色, 投射出纪溪盈盈纤细的影子, 又再度映照到他的电脑上。一个白色的、清隽的剪影。
回着邮件, 总是不知不觉走神, 望一眼这个影子,又再抬起眼睛,看一眼对面坐着的人。
披了他的外套,纪溪正襟危坐着,一页一页翻下去,然后又来跟他一本正经地探讨:“都是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我一个都不想漏了,干脆都请过来,我们改一下剧本,让赵姬开个后宫怎么样?”
阮好风瞥她:“我不许,老板娘。”
纪溪就冲他吐舌头。
她低头认真看完了一遍,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跟阮好风讨论:“这几个艺人都非常优秀,但是有个想法我跟你说一下——这几位都是科班出身,要走传统路线的,《春衫薄》这个剧组的资源其实比较烫手,因为……咱们老板投资比较晚了,前期策划和风已经定了下来,《春衫薄》整体还是一个小成本网剧,目标定位决定了它不能拍得太过严肃,要迎合年轻人欢快、轻松的市场。
“至于现在的情况……现在不需要,也没必要再打翻重组一次,对不对?这个位置适合的其实就是我这样没有基础的新人,市场选择也会更加宽容。如果要选人,大概最多不超过二线是最好的。虽然陆域离开了,但现在男二号的位置,其实放谁都不适合。”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陆域这个人绝对不能再回来。”阮好风说,“人已经走了,但是也只能找其他人顶替。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唔……”纪溪安静下来,再度陷入了思考。
阮好风这个时候却将视线挪移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她。
纪溪的头发已经半干了,松散地搭在肩头,俏丽好看。当她垂下眼去看眼前的文件时,书页在灯下投的阴影,掩去她一半明艳的眉目,只留下她细薄的唇和精巧的鼻子,显得锋利冷硬。
“我有一个想法。”阮好风突然说。
“嗯?”纪溪抬起眼看他,放下手中的书页,那部分阴影也因此消散,又回到那个明丽柔软的小姑娘。
“反串角色,你试过吗?”阮好风思索片刻后,报出一个剧目的名字,“《Chicago》,《梁祝》,这些都是很经典的,而且对演技的锻炼也很大。”
纪溪立刻就明白了:“你想让我尝试自己串戏,扮演男二号?”
音乐剧里反串角色并不少见,以她自己来说,还在学校的那几年里还参演过许多不知名的小音乐剧名目,其中有时候找不到人,她就披挂上阵。不过仅有的一次反串经验,她其实只能算是蒙混过关。全程用油彩涂在脸上,五官也因此弱化到了雌雄不变的地步,观众对此十分宽容。
阮好风沉静地点了点头:“我是提一个建议,你的外形条件非常优秀,主要是可塑性强。”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是认真打量的样子,“想试试吗?就是可能会很累。”
纪溪失笑:“我的外貌可塑性强吗?其他人一直说我的长相限制戏路的,只能演一演巫女呀公主呀……这些角色。”
“演公主不好吗?”阮好风问。
“我是外公外婆养大的,他们对我很严厉,小时候我混在男孩堆里扎堆张,好一段时间里以为自己是男孩儿。”纪溪说,“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以后能演一个电视剧上的大魔王,要有大披风和□□.长剑,还要配上一副冠冕。一直到小学三年级,我都有点分不清自己的性别。”
“那后来是怎么扳回来的?三年级发生了什么?你被被人告白了吗?”阮好风突然很感兴趣地发问。
纪溪扁扁嘴:“后来我就开始发育了。”
小学时都是一群扁豆芽,男孩跟女孩混在一起玩。两三年级时也不懂什么表白和在一起,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藏在心底不说。纪溪第一次收到别人的表白已经是初中了,那时候都是十三四岁的人了,情窦初开,青春期的荷尔蒙无处安放。
纪溪发育得早,初二时已经出落得相当玲珑漂亮了,个子拔高,身材凹凸有致。
那时候的女孩子们总是不肯坦然面对成长和身体的奥妙,连带着对相关的一切生出了畸形的审美来,觉得女性象征突出就是难看的、羞于见人的,纪溪为此还收到过不少议论和白眼。
不过她不在乎,纪溪知道自己好看,也有别人觉得她好看,这就够了。
纪溪说完话后,一阵沉默。
阮好风耳根又红了起来。纪溪则笑出了声,知道自己算是又把她的先生惹得不好意了。
她看了看搭在自己肩侧的西装,认真点头:“那,回去我让化妆师试一试?看看男装造型会怎么样?”
