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知掌门下山所为何事?”
赤松子和长生子皆是一脸疑惑。
道家刚刚归于一统,虽然说山上的日常事务大部分无须掌门亲自过问,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掌门每隔几日便给道家众弟子讲道。
众弟子已经习惯了掌门在山上的日子,现在掌门要下山去,赤松子和长生子还是有些不舍的。
那边,道玄子和北冥子的脸上却是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叶千秋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找你们二人前来的缘由。”
赤松子和长生子齐声道:“请掌门指点。”
叶千秋微微颔首,然后说道:“这百年来,天下战乱不休。”
“既然天下一统之势已显,那我道家自然不能是袖手旁观,要顺势而为。”
“秦奋六世之余烈,天命在秦,我欲先去一趟咸阳,亲自面见一趟秦王嬴政。”
“天下欲久安,需要一位明主。”
赤松子和长生子闻言,若有所思。
长生子在一旁说道:“虽然秦国目前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也有一统天下之气象。”
“但秦法严苛,终究不是久治之道。”
叶千秋笑道:“正是因为秦法严苛,所以我道家方才有用武之地。”
“我与秦王嬴政有过一面之缘,此子有天命在身。”
“但是,眼下的秦王嬴政是龙潜于渊,所以,我打算相助其一二。”
“来日,秦国一统天下,道家也可无虞。”
赤松子闻言,则道:“既然掌门已经决定,那我们自然不会反对掌门的计划。”
“只是,掌门此次下山,是否需要带上些其他弟子。”
叶千秋道:“自然要带,嬴政目下手中可用之人甚少。”
“此入咸阳,我欲带六名弟子一起下山。”
“这六名弟子必须是心思剔透,办事得力之人。”
“你们二人去挑选这样的六名弟子,明日一早,让他们来寻我,随我一起下山。”
赤松子和长生子闻言,尽数奉命而去。
待赤松子和长生子离去,道玄子在一旁说道:“太玄师兄此次下山,何时归来?”
叶千秋道:“我到咸阳盘桓几日,待与秦王嬴政结下善缘,还会前往赵、燕、齐三地。”
“还应该会去往稷下学宫拜访儒家荀子。”
“待一切事了,我自会回山。”
道玄子和北冥子闻言,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
翌日一早,赤松子和长生子各带着三名弟子前来幽林小筑,和叶千秋道别。
叶千秋也不再耽搁,带了这六名弟子便直接下了太乙山。
这六名弟子,三名是赤松子的弟子,三名是长生子的弟子。
长生子的三名弟子是逍遥、木虚、木冲。
赤松子的三名弟子是碧清,碧卬、碧春。
一行七人下了太乙山,便直奔七八十里地之外的咸阳城去。
……
太阳刚刚爬上了远山,秋风荡起了轻尘,渭水两岸橘红的土雾弥天而起,苍苍茫茫笼罩了山水城池。
咸阳城的四门箭楼巍巍拔起,拱卫着中央王城的殿宇楼阁,在红光紫雾中犹如是那传说之中天宫的街市一般。
连绵屋脊上高耸的龟麟雀蛇,神兽仙禽,高高俯望着这碌碌尘世。
大秦的子民在这漫天漂浮的红尘中奔走四方。
一阵鸡鸣在城中不停响起,城内大道上已经是车马辚辚,行人匆匆。
官吏们乘车走马,匆匆赶赴官署。
日出而作的农夫百工们荷工出户,奔向了作坊,奔向了市中,奔向了城外郊野的农田。
长街两侧的官署、会社、作坊、商铺、酒肆民宅,也都已早早打开了大门,各色人等无分主仆,都在洒扫庭除奔走铺排,操持着种种活计,开始了新的一天。
长阳街的晨市已经开了,长阳街位于咸阳南门内。
北口与王城隔着一片胡杨林遥遥相望,南北长约三里余,东西宽约十多丈,两厢店铺作坊相连,是秦国本邦商贾最为集中的大市。
长阳街东面,隔着一片鳞次栉比的官邸坊区,便是天下闻名的尚商坊大市。
两市毗邻,国府关市署将长阳街定名为国市,将山东商贾聚集的尚商坊定名为外市。
咸阳的老秦人却从来不如此叫,只依着自家喜好,径自将长阳街叫做勤市,将尚商坊呼为懒市。
个中缘由,都是市井庶人感同身受得来。
若比货物,尚商坊外市百物俱备,长阳街国市则只能经营秦国法令允许的民生货物,诸如兵器盐铁珠宝丹砂座车战马等等,长阳街决然没有。
