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完了？”周荣听儿子周信汇报长城县那边的情况, 半阖上眼，仔细思索复盘了一番。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摇摇头：“听你如此说, 玉郎确实是巧计，可见不只是作诗写文出色, 实务也很好...只是不知这是好事, 还是坏事啊！”
这是周荣的书房，书房中正燃着一味香，淡淡的。
周信人刚刚从长城县回来, 他很喜欢许盈这个妹婿, 之前说去长城县拜访也不是客气的。不过这次去长城县, 拜访许盈只是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是打听长城县这些日子里县令和豪强们唱对台戏到底怎么样了。
身处其中的人知道情况是明明白白的，但站在外面的人就不一定有那么清楚了。
周信本人对此其实没有多少好奇心，但父亲周荣想知道，在他出行之前特意交代了一回。
虽然本来没什么兴趣，但知道了长城县对台戏的前因后果, 他还真有了了解具体情况的心思——主要是许盈收拾地方豪强收拾的太快、太举重若轻、太干干净净了，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不科学’！
义兴周氏本来就是江左最大的地方豪强之一，周信对地方豪强的难缠是很清楚的。在他们的地盘上，又不动用到许盈背后世家大族的力量，甚至没有向就在隔壁的自家求助, 这样就让人败了，而且败的这样干脆，这已经超出周信的常识范围了。
说实话，等到许盈的学生向他解释许盈做了什么时, 他依旧有些不太明白——他知道许盈的手段为什么起效果，那都是很巧妙的计策，但知道之后并没有什么理解上的难点。问题在于，这不是这个时候处理类似问题会有的常见应对。这样突然出现，理解之余，总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然是好事！”周信没有父亲想的那么多，他本来就欣赏许盈这个妹婿，此次许盈又干的漂亮。他站在许盈的角度上看问题，自然觉得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周荣知道长子将事情想简单了，但是他也没有解释，只是摆了摆手，让周信离开——许盈在这件事上表现足以看出他是聪明有能力的，这个过程中他是取巧了没错，但这世上
人做事情本来就最好四两拨千斤！哪怕是那些搅动风云者，也常常是借力打力而已。
有一个这样聪明的女婿，对于周氏来说是好事没错...何况这个女婿和一般的女婿还不一样，算是自家与建邺侨居势族的纽带。他能够聪明一些，周氏在如今的时局中就能自如许多！
但周荣眼光老辣，也从这件事看出了许盈和他的父兄不是一路人。
许盈的父亲是周荣认识的，兄长没见过，但也不要紧，总归也是传统的世家大族继承人的样子。他们聪明，会审时度势，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注意保护自家现有的超然地位，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果是他们在许盈如今的位置上，他们才不会和长城县的地方豪强发生冲突。靠着手中捏住的筹码，他们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地方豪强做狗——对于地方豪强来说，给能够带来好处的势族贵公子做狗，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许盈捏着一手的筹码，却和长城县豪强起了冲突，只因为他想将利益分给普通老百姓。在他的计划里，并非是本地豪强和他一起来瓜分好处，大家只有大一些、小一些的利益，不存在有些人因此跌落下去。而是利益分配迎来一轮调整，大多数大户或许能有更好的发展，但总有一部分大户会被普通百姓中起来的人代替。
说的更明白一些，许盈带来的不只是好处，更关键的是一种可以让人上下流动的通道！
这对整体来说是好东西，但对于既得利益者就不是了，哪怕暂时影响不是那么大，他们也本能地抗拒这个！这大概也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从这一点周荣就看出来了，不同于此时时局中大多数人，许盈是有自己想法的——说起来也是可笑，如今的朝廷公卿随口就能说出自己的政治理想，平定天下、□□定国、治理地方、致君尧舜，有大有小，但让他们说说自己的政治理念，那往往就是什么都没有。
大家出仕，无非有的人按照先贤所说的，廉洁、为民，然后做个好官。再不然，也有对这些不屑一顾，一片全是私心的。这些人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问题，以许盈的出身和资本，他可以任意选一种来做，中间只要不出大的意外
