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叹息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表兄杨微没有邀请朱宣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真正去说的话,这其中隐含的是南北无处不在的‘隔阂’。其实表兄杨微并不是一个在南北对立中有站位的人,他自己也有一些南人朋友,与他们相交亦是真心......
这次他难得攒个局,却偏偏一个南人都没有...不能说是有意,但正是因为不是有意,才更能看出南北隔阂之深!他家表面上说南北一家,并无藩篱,事实上藩篱在心里!
而南北对立对许盈来说,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他上辈子见过太多地域对立了,即使是在华夏这个大家族里,地方与地方之间也有许多刻板印象,甚至‘地域黑’。或许这个时代的南北对立和那不是一个性质的,但这也只能说是这个时代赋予的问题。
时间会给出解决办法的。
终有一天,南方开发彻底完成,这里也会成为华夏正统,成为字面意义上的‘中原’。甚至情势出现逆转,南方反而更加正统一些、人口密集一些——这样的事,在未来还真的发生了。而到了许盈上辈子生活的那个年代,还出现了新的考古成果,对‘黄河流域’是华夏文明源头产生了挑战。只能说,世事流转,很多时候就是轮回。
许盈真正在意的是此时的人心!即使是华夏民族已经到了这地步,‘精英’也难以团结,纠结于一些在他看来应该暂时放下的事...他知道,那些事在他看来没什么意义,甚至于无关痛痒,早就应该放弃,但在此时的人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说到底,他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已!
因为这件事,原本赏月地兴致也没有了,众人三三两两一小舟。和许盈同舟的除了船夫、僮儿外,就是蔡弘毅和和延了——和延也是这次赏月邀请来的,蔡弘毅则是许盈带来的。因为他是许盈的弟子,老师出门带个弟子在此时的人看来没毛病。
因为和延也是熟人的关系,许盈也懒得再强撑了。拢着假钟,斜倚在隐囊之上,发呆一样注视着层层起涟漪的江水。
他们从石头城上船,此时天已经黑了,月儿升起。
乍暖还寒时候,又是江上晚间,江风吹拂而来,是有些清寒的。蔡弘毅担心许盈的身体,不仅抱出一条彩色毡毯给许盈搭在身上,还赶紧和僮儿一起升炉子——路子一个不够用!其中一个得用来温酒,另一个得用来煮粥羹,最好还有一个可以热食物!
见许盈身边的人这样周到,和延就觉得自己的僮儿有些蠢笨了,忍不住道:“僮儿哪里去了?”
船尾传来僮儿的声音:“郎君,我与船夫打听如何捕鱼哩!船上用小炉砂钵煮鱼羹最好...大江不比小河,有的是好鱼!”
一方面和延觉得僮儿没抓住重点,鱼的事难道不能稍后再说?现在才在船上坐下,难到不该先安顿好?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很爱吃江鱼的,这样的春夜里可以慢慢煮一钵热热的鱼羹,想想就很美!所以说不出让僮儿先别弄那些的话。
就在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时,甘甜却是笑了:“如此很好,有月有江,泛舟赏月,只差美酒佳肴...若有好鱼,佳肴便是有了。”
说到这里,许盈问蔡弘毅:“我们有酒吗?”
许盈平时并不饮酒,大多是大家都喝酒的场合他才喝一些。这个时候大多数酒品度数都不高,所以只要不遇上‘灌酒’的场合,许盈如今年纪渐长,也愿意陪着喝一些了——但也没多少喜爱之情,只能算是他习惯了这件事。
不过,就算许盈如此,出门之前也是有带酒的。蔡弘毅从带上船的东西里抱出一个塞了口的大葫芦:“江上风大,怕冷,出门前带了一葫芦荆州米酒,备老师取用。”
那葫芦看大小是一斗酒有余,相当于后世两升了。
“荆州米酒?”和延感兴趣地瞄了瞄:“是成仁家自酿的罢?”
此时世家大族占据的资源是全方面的,一些家族因为有钱有闲,又肯精益求精,弄出一些突破性的酿酒工艺是很正常的。又因为这个原因,这家的自酿酒久而久之就会成为驰名商标。荆州蔡氏的米酒不能说到那程度,但也是小有名气的。
这个时候和延的僮儿总算过来了,和延让他也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陶土酒坛:“这是一凉州客人送的麦芽酒,也不知是怎么酿的...口味独特,据说是上古时就有的酿酒法,只这酒不好温酒...”