若比店堂气魄,长阳街多为三五开间的小店铺面,纵有几家大店,也不过八九开间,至多两层木楼一片庭院而已。
尚商坊则不然,六国大商社无不飞檐高挑楼阁重叠庭院数进,家家都比秦国大臣的官邸豪阔。
便是尚商坊的散卖店铺,也动辄十数开间,铜门铜柜精石铺地,其华贵豪阔,其大店做派,都与长阳街不可同日而语。
叶千秋和六名弟子在长阳街上走着,道家在咸阳城中也是有据点的。
这据点就在长阳街的闹市之中。
他们用了一日光景,便从太乙山赶至了咸阳。
一进咸阳,便直奔着道家据点所在的长阳街而来。
却是碰到了长阳街的早市。
一路走来,叶千秋所看到的确实是一派祥和景象。
他当初从云梦山出来,经过魏国、再入韩国,可从未见到过如同咸阳城这般民生安乐的情况。
即便是韩国的都城新郑,只给人一种压抑无比的感觉,绝不会给人这样一种欣欣向荣,一派生机的感觉。
逍遥子拜入道家之前,是关中豪侠,咸阳城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一路走来,便是逍遥子在带路。
叶千秋对咸阳的情况很感兴趣。
逍遥子也乐得给叶千秋介绍咸阳的情况。
只听得众人一边走,逍遥子在一旁和叶千秋说道:“那些早起的老秦人趁着朦胧天光紧步上市,或交易几件物事,或猛挫上一顿鲜香之极的锅盔羊肉,完事之后立即便去忙自己的生计。”
“官府吏员游学士子,也多相约在长阳街晨市说事,吃喝间铺排好当日要务,便匆匆离市去应卯任事。”
“时日一久,便成了习惯,长阳街早市也就成了咸阳城的独特风景。”
叶千秋闻言,微微颔首,安居乐业这四个字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值此乱世之际,也唯有秦国治下方才有这般浓重的烟火气了。
这一路行来,依稀间听到秦人的对话,清晨相遇,许多人的第一个话题大多都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只见初晨的天空之中,已经有了一抹血色,着实怪异的很。
就在这时,只听得那边有人高呼。
“快去看了!”
“南门悬赏!一字千金!”
只见那边突然有一个童仆从街中飞奔而过,清亮急促的稚嫩喊声一路狂呼而起。
无论是店中市人还是当街洒扫的仆役,一时纷纷惊讶。
一个老者高声急问道:“那小子,你说甚?”
“什么一字千金?”
“你好歹把话给说明白啊!”
有人高声大笑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崽子,估计还没睡醒,这大早上的,瞎嚷嚷个什么。”
“老伯你听了这小崽子的话,也在做梦吗?”
“要是真有一字千金,我等立马丢了扫把,这就读书认字去!”
只见长阳街上两旁的店中,无论食客还是店家,都是顿时一片哄然大笑。
“南门悬赏!”
“一字千金!快去看了!”
那童仆依旧边跑边喊。
叶千秋闻言,不禁心头一动,一字千金?
莫不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完成了?
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随着那童仆稚嫩急促的喊声渐渐远去,左右的秦人们也渐渐把持不定了。
先是几个好事者拔腿奔南门而去,接着便是店堂食客们丢下手里的碗筷也跟着去了。
紧接着,洒扫庭院的人也拖着扫把,抱着铜盆抹布纷纷向南门去了。
没过了多久,连正在赶赴官署的吏员与游学士子们,也纷纷驱车跟着前去。
逍遥子等六名弟子朝着叶千秋看去。
那目光之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也是想去凑一凑热闹。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说罢,几人也顺着人潮而去。
……
此时,南门东侧的车马场,已经是热闹起来。
城墙下立起了一道两丈余高的木板墙,从城门延伸到车马场以东,足足两箭之地。
木板墙上悬挂着一幅幅白布,从两丈多高的大板顶端直至离地三尺处,匹练垂空,十分壮观。
最东边的一幅白布上,写着四个斗大的铜字——吕氏春秋!
