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铎等人交给了杨居安。
杨居安到底是官场老手,李照这边一松口,他立刻就调度了人手过来。信号弹打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数百名府兵便已经进到和顺客栈里头了。
人能来得如此之快,说明杨居安对这些武林人士是相当不信任的。
不过他信任不信任对李照来说并不重要。
等到薛怀和丁酉海回来同李照确认了杨居安话里的真实性之后,李照便借机开口,要来了和顺客栈,打算在戎州加开一个分店。
至于扈丹儿,她的生死因为情蛊的关系和姬康有了十分紧密的联系,所以被留了下来,交由阮素素等人严密看守。
毕竟,姬康虽然对李照来说并没有占据多么重要的地方,但他是镖队里其他人的好兄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袍,无论如何,都还慎之又慎。
扈丹儿被看守的期间,姬康那头也没闲着。
他不受控制地三番两次想要去营救扈丹儿,最终是被不需要顾忌情面的丁酉海出手揍趴下,才老实了一些。
而一心钻到钱眼里的李照,她还没来得及写戎州沁园客栈的开业计划书,就被秦艽给强制按下休息了。
毕竟,秦艽的药和施针疗法都只是暂缓李照体内的解连环,而无法拔除。所以控制李照的日常活动,进一步减缓毒素对她身体的侵蚀,也就变成了秦艽第二次要的事。
等到百里霜赶到戎州时,李照已经喝了将近月余的药。若不是秦艽持续性地对那药进行了调整,怕是她现在就已经腌入味了。
“这味儿真大。”百里霜矜贵地扇了扇手中的玉扇,拂袍跨门而入。
李照此时正侧坐在床上,没理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书。
她面前摆了个丁酉海亲手做的小木桌,桌上点心纸笔一应俱全,手边的一杯奶茶还袅袅升腾着热气。
百里霜见她不理自己,便啪的一声打合了扇子,踱步过去,问道:“又看些什么呢?”
“看我的遗书。”李照毫无波澜地说道。
“是是是,是我不对,我来迟了。”百里霜眼眸一弯,撩开一摆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床边,适时地抱怨了一句:“这可不怪我,要怪,就得怪……那就得怪杨守山。”
这事李照清楚。
她如今待在戎州不出门,也能知道外边的各种消息。
以一戎州,便可知剑南道全貌,而得窥剑南道全貌之后,便能理清天下事。
戎州刺史杨居安其实是益州都督杨守山的庶弟。
嫡庶有别,所以杨守山与杨居安一向不对付。
也正是因此,明明杨居安所领的戎州是在剑南道,他却投靠了隔壁陇右道的鄯州都督匡武川,为匡武川去鞠躬尽瘁。
如今匡武川大肆征兵,戎州能输送出去的人才,早就尽数充盈给了匡武川。
这一下,便是彻底惹恼了杨守山。
原先杨守山和匡武川一道成了欧阳宇联盟众人,倒也还算融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偏偏此时,方玉恪杀了李孝涟。
李孝涟一死,河南道便是群龙无首,最后归属就得看方玉恪和欧阳宇如何商议了。
然而,欧阳宇迟迟不肯北上勤王早就让方玉恪不满已久,两人之间龃龉一生,也就再难同仇敌忾。
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实则一触即溃。
这也是为什么李照拒绝了欧阳宇,他却没空来找麻烦的原因。
他们内讧,其他都督们就得权衡一下,选边站。匡武川因为和方玉恪是昔日同袍,渊源颇深,自然就是站在方玉恪这边。
而杨守山一看,既然你匡武川扎这儿,那我自然是要站对面去的,于是想都没想,就站在了欧阳宇那头。
戎州虽然夹在中间,但杨居安是阳奉阴违惯了的,隔三差五便会给匡武川那递点消息去。
这一点,杨守山不知道,但李照是门儿清。
那厢,匡武川与方玉恪联手之后,便想着如何为朝廷解决了欧阳宇这个麻烦。要除了欧阳宇,得先把他的拥趸给剿了。
于是,匡武川率兵和杨守山来了个正面交锋。