阮好风则说:“没事,一回小周直接叫造型师过来,我们看看上镜效果。”
纪溪被他说的话带动了,反而突然来了兴趣:“可是有个问题,我的身材可能撑不起来角色,这样要怎么办?”
“特效,现在已经能够直接录入人脸进行微调了,调整一下身材也不算什么事。”阮好风看见她来了兴趣,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又跟小周说了这件事。
可怜小周刚拎着实体店买来的大包衣服,又立刻联系化妆师和造型师去了。这段时间里,纪溪表现得兴致高昂,她像个孩子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一样,认认真真地跟阮好风讨论着反串这件事的可行性:“对了,正史中的嫪毐和赵姬尺度就非常之大,也导致了编剧和拍摄的时候总是在各种想尽办法遮掩。但如果换成我自己反串,那么整体审核要求都会放松一些,表现力也会更好。观众知道男二号是反串角色,这样也不会对青少年造成什么不好的引导。”
阮好风含笑看着她:“也好,对你,对这部剧的整体宣传都会好上很多,这也是个新思路。”
小周动作利落干脆,通知下达后,很快,一整个造型团队直接空降到了公司里,其中包括阮好风的专属化妆师和剧组的高层处理团队。
得知阮好风和纪溪的改造意愿后,造型师本人又跟纪溪沟通了一下,而后很快确定了一个完整成熟的方案,立刻让纪溪试用。
阮好风就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小姑娘经人手后改造,加深眉骨下的阴影,画上英气硬朗的长眉。
那张精巧的脸上只改动了些许细节,却已经显得完全不一样了。
最后再上头套,发丝垂落,古代男子的风韵气度一瞬间就展现在人前。纪溪站起来往镜中一看,赫然是个翩翩清秀佳公子。眉飞入鬓,俊朗利落。
只可惜和原剧本中赵姬的情妇嫪毐,还差了那么点意思。如果是赵姬的角色形象是卡门,是一团火的话,那么嫪毐就是火下暗藏的冰,他阴柔、跋扈、工于心计。
如果真的是要纪溪来扮演的话,那么对她的演技更是不小的考验。
“是不是太秀气小巧了?和人设不太符合。”
化妆师犹然不太满意,另一边的镜头设计师却连连摇头:“可以了,很可以了,这个我们后期可以解决。既然现在男二号要换,宣发也要跟着换,并且要赶紧。我现在就去设计几组微调完成图,纪小姐先跟我来,我们先把你的模型扫一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阮好风,不确定地道,“纪小姐现在的肖像权是签在我们这里的对吧?”
其实这是个心血来潮的小计划,连合同也没有走,只是试试而已。除了小周,连这些人也依然不知道她和阮好风的关系。
阮好风偏头看纪溪,纪溪却没留意到,只是兴致勃勃地回了一句:“是的呀,怎么扫模型?是把我这个人的样子扫描进去吗,就像安检那样?”
“差不多呢,纪小姐还蛮懂的。”那设计师笑着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类似于安检扫描仪的东西,拉着纪溪就要她摆造型。
纪溪反而愣了:“就这样吗?不用把我拉到什么看起来很厉害的机器前面吗?”
设计师乐不可支:“纪小姐,还真就像你说的,扫一下就可以了。来,按照我给你的流程图摆几个姿势吧,这个很快的,一会儿建模就能传到电脑边。”
纪溪懵懵懂懂地摆好了姿势,接着兴冲冲地凑去电脑边看,打量了半天。
阮好风像是已经对这种操作熟门熟路,他打开了一个设计软件,接受了设计师这边传来的数据。
纪溪全身的建模资料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像是普通游戏的捏脸一样可以随意操控。设计师一面跟纪溪讲解着自己的计划,一面亲手操纵示意,最后加长肩宽,增加肌理强度,调整成为成年男性的性别比例,再把纪溪身上一些反串时避免不了的硬伤——比如柔和的眉眼,加以修饰,做出了一个男版纪溪的形象。
纪溪看了半天,有点讶异,还有点高兴:“还,还有点帅……”
旁边一群人听了,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很英俊了!纪小姐是真新人啊,好可爱,有意思。”
结果她反串这件事请,顷刻间就已经敲定了下来。
阮好风名下的这个运营团队飞快地把这个消息通知了下去,并且连明天的排期都抽了出来,让纪溪重新拍一遍作为男二号的定妆照。
而陆域原本的那份台本,也飞快地发送到了她手里。
等一切敲定后,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
纪溪刚想要道歉,又耽误了阮好风的时间,结果还没开口,就看见阮好风捧着个纸袋子从餐厅走出来,顺手就拿了一枚烤牛舌送进嘴里尝了尝,随口说道:“再热一遍口感差了,不过还行。你饿不饿?汤我热了,等会才能喝。你想不想吃点其他的当宵夜?”