铜字下立着一方本色大木板,板上用红字写着一行字。
逍遥子从旁念道:“吕氏春秋求天下人斧正,改一字者赏千金!”
一幅幅大白布向西顺次排开,上面写满了工整清晰的拳头大字。
茫茫白墙下,每隔三丈余摆有一张特大书案,案上整齐排列着大砚、大笔、大羊皮纸。
每张大案前站定两名衣饰华贵的士子,不断高声的呼喊道:“我等乃文信侯门客,专一督察正误之功!”
“大著求错,如商君徙木立信。”
“无论何人,但能改得一字,立赏千金!”
如此旷世奇观,潮水般朝着这边聚拢而来的人群顿时亢奋无比。
还不到半个时辰,南门东城墙下已经是人如山海。
护城河两岸的大树上,挂满了顽皮的少年。
车马场停留的车马,被纷纷来凑热闹的人们全部挤了出去。
识字的士子们纷纷站上了石礅,站上了土丘,高声念诵着白布墙上的文章。
人群中时不时一片哄然惊叹,一片哗然议论。
有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工匠,看起来却是十分轻松,遇见寻常难谋一面的老熟人,便哈哈大笑着一声,然后说道:“老哥可识字!快去改那吕氏春秋,改一个字就价值千金,足够你走遍天下了!”
对面的老熟人也笑呵呵的回了一句。
“该你老兄弟改!”
“一个字,足够你这老鳏夫娶一百个老妻!”
旁边的人听了,皆是哄然大笑。
那些读过书识得字的人,无论学问高低根基深浅,各个红着脸盯着白布黑字的大墙,费力的端详着揣摩着。
希望从中弄出一个两个自己能解得清楚的字,好来说上几句。
这时,只听得逍遥子和一旁的叶千秋小声说道:“掌门,听闻文信侯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数载,想不到已然成书了。”
叶千秋道:“逍遥,你在关中行走多年,你对文信侯吕不韦怎么看?”
逍遥子闻言,面上平静无比,只听得他回道:“文信侯吕不韦以一介商贾之身,封侯拜相,执掌秦国朝堂数载,让秦国愈发的民富国强,他又著书《吕氏春秋》,确实算得上是一代名相。”
叶千秋笑了笑,道:“你在江湖上走的多,从前有没有想过去投吕不韦门下?”
逍遥子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摇头说道:“我一向不喜为官。”
叶千秋瞧了他一眼,逍遥子入门之前,身世背景已经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道家收徒何其严格,自然不会将来历不明之人,收入其中。
这时,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士子跳上了一个石礅,站在那石墩上高呼道。
“诸位,在下念它几篇,改它一字,平分赏金如何?”
“好!”
围观的秦人呼喝了一声。
只见那布衣士子一回身,指点着白墙大布高声念道:“这是《贵公篇》!”
“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
“阴阳之和,不长一类。”
“甘露时雨,不私一物。”
“万民之主,不阿一人。”
围观的秦人听到这里,纷纷鼓掌高呼。
“好!说的好!”
“确实是好文章!”
有人朝着那布衣士子问道:“小子,这文章你改得改不得?”
那布衣士子面露惭愧之色,朗声道:“如此惊世文章,我改不得!”
说罢,那布衣士子跳下了石墩,悻悻了挤进了人群之中。
这时,又有人跳上了石墩,指着那白墙大布上的文章高声道:“《顺民篇》,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
“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
“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曾有之也。”
“得民心,必有道。”
“万乘之国,百户之邑,民无有不悦。”
“取民之所悦,而民取矣!”
“民之所悦,岂非终哉!此取民之要也。”
逍遥子虽然是豪侠,但也是通晓文章之人。
他听到这里,不禁赞叹道:“难怪文信侯能将秦国治理的如此兴旺,观此《吕氏春秋》,便知晓文信侯已明天下之心。”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确实是流传千古的好文章。”
就在这时,只听得人堆外面,有人突然高呼道:“纲成君到!”
熙熙攘攘之际,只见一队人马护卫着一辆华贵的大车缓缓驶来。
只见那车马停在车马场边,有几人从车上抬下一口红绫缠绕的大铜箱。
还有几人簇拥着一个头发披散的白发老者来到了大白墙下。
只听得书案旁的门客一声长喝:“诸位,请让开一条路,让纲成君过来!”