不一会儿,桌上摆了一些自带的点心,炉子上烧着鱼羹(这并不是他们捕上来的,而是船夫留在船上的。因为早知道今日要招待贵客,船夫早早地养了两条最好的江鱼!他知道,只要招待好了贵客,比往日忙忙碌碌一个月都要有好处!
酒也温好了,是许盈和蔡弘毅带的荆州米酒。
米酒很香,许盈转着手中的酒盏,感受盏壁的温度,过了一会儿才一口一口饮尽。别看他喝的慢,中间却没怎么停过,所以添酒不比和延晚——引得和延多看了他好几回呢!
毕竟大家都知道许盈在酒上没多大兴趣,平时极少有主动饮酒的时候。今次主动找酒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自动自觉’...多新鲜呐!
点心和鱼羹佐酒,酒有两品,未过多久,一起来的船已经行到一处可避风的山崖壁下。
在这里听江水潮声更加美妙,而且也没有阻挡到赏月观江的视线。许盈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有些醉了,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大概是醉的不厉害的关系,他的思维还是清楚的,只是多了一重朦朦胧胧的感觉。
此时另外一边,一向放诞不羁的陈琉已经长啸起来,看着船靠着的崖壁笑道:“我要爬上去看看,谁要与我同去?”
虽然月色如水,看的颇为清楚,这崖壁也有一处不是那么陡峭,但大家还是不敢。谁都没来过这里,哪里知道这石头结实不结实?要是爬到一半不结实,让人跌落下来,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退一步说,石头结实,这半夜里要去爬,说不得也要出意外。
“同去!”就在大家不说话时,许盈忽然站了起来...和平常不同,他觉得自己身体都轻了几分。这种时候,他忽然想登高观江月——一千多年后的人看到的长江依旧是这个长江,他上辈子还曾经来南京旅游,也曾游览长江,也不知道有没有走过相同的路。
被乱七八糟的思绪充盈的头脑依旧晴明,却又多了些任性。
“哈哈哈!若冲要同来?那是极好!极好!”陈琉很高兴,从船上跳到岸上之后就伸出了手,要去扶许盈。许盈顺手解下了爬山时会有些碍事的假钟,也不要陈琉搀扶,自己跳到了岸上。
旁人看两人似乎都有些醉意,哪里敢大意!连忙让僮儿在后面跟着,若有意外也能有个后手。
杨微拧着眉头,看向和许盈同船的和延:“若冲今日怎么回事?”
谁都没见许盈醉过,此时有些微醺,众人都意外极了。
和延也摸不着头脑:“谁知是何事,也不见若冲如
何...大概是江中赏月,兴致上来了罢。”
说话间,又过了一会儿,许盈已经和陈琉爬到了崖壁上。众人看两人到现在为止都稳稳当当的,并没有出事,也稍微松了口气。
许盈站在崖壁之上,可以看到月亮高悬于夜幕,洒下银色皎洁的光辉,江水一层层推皱,呈现出波光粼粼的样子。此时下面众人也不做声了,所以可以听到清晰的潮涌声,一浪又一浪。
不很激烈,但连绵不绝,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会如此。
怔怔然一会儿之后,许盈头脑一片空白,被旁边的陈琉拉着回去...陈琉一边长啸着,一边下崖壁,看得出来他醉的比许盈厉害多了!好在经过崖壁上江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些,不至于下崖壁的时候头脑发昏!
相比起他,许盈就沉默多了。
直到快到最底下时,看到一只黑尾巴的鹤在江上盘旋了一番,然后又飞掠而去。他张了张嘴问:“你们看到了吗?”
其他人不解...他们是背对着江面,关注着许盈和陈琉这边的,自然不会注意到江面上的情况。
许盈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重新回到船上之后,不多时船又摇摇晃晃开动了。许盈与和延、蔡弘毅饮酒、食鱼,等到杯盘狼藉时,酒也喝干净了。
因为酒的关系,也因为平日这个时候早就睡梦正酣的关系,他感受到了浓浓的睡意。也没做什么抵抗,任自己睡过去了...在似梦非梦间,他看到了一个穿白衣的青年朝他招了招手,让他看江上风光。
原来这才是江上风光最好的时候...要日出了!
许盈注意到白衣青年衣服下摆奇怪的黑色花纹,怔了怔,然后就笑了:“原来是你啊。”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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