两人酣战之际,朝廷下来一道旨意,坐实了欧阳宇的叛党之名,并封了方玉恪为荡寇大将军,着其速速平定乱党。
这就是把欧阳宇贬为了寇。
有了朝廷的定性,匡武川和方玉恪便更加有了借口,这两人分头进攻,打得是不可开交。
清风谷虽然不在陇右道的地界上,但匡武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请百里霜过去坐诊。他一动,杨守山当然是随之嗅到了风声,为了避免内外交困,杨守山亲自对百里霜展开了围堵。
杨守山巧就巧在,他带兵骚扰百里霜,却是礼数周全。
民不与官斗。
哪怕是百里霜这样的身份,他也并不能对一个手握重兵的人去下手。是以,百里霜被围堵了数日,好不容易让杨守山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去那陇右道之后,这才脱了身。
“杨守山和欧阳宇如今是被坐实了叛军之名,他堵你又有何用?”李照哼哼了两声,说道。
百里霜从怀里摸了个细瓷瓶出来,一扯绸布塞子,倒了几颗药在掌心,说道:“正是因为是叛军,所以他不想我去到匡武川那头,若是有清风谷帮扶,他匡武川打仗可不就事半功倍了。”
药一经倒出,难闻的味道便散了出去。
李照干呕了一声,端着桌子离远了些,说:“大夫只能治伤,可救不了命。”
只要赵顼一日不得真正掌权,平定各处叛乱,那么即便是有神医在侧,那些被医治好的战士也难逃炮灰之命。
这也李照为什么急于为自己创立基业的原因。
光有铁龙骑,不够。
只会赚钱,也不够。
她若是想要做那个乱世中接济流民,并能在乱世之后活命的人,那就得用铁龙骑的武力,用她的头脑,用那些金银——
打造出一座不会被权力压垮的铜墙铁壁。
百里霜将药递到她掌心,托了托她的手,随后答道:“我倒是能救命,可他匡武川却不想给钱。所以,这买卖我不干。”
匡武川想用家国大义将百里霜绑上自己的船,可惜百里霜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没钱?
想都别想!
百里霜凡事是以利字当头,在他眼里,虚无情怀可抵不得真金白银。
李照一听,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愿意跑戎州一趟。”
“你该庆幸你如今是我的摇钱树,否则,上一回我千里迢迢上门给人看诊,可是当年先帝有恙。”这话,百里霜是带着笑容说的,但李照直觉这是实话。
不过他脸上的笑并没能维持多久。
在给李照把完脉之后,他蹙眉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应该清楚,上一次我能完美拔出你体内的解连环,是你体内同时有着捣练子的缘故。”
李照点了点头。
“此时你的身体已经虚羸不堪大用,若是我再给你来一记捣练子,用其抗衡解连环,你恐怕等不到我解毒,就会暴毙。”百里霜说完,目光落在李照掌心那颗散发着恶臭的丹药,上,继续说道:“来时我便已经料想到了这种结果,所有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十分凶险的法子。”
有什么法子,比死更可怕呢?
如此一想,李照心中就轻松多了,她咧嘴笑了一下,说:“你尽管治,左右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谈到死,李照的瞳孔瑟缩了一下。
“我怕你到时候,痛不欲生。”百里霜说着,以目光示意李照吞服。
李照垂眸看了一眼,鼻翼微动。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问道:“这东西我得吃几颗?”
“一颗催吐,一颗稳固你的身体底子。”百里霜说完,翻手从腰侧拔了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出来,“一颗吊你的命,一颗让你不会失去意识。”
也就是四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李照眼睛一闭,张嘴抬手,吞了那臭不可闻的丹药入喉。
“呕!”