众人闻言,便直接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那身着大红锦衣,须发雪白的老者,大步走到一块大石前,推开前来扶持的门客,一步蹬上石礅。
众人见状,便知那老者有话要说,倒也不再出言。
只听得那老者朗声道:“诸位,老夫业已辞官,将行未行之际,受文信侯之托,前来督察征询一字师。”
“《吕氏春秋》者,文信侯为天下所立治国纲纪也。”
“今日公诸于咸阳市门,为的是公示天下,让万民斟酌!”
“天下学问士子,但有目光如炬者尽可前来一较对错。”
“只要改得一字,立赏千金,并尊一字师!”
“老夫已非官身,决以公心评判,来人,摆开赏金!”
话音落下,只见他身后的两名门客解开了红绫,打开了箱盖。
只见箱子里整齐的一层金饼散发着灿灿生光,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一时间,围观的那些人全部不发一声,静悄悄的,直愣愣的盯着那一箱子的金饼子。
叶千秋对钱财之事全然不在意,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财帛动人心。
这一字千金,却是让人动心。
当年,商鞅徙木立信。
如今,吕不韦一字千金,不愧是散尽家财扶持嬴异人的吕不韦,手笔就是大。
当今之世,七国之相邦,能有这般气魄的,还就真的只有吕不韦一人而已。
一部书交与万民斟酌,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过。
诸子百家法墨道儒,皇皇典籍如满天群星,但却是没有一家让老百姓斟酌过。
叶千秋虽然是道家之人,也在刚刚不久著出了《道经》。
但以《道经》之高深莫测,莫说让人改之,天下间能读懂的,也是万中无一。
当然,道家之人,无须向吕不韦这般图谋民心公义。
但从此事一看,见微知著,便可知吕不韦之才。
这倒是让叶千秋对吕不韦有了点兴趣,心中想着,这一趟到咸阳来,本是为助嬴政而来。
现在看来,这吕不韦他也得见一见才是。
这时,只听得有人高呼道:“天下文章岂能没有改动的地方?”
“我来!”
只见一个红衣士子手持一口长剑,从人海中大步流星而来,走到了那大墙之下。
那白发老者走下石礅,遥遥一拱手道:“敢问足下,来自何国?高姓大名?”
红衣士子一拱手,昂首道:“鲁国士子淳于越,孟子门下是也!”
那白发老者不禁失笑道:“鲁国已灭,你当是楚人或齐人才是。”
红衣士子断然摇手道:“世间虽然已经没有了鲁国,但我心中有鲁,便是鲁国子民!”
白发老者摇了摇头,不屑与之争辩,虚手一请道:“此非论战之所,足下既有改文之志,请做一字师。”
“校勘学问,儒家当仁不让。”
淳于越冷冷一笑,一步跨上石礅,剑指白布大墙,朗声道:“诸位且看,此乃《仲秋纪》之《论威篇》。”
“其首句云:‘义也者,万事之纪也,君臣上下亲疏之所由起也,治乱安危过胜之所在也。’可是如此写法?”
“正是!”四周围观的一些士子齐声回道。
“在下便改这个‘义’字!”
淳于越的剑鞘不断击打着白布大墙。
“义字,应改为礼字!”
“万事之纪,唯礼可当。”
“孔夫子云: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也。礼为纲纪,决然不可变更。以义代礼,天下大道安在!”
一时间,人群之中,却是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落在那淳于越的身上,静静看着,没有人鼓掌叫好。
那淳于越见状,有些错愕,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时,叶千秋笑着朗声说道:“敢问这位淳于先生,你说的那个礼,可是孔夫子不教庶民知道的那个礼?”
“礼不下庶人!”
“万千庶人不能用礼,只有世族贵胄方才能用礼,此礼岂做得万事之本?”
叶千秋的声音虽然不是很高,但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说得好!”
“这位先生说的太对了!”
“礼不下庶人,岂能改义为礼!”
众人一片哄笑叫好。
有人则道:“我当这小子有什么本事,没想到也是个胡说八道的!”
众人朝着那淳于越骂骂咧咧。
淳于越羞愧难当,黑着脸跳下大石,朝着远处去了。
“这位先生说的好!”
