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 天色晴明,宜出行,宜祭祀, 宜沐浴,忌动土, 忌婚姻。
祭祀过路神之后, 许盈与周若水夫妻,再加上罗真以及几个学生,便轻车简从出发了——当?然, 这?所谓的轻车简从是相对来说的。就算之前已经安排船队往建邺去了, 大多数行李都在船上, 许盈一行只带了路上要用的少量行李,那也是不少的!
前后有十来辆大车,一半是用来装行李的。再加上僮仆婢女几个、许倩领的部曲一队,他们这一行的规模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少了...走在路上,既能震慑宵小,又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注意。
这?也是许盈的目的, 就像当年他来长城县时刻意隐藏身份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一样,这?一次他也是想带着几个学生一起搞搞社会调查...真要说起来,别说是几个学生了,就是他本人,在‘人上人’的位置上呆久了,也难免有些脱离实际!
这?种情况下, 犯下‘何不?食肉糜’的错误可不是个笑话!许盈不?希望自己会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如此,他们可是他期望的未来!
另外,这?样轻车简从也方便他偷偷地出城...他可是听到风声了, 为了送他离任,长城县上下决定搞个大场面。除了一部分人是感谢他这?几年为长城县做的贡献外,也有一部分质朴百姓是为了留他在长城县继续做县令。
没办法,这?年头老百姓看父母官就和抽卡差不?多,抽中SSR才是梦里?才有的美事,而抽中R卡则像每一步都踏在大地上一样坚实可靠。所以遇到一个好官的时候他们总希望对方能多任几年,这?是一种‘自私’,但这?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盼头一点儿的自私又有什么不?对呢?
‘大场面’固然是风光,但许盈总不适应那种场面,觉得?难为情。同时,他也很清楚,那些百姓的央求他是无法答应的(身处这?个局中,他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真要说的话,他本来就不?打算步入官场的,但身份的关系他还是步入了)。既然无法答应,避开这?个场面反而好些。
好不容易静悄悄出了城,许盈也算是松了
口气...之前虞恕和他说县城这边的乡兵都换上了口风最紧的,绝不?会泄露他离开的消息。他肯定是相信虞恕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到最后他肯定还是会担心的。
现在看来倒是白白担心了。
松了这?口气后,许盈让车夫停了车,他站在车外看着身后的长城县城...微微怅然。
周若水从安车中探出身子,顺着许盈的目光看过去,奇道:“郎君在瞧什么?”
陷入沉思的许盈怔了怔,微微摇头,重新上了车,最后又看了一眼身后,道:“没什么,不?过是数年光阴。”
许盈对长城县自然是有感情的,他在这里?做了许多事,在这里?完成了由少年到青年的转变,还在这里?结婚,成为了需要承担一个家庭的男子——这?个地方也被打上了许多属于他的痕迹,说不定千年以后,这?里?的县志还会记载他的名字。
考虑到他已经有很大的名气了,属于时代的弄潮儿,未来肯定会在历史上留名,并且名气不?会小(能有文字留下的历史人物总是容易名气大些),说不定这?段做县令的经历还会被大书特书一番。
离开之前许盈没想什么,然而真等到离开,许盈才发现自己忍不?住去想许多许多。
“许县令已经走了?”柴骏看向身边一个同是本地豪强人家大佬的熟人...正如许盈想的那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长城县的一些大人物已经知道他偷偷离开的事了。只不过看出他是真心想悄悄走的,所以假装不?知道了一回?。
熟人‘嗯’了一声,忽然道:“真就不送了?令长不喜那些虚浮场面归不?喜,我等的心意却是要尽到的...”
这?想法也不?算错,所谓‘礼多人不怪’,遇到不喜欢多礼的人,就算是多礼了一回?,最多也就是让对方心里?烦一下。可要是少了一回?礼,可能的麻烦就要大的多了!
柴骏‘呵呵’笑了:“若是别人,我倒是赞同贤弟,可是这位许县令可不能一概而论。”
闭了闭眼睛,柴骏忽然道:“那位是真君子,其行也正,其心也端,清朗之气近如古贤人!他既然打算暗自行去,那便好比天师异人避世而登仙,真正无所欲—
—他来长城县一任,原就不是为了长城县上下谢他的。”
“既然如此,我等不?成全此事,倒是大煞风景了!”