纪溪还记着她没吃完的炸鸡,一溜烟跑进餐厨间,把下午的东西全部热了一遍,再换了个瓷摆盘。调料、调味的配菜都单滤出来,剩下的做了个零食拼盘出来,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撒上一点当点缀。
她还找出了一排看起来高昂华贵的红酒杯,往里头倒可乐。又找着一个冰桶,里面冻着四四方方的冰块。
她拎着这些东西出来的时候,阮好风笑她:“暴殄天物,你眼光倒是好,随手一拿就拿到了拍下来的杯子,盘子也是雍正年的青花窑。”
“也不知道是谁暴殄天物?这么宝贝的东西,你就堆在办公室的小厨房,哪天随手砸了都不知道。”纪溪简单布置了一下,把阮好风的办公桌也收拾了一遍,勉强摆弄出有情调的样子。
阮好风则微笑着看着她。
她这样看起来很平易近人,阮好风有时候也能透过她的眼神、动作理解,当年这个女孩子在家里是什么样子,怎样散漫着和疼爱自己的亲人相处、玩笑。离开学校,没有那些流言蜚语和不怀好意的注视,他的小姑娘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而已。
几个小零食不多,再热一遍,味道也未必好。两个人倒是吃得有滋有味,他们玩笑起来,还争着用番茄酱往盘子里画画,结果画得一个比一个难看。
天已经黑了,眼看着时间也快要过零点。
阮好风处理事情,纪溪在他桌边翻杂志,一不留神看入了迷,等到她想起来明天的日程的时候,已经困得眼睛睁不开了。
她趴在桌边睡了一会儿,睡到一半时觉得冷,可是又不愿动 ,朦胧间只听见对面阮好风起身的声音,然后知道他走到了她身边,指尖轻轻抚在她发端。
“溪溪,起来睡,去那边休息室。”
纪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跟着他站起来,困倦地揉着眼睛,乖乖地被他牵着过去了。
迷蒙间还记得刷牙洗脸。
小周连她的洗漱用品都准备好了。和阮好风的配套,他的是蓝色的,她的是粉色的,可爱生动。
然而纪溪这时候也不管什么了,看见有张床就往上面倒。
阮好风把被子拨给她,她就很伶俐地扒拉过去,把自己裹严实。
被子是薄鸭绒的,顷刻间就驱散了深夜的寒凉。纪溪终于感受到温暖的时候,困意也跟着加深,隐约中知道自己不在自己家,而是在别人家;自己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人的时候,还记得在睡梦中告诉阮好风一声:“那我睡啦。”
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奶音,又甜又软。
“好,你睡。”阮好风温柔地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只剩哭笑不得。
纪溪和衣睡的,脚上的凉鞋都还没脱。
阮好风在床边坐下,俯身给她解开凉鞋的带子,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将纪溪整个人摆正,然后裹好。
他起身,又像是舍不得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纪溪。睡着的小姑娘面容恬美,神色沉静,睫毛长长的,即便是已经睡着了,闭上眼睛,也总觉得会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微微闪动起来,带着水光。
他俯下身,垂眼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然后轻轻拨开她脸颊侧边细碎的发丝。
然后,在那柔软的颊畔落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一样,温热的吐息一闪而过,带着男性身上的薄荷香,温柔,却不容人拒绝。
阮好风单手撑在床侧,眼神深邃,却冷不丁地见到眼前的姑娘——睁开了眼睛。
那蝴蝶飞动了起来,长长的眼睫毛颤动,露出下边漆黑光亮的一汪湖水。迷蒙、困倦,然后又换成清醒和羞赧。
这回纪溪的脸也红了。
她小声开口:“我……我还没睡着。”
她刚倒在床上不久,还没睡着呢,知道自己忘了脱鞋,是阮好风帮的她。
碍着不好意思,装作没有醒,但他却吻了下来。
纪溪恨不得要把自己藏进被子里,恨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他。阮好风反而笑了起来,温热的、清香的吐息再次干干净净地飘了过来,缠绵温软:“……没睡着也好。”
阮好风再次俯身,嘴唇再度在她额角停留了片刻。他修长有力的双手落入被子里,摸索着寻找到了她纤细白净的手腕,扣住。
那是个近似于强占,宣示主权的姿势。
“晚安,小姑娘。”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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