那白发老者朝着叶千秋看来,叶千秋气质不凡,卓尔不群。
这一出言,顿时便引得白发老者的注意。
叶千秋朝着那白发老者颔首一笑。
白发老者见叶千秋卓尔不群,朝着叶千秋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是否有意改一改《吕氏春秋》?”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贫道太乙山太玄子,《吕氏春秋》乃是奇书,字字珠玑,难以改之。”
白发老者闻言,脸色突然大喜,直接从那石墩上走了下来,奔至叶千秋身前,拱手道:“先生是太乙山太玄子?”
“先生莫非是就是道家新任掌门人?”
叶千秋微微颔首,笑道:“正是。”
道家天人合一之事,叶千秋早已经让弟子传扬天下。
虽然道家重归一统之时才过去了一个月。
但咸阳距离太乙山不过七八十里路,咸阳城的官宦王公知晓道家之事,并不奇怪。
更何况,叶千秋适才听闻此白发老者好像被人称为纲成君。
纲成君蔡泽,也是秦国四朝老臣,曾经出任秦国相邦。
听闻此人颇喜道家之学,深谙道家月满则亏的思想。
见到自己这个道家掌门人,有如此反应,也实属正常。
白发老者一听,大喜过望,朝着叶千秋拱手道:“太玄子先生入咸阳,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
“太玄子先生若是有空,可随我至相邦府上。”
“相邦若是见了太玄子先生,定然十分高兴。”
叶千秋闻言,笑道:“今日我尚且有要事在身,来日定然前往相府拜访。”
蔡泽朝着叶千秋拱手道:“先生一定要来,老夫在相府恭候先生大驾。”
叶千秋笑着点了点头,和逍遥子等人道:“咱们走。”
随即,带着逍遥子等人离开了这热闹之地,朝着长阳街行去。
蔡泽看着叶千秋远去,脸上浮现起一抹狐疑之色。
不过,旋即,他便又走上了石墩,朗声道:“《吕氏春秋》人人都可改之,山东六国士子犹可改!”
他身后的那些门客也跳上了石礅,齐声高呼:“《吕氏春秋》人人皆可改之!山东六国士子犹可改之!”
其余看热闹的,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吼了起来,一时声浪连天。
……
叶千秋带着逍遥子等人来到了长阳街的一间客栈里。
这客栈便是道家在咸阳城的据点。
原先由天宗的一名长老掌管。
这名长老道号白云,和赤松子是一个辈分。
此时,客栈之中,一间厢房之内。
白云子已经将叶千秋等人给安排妥当。
“掌门,咱们接下来,该做何事?”
逍遥子在一旁问道。
叶千秋闻言,淡淡一笑,只说了一个字“等”。
逍遥子点了点头,其余五人只管跟着叶千秋,听叶千秋发号施令。
叶千秋相信,今日在城中他与纲成君蔡泽表明身份,一定会引得有心人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他要让嬴政知道他已经到了咸阳。
盖聂作为嬴政的首席剑术教师,咸阳城中的动静,他不可能不注意。
只要盖聂听到了他来到咸阳的消息,自然会来找他。
叶千秋也不怕盖聂找不到自己,鬼谷绝学之中,有一门专门寻自己人的法门。
叶千秋虽然不是鬼谷派的人,但鬼谷的绝学他可是门清儿。
……
夜里,一轮明月高悬。
秦国王城,章台宫之中。
秦王嬴政正站在窗前,看着那轮明月发呆。
嬴政的面上露出一抹忧色,五国合纵攻秦的危机刚刚消散。
但秦国内部的危机尚且存在。
他已经二十岁了,做秦王已经七年了。
这七年之中,国事尚算平稳。
他虽然没有亲政,但却时时关注着秦国大势,身处局外而日日勤奋披阅公文典籍,留心朝局变化。
正是因为置身事外,让他对国事更有了十分清醒的判断。
嬴政已经越来越清楚的觉察到,一股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秦国,逼近自己,而他却无能为力!
