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酒岁想问薄一昭, 他到底想怎么样?
是不是没有听过“一别两宽,各自安好”这八字金玉良言?
或者一万八千块的洗碗机难道是给她的精神损失费, 毕竟他曾经对她进行过侮辱人式的“性、身材都不符合我的审美”双重否定攻击。
无论如何,徐酒岁还是颤颤悠悠地把银行卡上的钱转移到了支付宝, 其实她也幻想过要把一万八千块取成现金,天女散花状扔到他脸上——
但是后来想了想那画面太神经质了, 她决定还是用文明一点的方式:比如支付宝转账。
感谢伟大的马云叔叔,替多少Drama queen 强势挽尊, 让她们不至于做出无法挽回的蠢事。
当天晚上, 徐酒岁在店里坐立不安,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见到薄一昭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显得自己冷艳高贵又视金钱为粪土,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
白天接到奇怪电话那件事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可惜,她脑海里的剧本都写了三个版本,覆盖一千四百万种结局, 接下来三天徐酒岁却都没见到薄一昭, 她像是蓄力终极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尼玛的, 狗男人。
套路真的深。
……
周五晚上。
下了晚自习, 十八中理科组老师聚餐, 薄一昭不想去, 但是被抓着说从来不参加聚会太不合群, 犹豫了下还是跟着去了, 没想到这些老师选的聚餐位置是兰亭酒吧。
聚餐选酒吧真的有点莫名其妙, 但是想了想谁也没规定高中老师不能有夜生活, 男人也没说什么,到了定的卡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安静地听别的老师聊天。
讨论的最多的还是学生。
说到徐井年,不免说到他家里的情况,父母双亡什么的——
“姐弟还是兄妹俩相依为命,”一班的班主任犹豫了下,薄一昭在旁边说了句“是姐姐”,他“哦”了声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估计年纪也不太大,去年学校开家长会,她还来给徐井年开会,坐在一群三四十岁的家长中间小小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他们姐弟俩靠什么生活啊?”
“徐井年很乖的,寒暑假都自己去打工,我暑假和男朋友约会还在电影院遇见他。”
“哎哟啧啧啧,徐井年成绩还那么好,真的很能干了啊……就是平时和别的同学来往不是很多,倒是和二班的姜泽关系还可以。”
“噢,这家店是不是姜泽家开的?”
老师们七嘴八舌,最后话题就跑偏了,薄一昭听别的学生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听得有些不耐烦,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吧台。
单身,冷硬,英俊,这么个男人往吧台那边一坐,半个小时上来搭讪的小姑娘超过了五个……薄一昭抬起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快指向十一点,他站起来,准备去道别同事回家。
这时候,从天而降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在酒杯里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薄一昭抬头看见一穿着黑色背心的年轻男人正盯着自己,他剪着短短的寸头,肩部肌肉隆起,有很多常年累月留下的各种伤痕,那双眼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身上有痞气,但是同时也有一股浩然正气。
是个退役兵。
几秒猜出对方的职业,薄一昭笑了笑:“抱歉,对男人不感兴趣。”
话一落,就看见对方那凶神恶煞的表情龟裂,露出个被雷劈了的表情。
“阿泽说你是他物理竞赛培训的老师,”姜宵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吧台那边男人脸上转了一圈,他笑了笑,“请你喝酒啊,姜宵。”
“薄一昭。”
男人大方地跟他碰了个杯,冰酒下肚,就知道是酒精度比较高的纯麦芽苏兰威士忌。
姜宵一口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高浓度酒精一下子冲上头顶,他撇了眼对面男人的也喝空的酒杯,深呼吸一口气,给双方倒满,又点了支烟:“刚才听见你们在卡座那边提到徐家姐弟。”
男人“嗯”了声,掀起长长的睫毛扫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关你什么事。
“我之前听说你和岁岁也认识,”姜宵笑道,“怎么认识的?”
岁岁?
叫得挺亲密。
怎么认识的和你有关系?
见这酒吧老板问得奇怪,男人嗅到了空气里一丝丝不和谐的气息,见对方又举杯,忽然反应过来,这好像是来者不善。
“邻居。”
言简意赅的回答中,一杯烈酒下肚。
姜宵脑袋发热,没人能把六十几度的威士忌当水喝,他看了眼薄一昭,面色自然……撑在吧台两边的手,无声且抓狂地抠了下吧台。
和老子装逼是吧?
