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给我定了一门婚事。”
原本还在为‘南渡’而内心百转千回的裴庆, 一下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是谁家女郎?”
“义兴周氏家主的长女,恰好比我小两岁...”说这句话的时候许盈仿佛在梦里。
裴庆也觉得自己在梦里,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义兴周氏的女儿如何配你!”
虽然裴庆顶看不上势族高门垄断政治资源, 让许多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没有出头的机会。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认可势族门阀的超然地位的。事实上,他自己本来就是这一制度的受益者!
所以听到许盈的话, 他本能觉得荒唐!义兴周氏的门第差汝南许氏可有点儿远!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 是他无比看重的许盈,那就更不能接受了。
他考虑过许盈将来要娶怎样的妻子, 最好是对他大有助益的那种...而在他的想象中, 义兴周氏绝不在考虑范围内。这倒不是裴庆有多刁钻,又或者‘嫌贫爱富’,只是在许盈身上他投注了太多心血和期待了!
就像做父母的,总希望孩子的婚事是最完美无缺的那种。
许盈的想法和裴庆不同, 他虽然也惊讶,但他惊讶的原因全然不是因为对方是‘义兴周氏’的女儿,而是订立婚约本身,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所以在短暂的调整心情之后,许盈的理智逐渐回归, 毕竟婚事由父母一手安排, 这是他早就考虑过的可能了。现在‘果真如此’, 接受起来也很快。
而一旦理智回归, 结合信中提到的一些讯息, 他很快就明白这桩婚事意味着什么了。此时他这个当事人反而要劝裴庆这个局外人:“哪里来的配不配?老师是知道我的, 从不在意所谓门第...不过是觉得此事太过突然罢了。”
许盈又道:“其实此事也不难解,义兴周氏手握兵权,一旦南渡建立朝廷, 短时间内就是稳定吴中的基石。吴中稳便江左稳,江左稳便南方稳。虽然事前许了周氏许多好处,但那终究是虚的,结成姻亲也不过是为了安周氏之心。”
“不只是我家,汝南王亦将下降翁主于周氏。”
对于许盈的解释,裴庆不是想不明白
,只是心里犹自不甘罢了,此时十分尖刻地道:“那为何不是与汝南袁氏结亲?怕是周氏自己也知道不配!怎么,对着你家就敢开口了?”
这就是裴庆非要胡搅蛮缠了,此时世家、豪强、皇室、兵权搅合在一起,很多事情是非常微妙的。形成这种局面,也不是周氏的错。而按裴庆的说法,倒像是周氏借着眼下的局面逼迫许氏如此了一般。
其实哪有逼迫,这是两方都自愿、两方都有利,这才定下的‘盟约’。
事实上,按照许盈的思路,这还是南渡小朝廷占便宜了——真要是盟约成立,周氏就得为这件事奔走用命了!周氏是立足本土的,但为了朝廷却得和南方豪强决裂,就算周氏有强横的武力,其中的风险、对未来的影响,也是不可以不考虑的!
风险这么大的事,‘定金’不过是许盈和人家女儿定亲,汝南王嫁一个女儿...人家已经很给面子了。
许盈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值钱’。
许盈确实有这么‘值钱’,周氏那边拿到自己的‘定金’之后,立刻就动员起来了——顾陆朱张负责在本地大族中搞串联,尽量做大家的思想工作。而义兴周氏则是掌控军队,防止有人掀翻桌子。
而就在给许盈的这封信发出时,汝南许氏上下已经忙着南下之事了!汝南的家产可以折成黄金绢帛的,都进行折换,至于土地,虽然留下了一些家人耕种管理,但耕种以外的许多事也只能拜托本地一些势族帮衬了(不是所有本地势族都会选择南下的)。
许勋带着长子、兄弟并族中青壮人随皇帝、袁继等人组成的大部队南下,在江上和族中妇孺老弱分开。他们顺流而下,在石头城附近登岸,这里离建邺就很近了——周氏也会安排军队在这里守着,既是迎王师,也是确保他们的安全。
至于家中的老弱妇孺则是往江州来,与许盈汇合。
可以想象,他们那一路一定有很多人想要将他们留在北方,或者留在江上!无论是汉赵的人,还是其他大周宗室,都能看出南渡之后就是放虎归山。而放虎归山之后往往就是养虎为患!任由羊良在南方经营,就算他没有反攻北方的力量,也会给
其他人统治南方带来很大的麻烦。
特别是还在北方鏖战的其他大周宗亲,他们还不得不考虑一个更麻烦的问题——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现在羊良称帝了不算什么,就算打出了小皇帝这张牌,大家也可以用‘挟天子以令诸侯’来反对他,他反而会陷入群起而攻之的麻烦中。
但一旦让他南渡成功,在南方建立起小朝廷,那短时间之内就可以安心发育了!南方的人口虽然远少于北方,但也比他们任何一个宗室占有的人口多啊!再加上地盘足够大,可以想象会有多大的力量!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撑起一个像样的朝廷,就会有人过去投奔!
这种情况下,就算北方宗室决出了一个获胜者,也无法动摇南方小朝廷的大周正统地位了——北方地区的主角已经不是大周了!眼下汉赵内部虽然打生打死,但相对于大周还是有余裕的多。
更别说,北方的大周宗室自己都没有信心短时间内决出一个胜利者!
这样危险的情况,老弱妇孺都是拖累!别人都没得选,但早早在南方埋下了伏笔的许氏却还有的选,所以安排了这些人去找许盈。
而就在出发前夕,许勋又给许盈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让他准备好,派人去浔阳接人。
许盈收到信之后没说什么,只赶紧安排人往浔阳去,另一边又临时收拾了一番东塘庄园——东塘庄园的房子本来就是供一族聚居的,此时许氏的老弱妇孺过来,就算会有些局促,也不至于住不下。
“如今天下是一日一变,谁都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何事。”见许盈领着人收拾东塘庄园,裴庆也是感叹。谁能想到,一年不到的时间,天下已经翻了个底朝天。
“现在看来南渡已经是既定,大周这就要鼎移江左了——”说到这里,裴庆忽然停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还是没忍住嘴欠:“说这些也太早了,既然是一日一变,这样的话也不能说了。谁知道明日咱们这位天子会不会死在路上?”
此时说这句话的裴庆都没想到,自己这大逆不道的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数日之后,羊琮便带着探子最新传来的消息来了,见面便道:“七皇兄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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