而令他感觉到束手无策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母亲身为秦国太后,却是做出了一些令人难以言说之事。
当盖聂打探出他母后身旁的那个内侍嫪毐没有被阉割之时,他便有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起初,嬴政很想让盖聂偷偷宰了嫪毐,但嫪毐也是功力卓绝的剑客,连盖聂也不敢说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杀了他。
于是嬴政最终选择体谅母亲。
当今这大争之世,风俗奔放,赵秦两国更是多有胡风,王后在国君死后改嫁或是与大臣交好,原也是寻常之事。
他母后正值壮年,没有与秦国的大臣将军私相交好,那一定是顾及他这个秦王儿子的尊严。
有如此一个假内侍侍奉左右,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但是,让嬴政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母亲竟然与嫪毐竟然生下了两个儿子,而且,太后现在竟然要封嫪毐为长信侯!
嬴政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嫪毐正在借用他母亲太后的力量,一步一步的走向秦国的权利中心。
面对如此危局,嬴政心中虽然烦躁,却是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只听得殿中有人走了进来。
嬴政没有回头,他能听得出来,是盖聂回来了。
嬴政道:“今日咸阳城中情况如何?”
盖聂朝着嬴政躬身拱手道:“王上,今日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相邦命人将刚刚著成的《吕氏春秋》搬到了南城,以一字千金的价码,想要引人改之。”
“此事,在城中引得半日喧嚣。”
嬴政闻言,点了点头,道:“相邦此举,意在聚拢民心。”
“还有何事?”
盖聂缓缓道:“叶先生已经到了咸阳。”
嬴政闻言,登时回转过身来,朝着盖聂看去,道:“先生现在人在何处?”
盖聂道:“我已经知晓先生在长阳街的一家客栈下榻,只是尚未和先生取得联系。”
嬴政闻言,在殿中来回踱步,道:“一年未见,叶先生如今已是道家掌门,他将天人二宗重归于一。”
“令诸子百家震动。”
“如今,他入咸阳,是来助朕一臂之力了吗?”
嬴政的脸上多了几分期许,这一年来,他在咸阳也暗中培植了一些心腹。
但终究是力有不逮,有很多事,宫里的这些人,做不了。
而且他胸怀一统天下之大志,最需要叶先生这般不拘泥于一家之言的大才。
盖聂从旁道:“王上,明日我便前往城中,与先生取得联系,至于先生是否入宫,还是王上出宫与先生会面,请王上示下。”
嬴政闻言,在一旁悄然说道:“明日傍晚,我出王城,亲自去拜见先生。”
“你提前准备一下。”
盖聂闻言,微微颔首,退出了宫殿。
……
咸阳城,相府,书房。
吕不韦还在挑灯夜读。
这时,书房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书房外响起了相府家宰的声音。
“相邦,纲成君求见。”
吕不韦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简,站起身来。
只见须发皆白的蔡泽走了进来,朝着吕不韦拱手道:“相邦。”
吕不韦上前,扶了扶蔡泽,道:“纲成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府休息?”
蔡泽脸上泛着喜色,道:“相邦,你猜老夫今日在城中遇到了谁?”
吕不韦笑道:“本相猜纲成君一定是想说道家掌门太玄子。”
蔡泽一听,笑道:“原来相邦已经知晓此事,相邦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吕不韦拉着蔡泽的手,走到一旁的桌前,道:“来,坐下说。”
二人落座。
吕不韦一边给蔡泽倒茶,一边说道:“纲成君如何看这位道家掌门太玄子?”
蔡泽道:“今日在城中,老夫虽然只是与太玄子匆匆一见,但深觉此人深不可测。”
“此人能将分裂三百年之久的天人二宗重归一统,又出任了道家新任掌门人。”
“如今,又入咸阳,恐怕意有所图。”
吕不韦闻言,微微一笑,道:“纲成君所言,确实有理。”
“本相听闻纲成君曾经前往太乙山拜访过道家天宗北冥子,和北冥子有些交情。”
“不若明日,纲成君持本相手令请这位道家掌门到相府一叙。”
蔡泽闻言,不禁讶然道:“相邦也对太玄子感兴趣?”
吕不韦笑道:“本相听闻太玄子著书《道经》,如此人物,本相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蔡泽一听,当即在一旁说道:“愿为相邦效力。”
……
夜空如洗,星河璀璨。
叶千秋站在客栈的窗户前,看着那星河璀璨的夜空,在细细思量着道家之事。
道家一统之后,危局已解。
只要他能对嬴政产生一些影响,道家未来的路,还是很好走的。
就在此时,只见深邃的夜空之中,突然一阵白光从夜空之中划过。
伴随着那道白光而来的,还有如同金石交击的声音。
只见一颗巨大的彗星拖着长长的雪亮光芒,闪电般的划过了夜空,长长的扫帚尾巴在夜空之中弥而不散!