“就邻居而已啊,阿泽说了些,说那天看见她在教室门口哭……”姜宵想问她为什么哭,你知不知道原因。
但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男人轻笑了声:“谁知道哭什么,她就是娇气,动不动就哭。”
语气很轻,轻到姜宵的额角青筋跳了跳,想打人。
几杯威士忌下肚,正想招呼眼前这男人继续喝酒打算今晚不把他喝死不算完,突然见倚靠在吧台边的男人笑了笑:“Kognac有吗,这度数太高,顶不住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姜宵却在那云淡风轻的笑里看到了一丝兴味——
这男人就好像察觉了他的目的,并主动应战。
白兰地度数是只有四十多度,但是不同种类的酒精一齐下肚,运算方式永远不是简单的“1 1”。
姜宵唇角都抿成一条直线,偏头看了看吧台另外一边,下了晚自习回来帮忙的姜泽,借口拿酒凑过去,抓着弟弟咬耳朵:“你妈的,你那个老师什么来头,跟老子一个退役兵喝混酒!”
姜泽刚用冰冷的眼神“婉拒”一个上来想要搭讪的小姑娘,闻言转过头:“我怎么知道,谁让你去招他?”
“不是你他妈说这老师和我们岁岁有问题?!”
“我说你就要去送人头啊?那么听话你怎么不给我买玛莎拉蒂?”
姜宵气结,瞪着姜泽扔下一句“买你妈”,随手抓过一瓶Kognac,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假装淡定地直奔薄一昭而去——
又是一波男人们的虚假表面友谊。
半瓶酒下肚,姜宵看见自己撑在吧台边的手背青筋暴突,他眼睛都红了,脑子开始发热,张口闭口还是徐酒岁。
“你很关心她。”
清冷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姜宵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今晚薄一昭第一次,跳出他问他回答模式。
“是,老子在追她。”姜宵大喇喇承认,“你见过比她更够味的女人?又娇气又凶,像个小炮仗……”
说到后面自己快乐地笑了起来,浑然不觉自己成了被套话的那个。
这几天都没怎么碰烟草的男人慢吞吞点了支烟,星火点点中他微微眯起眼瞥了眼吧台后面那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铁血硬汉,听到“像个小炮仗”,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两人换上德国黑啤。
姜宵风里来雨里过,当年在部队恨不得用白酒洗澡的人都有些扛不住了,坐在吧台后面的男人只是捞起袖子,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还完好地扣在它该在的位置。
“我还以为是姜泽在追求她。”男人淡淡道,修长弹了弹烟灰,其实这根烟他没怎么动过。
“阿泽也是,”姜宵严肃地点点头,“兄弟两个追一个妞没见过吗?”
“没有。”
“那现在你见过了。”
姜宵大笑,笑声中无比辛酸。
最后,是姜泽再也看不下起姜宵把自己卖了个底儿掉就算了,还他妈有把他也搭进去一起买一赠一的趋势,过来一把拽住他哥那结实得像是铁砣似的手臂,他一拽,姜宵半个人就挂他身上了。
真正的喝到脚软。
姜泽抬头看了眼吧台那边,男人一只手肘撑在吧台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对视上,那双黑沉的眸中还清醒异常,带着锋利。
姜泽心中微诧异,拖住姜宵,冲着薄一昭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把姜宵拖到后面休息室去了。
姜宵那过于亢奋的笑声消失后,周围一下安静下来,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烟草在烟灰缸里熄灭,站起来,扯开了束缚喉咙娥的那颗衬衫钮扣,喉头滚动了下。
看不出脸上有什么情绪。
只是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兰亭酒吧。
……
徐酒岁关了店回家,刚在家坐稳就听见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整个人一下子从浑浑噩噩状态双眼放光,跳起来连滚带爬地打开了自家门,一眼就看见走廊对面,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身影。
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牛仔裤,紧身的牛仔裤将他两条修长的大长腿衬得叫人挪不开眼睛,身上的衬衫捞起来至手肘……徐酒岁拉开门就闻到了走廊里空气中漂浮的酒精气息——
他喝酒了?