，都不妨碍他未来位极人臣，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差别只在于进忠臣传，还是奸臣传。
但许盈偏偏没有人云亦云，而是真的怀有改变什么的想法，这就有些麻烦了。
这样的人天底下也是有的，偌大的人间，什么人没有？事实上，这世道有问题，是很多人都能看出来的，接手了完整教育且头脑算是不错的周荣也能看出来。但看出来的人都对此保持了缄默！
因为他们自身就是这般世道的受益者，他们各自的家族也是！
周荣曾经也见过世家大族里出现像许盈一样的年轻人，这些人当然不会出什么事，但不为主流所容却是必然的。一方面他们成为了自己圈子里的领袖，另一方面，他们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不会有机会真的接触到实务。
许盈和这些人不同的是，他没有宣扬过这种想法，而是在做事时显露了出来。相比起来，这其实‘低调’了很多，相比起说了什么，一个人更应该被关注的应是做了什么，但人是容易被迷惑的生物，总是在这种事上完全相反。更何况许盈如今不过是一小小县令，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所作所为的‘出格’了。
周荣不太确定许盈将来会走到哪一步，会为主流所不容，慢慢淡出官场，成为只能传播思想的名士？还是有一天被现实撞了南墙，最终选择更能被接受的路？再不然，两条路都不选，走上他如今设想不到的路？
按照道理来说，周荣作为长辈应该给许盈说说这件事，‘纠正’一下年轻人...倒不是周荣就觉得自己是对的，许盈是错的，只是他知道如果选择主流的话，许盈注定会有光明的前程，另一条路就不一定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但最终周荣选择什么都不做...虽然许盈的好坏也会牵涉到周氏，但说到底他的人生就是他的人生，其他人很难插手——或许有的年轻人是一时热血上头冲动了，可周荣觉得饿的许盈不是那样的年轻人。
对于这样早早就有自己想法，并且万中无一聪明的年轻人，别人的话是最不管用的。
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别人的那一套很难打动他们。而且，聪明人在日常生活中向来是正确的那一个，他
们的行动几乎不会参考身边人，因为更多时候是他们正确，身边的人错误，他们只能相信自己！时间久了，这就成为了无比坚定的习惯！
周荣和很多聪明人打过交道，他英年早逝的兄长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之一。如果不是早早去世，如今天下搅动风云的大人物肯定会有他一个——这样的周荣，对这种情况是再清楚不过了。
相比起父亲，周信就要单纯多了，这件事上他没有想太多。而是回头就和兄弟姐妹们说了一回，之所以这样‘大嘴巴’，一是他确实欣赏许盈，有点儿像是迷弟对偶像的意思，这种时候更接近卖安利。自己的偶像很好，就希望其他人也多了解一点儿。
另外就是家里的姐姐妹妹确实对许盈这个人‘感兴趣’。
周家的女孩子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那种，在家时有自家兄弟，偶尔见外客，一些大家族的俊秀子弟也见过不少。这些人都不差，按照时人的观点说是优秀也无妨，但真正的出色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稀缺的，如果不是这样，出色也就不能说是出色了！
而许盈恰好就是出色中的出色，即使让周家的女孩子来看也是满目光华、难喻其表的那种程度。
对于出色的异性，无论男女都是有兴趣的，只不过在古代环境下大家表现的稍微矜持一些而已。
周信去了一趟长城县，就算他自己不主动说许盈的事，家里的姐姐妹妹也会过来打听——更别说许盈可是家里的‘准女婿’，别人不说，姐姐周若水肯定是说给她听的。
“竟不知他做了这样的事。”在众姐妹拥簇下坐在水榭中的周若水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有点儿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感觉。
相比起姐姐的‘矜持’，周信的亲妹妹周丽华就要直白多了，‘哇’了一声，快乐地眨了眨眼：“姐夫真的好聪明！哈哈哈，那些长城县的大户们看着桀骜不驯，这下也要服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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