叶千秋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夜景,不禁微微蹙眉。
天降流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对星相之学,也有研究。
彗出北斗,兵大起。彗在三台,臣害君。彗在太微,君害臣。彗在天狱,诸侯作乱。彗在日旁,子欲杀父。
这颗扫帚星朝着西方落去,看来咸阳城内是乱象将起啊。
……
翌日,清晨。
朝阳刚刚升起。
盖聂便出现在了叶千秋的房门外。
叶千秋将盖聂带了进来。
盖聂一进屋,便朝着叶千秋拱手道:“盖聂见过先生。”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聂儿,你来的还挺快。”
盖聂道:“昨日收到了先生入城的消息,秦王很是高兴,秦王让我来和先生说,今日傍晚,在城外西门坞与先生一见。”
叶千秋闻言,笑道:“知道了。”
“你这小子还是这般一本正经的。”
“处变不惊是一回事,但若是时时刻刻板着一张脸,那可就没有人味儿了。”
盖聂闻言,有些无奈的说道:“先生,我一向都是这样的。”
叶千秋哈哈一笑,道:“来,坐下说。”
盖聂与叶千秋相对而坐,道:“一年不见,先生已经是道家掌门人,着实让盖聂佩服。”
叶千秋道:“可是我看见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盖聂道:“以先生之才,便是做出更惊人之举,盖聂也不会意外。”
叶千秋摇头失笑,道:“你在秦王的身边呆久了,这拍马屁的水准也是日益见涨啊。”
盖聂一时无言。
叶千秋道:“最近有没有小庄的消息?”
盖聂摇头道:“没有。”
叶千秋却是微微一笑,道:“我有。”
盖聂又不说话了。
叶千秋道:“你这性子,还真只能做个剑客。”
“可惜啊,鬼谷绝学终究只能在小庄的身上大放异彩了。”
盖聂闻言,终于有了反应。
“先生此言何意?”
叶千秋笑道:“难道你上次去新郑的时候没有发现小庄手上戴着的戒指吗?”
盖聂眉头微微一蹙。
叶千秋笑道:“小庄已经是鬼谷子了,他现在是韩国大将军。”
盖聂点了点头,却是不说话。
叶千秋只觉无趣的很,好像对着木头说话似的。
“行了,行了,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你回去通知秦王,我一定赴约。”
盖聂站起身来,朝着叶千秋拱拱手,然后悄然离去。
叶千秋看着盖聂走了,不禁摇头,盖聂的剑道水平越来越高了,但人也越来越冷了。
他选择的这条剑道,似乎有些冷。
看来咸阳的王宫,龌龊太多了些。
盖聂刚刚走了没多久。
又有人来了。
来人是昨日在咸阳南门碰到的那位纲成君蔡泽。
叶千秋没想到这位纲成君会如此重视自己,居然又亲自上门来请他。
“太玄先生,相邦听闻先生到了咸阳,十分高兴,一定要请先生到府上一叙。”
“相邦知晓老夫与道家北冥子有些交情,这不,就托老夫前来相请太玄先生。”
“还望先生勿要推辞!”
纲成君蔡泽对叶千秋以礼相待,诚心相邀。
叶千秋见状,倒也没有拒绝。
他本就想要到相府去见一见吕不韦,现在蔡泽来请他,倒是正合他心意。
于是,叶千秋让逍遥子等人在客栈等候,他直接坐上了纲成君蔡泽的车马,朝着相府行去。
很快,车马便已经到了相府门前。
有蔡泽带路,叶千秋被好生相迎进了这秦国相邦的府上。
在府中行了没多久,跨过几道门之后。
只见前方的庭院之中,一个身着锦衣之人,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正在用一把剪刀修剪着庭院之中的花草。
此时,树上的知了鸣叫个不停。
只听得那中年男子开口道:“寒蝉春天生而夏天死,但蝉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蝉的生命周而复始,永生不灭,四季轮转,生命不息。”
“神木大椿,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与天地一比,纵然不过弹指一瞬,但天地造化,大椿亦在其中。”
“太玄先生以为,《吕氏春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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