等她回过神来,开门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
男人手里捏着钥匙转过身看着她,那张平日里英俊又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容半隐藏在楼道阴影中,他微微拧着眉,看着好像是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酒,他目光显得没有平日里那般清明,只是有些生疏地扫了她一眼,用像是叫一条小狗的语气叫她:“过来,帮我开门。”
徐酒岁从门缝后面走出来。
走到他身边时,那股酒精味变得更加浓郁,他低着头摊开手掌让她拿钥匙,在那略微冰凉又柔软的指尖不经意蹭过他掌心时,背脊僵了下。
徐酒岁感觉到他低着头,目光专注地放在她的侧脸,在她接过钥匙的一瞬间,从他微启唇瓣间吐出带着酒味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她面颊一侧。
徐酒岁躲了躲,将钥匙准确塞进铁门钥匙孔里:“怎么喝那么多啊?”
“聚餐,在兰亭酒吧。”他言简意赅道,“兰亭酒吧的老板也来凑热闹,”停顿了下,“他好像很讨厌我。”
徐酒岁想到姜宵那张肆无忌惮的臭流氓脸,唇角抽了下:隔三差五就跑去人家店里捣乱,抓学生抓得鸡飞狗跳,人家能不讨厌你么?
“他还问我和你怎么认识的。”薄一昭又补充,“还说那天听说你站在教室门口哭了,是不是和我有关系。”
这剧情的神展开,徐酒岁没想到,懵逼地转头去看他。
一抬头就对视上男人那双黑沉的眸子,他倚在门边墙上,垂着眼看着她。
“姜泽那个小崽子告状啊?”
“嗯。”
他应了声就不说话了,不愿意解释更多的样子。
大概是真的有点喝多,他今晚说话的声音和平日那种冷静又清醒的样子完全不同,说话又缓又沉。
给人一种好像有点乖的感觉。
徐酒岁替他打开门,把要钥匙放进他的手里:“你支付宝多少?”
薄一昭一只脚都踏入门里了,闻言停顿了下,扶着门框转身:“什么?”
徐酒岁咬了咬下唇,仗着他喝醉了看着好像反应迟钝,狗胆包天地坚定道:“把洗碗机的钱转给你。”
说完,就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像是X射线似的将她从头扫到尾。
他不说话,那种强压气场就能把人逼得腿软……徐酒岁吞咽了口唾液,觉得自己应该是搞错了什么:喝醉的豺狼虎豹依然是豺狼虎豹。
她都不敢抬头看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头顶男人缓缓道:“我没有支付宝,几百块的东西,不用了。”
几百块。
“……那么便宜啊,”徐酒岁终于抬起头看他,笑了笑,“我还想给我舅妈还有姑姑还有姑妈还有姨婆家都买一台,我把钱给你你帮我再买四台吧?”
“……”
“……”
走廊里陷入沉默。
男人谎言被揭穿一点也不尴尬,抬手松开衬衫上面两颗扣子,皱着的眉头似乎从未松开过,淡淡道:“皮什么,你不是学生么,哪来的这么多钱?”
徐酒岁凝固了下,她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薄一昭,总觉得他那句“你不是学生么”说得有点刻意,心中略微不安,小心翼翼去看他的眼睛——
却发现他表情正常,黑色的瞳眸因为醉意显得有些朦胧,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又听见男人用稍不耐烦的语气道:“行了,非得上房揭瓦就高兴了,你就不能消停哪怕一……”
还没说完的话,被猛地踮起脚凑近自己的小姑娘打断,她颈脖之间甜蜜的淡香水味冲淡了他鼻息之间浑浊灼热的酒精味——
那淡色的唇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我消停了五天。”徐酒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是你自己又要送上门来。”
他放在衬衫领口的动作一顿。
指尖点了点钮扣。
“因为我不觉得拒绝了你的心血来潮,就意味着我必须要天天面对邻居虚情假意的微笑和浑身散发着逃避我的气场,”他垂下眼,直呼她的名字,“徐酒岁,你听过什么叫‘因噎废食’么?”
“吃不着不如干脆看不到。”她冷静地说。
薄一昭不说话了,只是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着好像有点生气了。
徐酒岁露出一点笑容,就是前几天和他在楼梯间相遇时,他看到了觉得很讨厌的那种:“做什么这样看着我,生气啊?没必要,难不成你还舍不得失去我这么个优秀的邻居?”
男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说完,又成功地先把自己说恼了。
猛地收了假笑,恨恨地跺了下脚,转身像只螃蟹似的冲回自己家。
剩下男人立在门边,被她一窜话砸得无言以对,伸手捏了捏眉心,头痛欲裂,直到对面那扇门“呯”地一声惊天动地地响起。
老旧的楼道天花板都被震掉了一块墙皮。
薄一昭盯着那块摔得四分五裂的白色墙皮,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脑子里就一句话——
好像确实是有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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