熟人语气玩味:“我倒是不知道世兄你是这般妙人,竟也讲究这?些!”
这?话多有调侃,毕竟当?初和许盈争的凶的本地豪强就是以柴骏为首的。虽然当时因为许盈见机快、手段超前,整个对峙的时间并没有拉很长,场面也算不?得?大,但究竟如何,大家心里?有数...后来本地豪强与许盈合作,柴氏也在其中,柴骏这?个柴氏重要成员却总是有些冷淡,这?就是明证!
却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柴骏,如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君子成人之美而已...”柴骏不?为所动:“我虽算不?得?君子,可也不?愿做那大煞风景之人。”
有些事许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比他想的还要有‘人格魅力’一些。他自以为自己的吸引人的能力来自于特殊的经历,毕竟‘穿越者’这?个身份极有可能是天上天下独一份的存在!上辈子的见识让他佷容易成为非常显眼的存在,他也靠上辈子的见识做了很多大事!
这?样看来,身边因为这个聚起一帮人是很正常的。
许盈的这?个想法既正确,又不?正确。正确的是,很多时候确实如此。不?正确的是,人格魅力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那更像是一个人身上种种的混合,其中大多数是好的东西,也夹杂着一点儿不是那么好的东西。
事实上,这?甚至不是所有优点集合就能成为人格魅力那么简单...如果真那么简单,也不?会有的人明明很好,就是没有魅力了。
总之,特殊的经历、英俊风流的外貌、深邃的内涵、深厚的学识,甚至于难以描摹的气质,凡此种种综合起来,最终形成了许盈给人的感觉!
即使柴骏和许盈的关系绝称不上好,估计未来也不?会有多少交集,这?种时候也愿意‘君子成人之美’。要说理由,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哪怕是柴骏这?种普遍意义上认为的‘市侩之人’,也多多少少带有自己所属时代的气质。
相比起越来越务实的现代人,古人大多带有多多少少的浪漫主义,特别是读
书人更是如此!
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柴骏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自顾自笑了一声,为手中酒盏添酒,朝着长城县外官道的方向遥遥相敬:“有些事心意到了就好,一杯酒水祝一路平安!君此去便是鹏程万里?——说实话,许若冲那样人物,长城县不?过是委屈他了,去到建邺必然是要一飞冲天的。”
“啊切!”许盈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才在官道上走了半个时辰,周若水正是精神好的时候,听到许盈的喷嚏声,立刻满脸紧张起来:“郎君该不是这几日春暖贪薄衫,不?小心着凉了罢!在路上生病可不是玩的,不?如今日先不?上路了!”
许盈忙道:“无事、无事,不?是受寒...大抵是有人念叨我呢。”
这?个梗周若水听不懂,许盈也没有解释,只是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身体康健,这?种事原不?用担心,真要忧虑,也该忧虑七娘你才是...前些日子又病了,要我来说你少操心些,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前些日子周若水生病,除了因为换季的缘故,更多是因为许盈准备离开长城县,作为主妇的周若水需要打理行囊,安排仆婢,和建邺那边联系,和娘家通气...此时就算是小门小户人家,远行也不?是小事!如许盈这?种情况就更别提了,身为主妇负担是很重的。
许盈并不觉得?周若水一定要做这?些,毕竟他上辈子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他当?然知道这?是此时主妇的职责所在,但他很难对那种‘责任感’感同身受,他更坚持的是‘身体健康重于一切’!
周若水对许盈是了解的,他的心思她既欢喜,又觉得?无可奈何...感觉就像小孩子一样幼稚,虽然很讨人喜欢,可身为‘成年人’是不可能真的按‘小孩子’说的做的。
“老师,前面有路亭,要不?在此用些食水罢!”就在许盈和周若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明明一句话也不?说,情意却在暗暗滋长时,车外传来了年轻人的声音。
许盈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一样,连忙重新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是任重啊...不?用,才上路多久?趁着天色好,多行些路是要紧。”
齐子舆...太平书院第一批毕业生之一,同时也是许盈的新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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