也不知道到底是丹药药效的缘故,还是这味道的影响,在吞下丹药的几个呼吸之后,李照扶床倾身,直接呕吐了起来。
小木桌被她的动作掀翻,桌上的东西叮铃哐啷摔了一地。
百里霜眼疾手快地从一侧拿了个空盆过来塞到了她手里,如此之后,人万分嫌弃地蹦了老远去。
他站远了不想过去,便转头喊道:“艽儿,进来。”
屋外头早就站满了人,只是都没敢进去打扰,百里霜一喊,为首的秦艽便端着盆热水,一面应声,一面跨门而入。
李照凑在盆口吐了个昏天黑地,然后又被迷迷糊糊地塞了三颗药。
秦艽进屋之后,便将热水放在了床头,其后,他拿着从师父手上接过的匕首,在李照的手腕处划了一刀。
随后,秦艽按着李照那淌血的手腕进了热水里。
放血?
李照有些愣神地垂眸看着黑红色的鲜血自手腕处的伤口里汩汩而出。
“艽儿,如何行针?”百里霜于后头端坐,边摇扇,边问。
这是在教学?
失血逐渐过多的李照如此想了一下。
而紧接着,她在药效的驱使之下,陷入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状态中,脑子里想的一会儿是眼跟前的事,一会儿又变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忆。
秦艽迅速拾针,以手指轻弹针尾后,点刺在李照的天府、太阳二穴,并答道:“血流,取天府,太阳二穴;衄而不衃,取足太阳;衃,则取手太阳。”
这师徒二人说的话,李照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所以,她继续不着边际地发散着思维,在失血过多儿产生的幻觉之中沉浮;混沌中,她面前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阮素素,一下子变成了柳映月,一下子又变成了幼年时的李照。
她看到越娘手把手地教李照练剑;看到李照单枪匹马地背着偷来的剑从何玉然的别院中逃走;也看到她一路行侠仗义,救了无数人,其中就有柳映月。
在这一刻,李照终于真真切切地记起了自己与原主互相陪伴,一起走过的过往。
但很不幸。
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心怀叵测。
意识回归的这一刻,李照从回忆中满身是汗地惊醒。她睁开眼睛,此时秦艽和百里霜已经不在屋内了,而阮素素趴在床边,神色有些疲惫地阖眸小憩着。
“阮姐姐。”李照张口喊了她一声,声音嘶哑。
阮素素惊得一弹,连忙坐起来,一边慌慌张张起身,一边问道:“渴不渴?喝水还是吃饭?”
“不饿,劳阮姐姐帮我端杯水。”李照清了清嗓子,说道。
说完,她抬手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腕,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连夜。”阮素素端着温茶过来,小心翼翼地喂李照喝下,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怜惜,“你叫得很是凄惨,把丁前辈都吓哭了。”
丁酉海哭了?!
李照愣了一下,苦笑道:“百里谷主的药太有用了,即便我已经承受不住,却也没能顺利晕过去。”
的确,哪怕是现在,李照的脑海中还残留着阵痛。
当时她的意识虽然飘忽远去,但却依旧能听到秦艽与百里霜一来一回的交流,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上递次增加的疼痛。
秦艽的指尖在李照周身大穴之间飞舞。
他每多下一针,李照的惨叫就尖锐上一些。
“那海叔现在可有放心些?”李照又就着阮素素的手喝了一口水,关切道。
阮素素叹了一几口气,说:“哪儿能那么容易放下心来?眼下他们都在城门口去打探情况了,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他们该是在这儿守着你醒来才是。”
李照闻言,眉心一拧,问道:“这两天里,发生了什么?”
“匡武川发难,打下了殷州、阳山两城,于是杨守山便想要围戎救阳,用戎州来换阳山、殷州回来。”阮素素回答道,“戎州如今已被围困,若是匡武川不来救,那就只能依靠杨家那个偏心的家主了。”
是的,杨居安之所以能一直阳奉阴违还活得好好的,是因为杨守山是个重孝之人。
偏偏杨守山的父亲,也就是杨家现任家主——杨恚,他是个不爱嫡子爱庶子的怪人。
杨恚对杨守山不闻不问,却对杨居安这个庶子是疼到了骨子里。如此一来,重孝如杨守山,才会忍杨居安如此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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