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天子驾崩了!”
话音刚落,室内一片静谧...室内的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新闻’给惊到了,以至于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来。而等到回过神来,依旧是沉默, 因为这个时候, 一时片刻的, 他们也想不到该如何反应。
毕竟是天子驾崩这样的大事,即使是太平王朝,其影响都是深远的,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正逢如今这样的乱世,且皇室内部不靖, 这就更加难以估计其影响了!只要想想现在洛阳种种可能的混乱局面,许盈就觉得脑壳痛!
这时的沉默, 正是因为局面太乱,而且千头万绪的,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裴庆先开口:“这是何时发生的?”
“半月前...这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此时羊琮总算解开了假钟,许盈作为晚辈,又是主人, 回过神来之后连忙站起身来。一边向羊琮行礼,一边让人奉上热饮。
羊琮扫了一眼,看到了似乎快要睡着的罗真:“罗氏子也在?”
因为罗真现在跟着裴庆读书,羊琮也见过他一两面。此时见他在,倒也没有驱逐他的意思...他们说的事情很重要没错, 但实在说不上机密。现在北方知道天子驾崩的人太多了, 南方也就是这十来天,总会知道的。
许盈在心里计算时间,心知家信可能恰好错过了这个消息——家信要是再晚一些, 家里就应该等到天子驾崩的消息了,这样的消息自然不会忘记写信告知许盈。
羊琮将洛阳来的信递给裴庆,裴庆接过之后一目十行,其他人此时都默不作声。等到裴庆读完,顺手就递给了许盈...许盈知道,这是他也可以看的意思,既然裴庆有这样的判断,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他也很想知道洛阳现在的情形如何。
信件总共有三四页,而这已经是尽力简略的结果...没办法,天子驾崩之后洛阳的局面实在是太复杂了!且不说各方势力之间的微妙牵扯,光是几个宗室之间为了皇位继承的事,就已经快把猪脑子打出来了!
皇帝,或者说先帝,先帝在位时膝下有三个皇子,都是嫔妃所生。按理来说无嫡立长,但大皇子母族实在太过低贱
,而三皇子虽是嫔妃所生,却自小养在皇后身边,也算是半个嫡子了——这简直就是夺嫡的标准剧本!
先帝死的太突然,根本没有立太子,连临终托孤也没来得及...这就造成了继承人悬而未决的情形。
而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三位皇子,即使是年纪最大的大皇子今年也不过十九岁,三皇子更是才十岁。相比起他们那些正直壮年,早早有了封地、兵力、下属的叔伯,是明摆着的势弱!
表面上看,洛阳各方都是在三位皇子身后站队,要迎其中一位成为天子。实际上,这只是个前哨战而已!包括那些很有实力的亲王们,此时都是在等,等其他人出手!
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到时候局势明朗一些了,自己再出手,一举定乾坤!
至于现在三位皇子之间的你来我往,他们巴不得更激烈一些。只有他们把水搅浑了,他们这些叔叔伯伯才好‘浑水摸鱼’啊!
毕竟,如今华夏王朝的主流正统还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已经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
真要情势不对,弄个兄终弟及不是不可以,但总归阻力比较大,必须要有非同一般的理由才能服众。
如果可以,这些亲王只怕还暗搓搓的希望那个傻子先当出头鸟,将侄儿们解决掉。这样,他们也不用承担这份阻力了,顺便还能打出重整朝纲、替侄儿报仇的旗号,正大光明地出兵夺位。
直到这信件送来时,洛阳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这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表面平静’,就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早已暗潮汹涌一样。当时的洛阳,私底下早就各方闻风而动,甚至你死我活了!
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坐上赌桌。
只要想象那个场面,许盈都觉得充满了怪诞与黑色幽默...这是关系到千万生民的事情,本来应该大家互相忍耐、妥协,达成一个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但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些,或者说有些人想到了,但因为其他人想不到,为了不输的底朝天,也只能选择和其他人一样。
这实在是太仓促、太不讲道理了,被拉到了黑帮决定继承人一样的水准。
但黑帮不需要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他们更没义务对普通老百姓负
责,所以他们决定继承人可以随意一些,也可以为此打生打死。上头了后,当街谋.杀也没关系!但决定国家的统治者,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许盈早就对羊氏统治的大周没有任何期待了,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平静看待这一切。
只能说他平常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此时又有羊琮这个羊氏人在,他不好说什么——但裴庆显然没有他那么多顾虑,已经将他所想说了出来。
“天下败坏成这般模样,羊氏的作为是第一恶!”裴庆一点儿面子都没给羊琮留。以他的见识和头脑,此时自然知道这帮羊氏宗亲到底短视、自私到了什么程度!
争权夺利也是要看时候的!平常互相使绊子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汉赵对大周的压力越来越大,谁都不清楚汉赵何时兵发洛阳,再掳走一次周帝——若真的再来那么一次,大周别说面子了,底子也全丢了!
这个时候争着当皇帝,看来是笃定自己不会是下一个羊回(被掳走的皇帝)了。只能说,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却不一定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站在局外的人却看的清清楚楚。
“旁有汉赵虎视眈眈,见机会如此之好,怕是已经出兵了!”裴庆人不在北方,但这个判断是没有问题的。
汉赵肯定会趁大周内部权力交接时的混乱阶段出手,就算是正常的传位,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动荡,是干预的好时机。而大周宗室内部弄的这样难看,简直就是在给汉赵扫平障碍!
裴庆冷哼一声:“看来恭帝还真说对了,羊氏自相残杀,正是为了汉赵扫平障碍!”
裴庆说的是羊回的典故,胶东王羊回称帝之后,在洛阳被汉赵掳走,做了汉赵皇帝的青衣奴仆。汉赵皇帝刘慎就问羊回,为什么羊氏兄弟要自相残杀呢...羊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说‘这是为陛下统一天下扫平障碍’。
这话有多少真心先不说,而只看现在的局面,倒像是被说中了一样!
此时羊回已死,被刘慎所杀,死后安排了谥号‘恭’,所以称之为‘恭帝’。而这也是一种嘲讽——
‘恭’指的是羊回在汉赵时侍奉汉赵皇帝十分恭敬。
裴庆这几乎就是指着羊琮的鼻子骂了,毕竟这年头十分重视家族。自家人再不行,也不能让人这样说啊!
然而身为天潢贵胄,羊琮却没有发怒,而是颇为唾面自干地侧过头,任由裴庆阴阳怪气。
这就是羊琮人生的痛苦之源了——他是羊氏人,同时他又很清楚羊氏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到底有多差劲!明明得享了天下第一的位置,却没有担起应负的责任...他如果不那么聪明独立,意识不到这些。又或者不是羊氏人,而是裴庆一样的局外人。
任何一种可能都比现在要好。
裴庆对如今的洛阳诸公也只能这样阴阳怪气而已,口头攻击一通之后,却是一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再看眼前的羊琮,脊背比谁都直,他忽然就骂不下去了——他也知道,这件事错不在羊琮,而且他才是比其他人更纠结、更痛苦的一个。
此时罗真已经靠在隐囊上睡着了,旁边有僮儿给他盖上了软被...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抑或者开始是假的,后来真的睡着了。
总之,这也算是一种态度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避免了许盈的尴尬。至少他不用考虑自己读完信之后要不要递给罗真了...按理来说,老师递给了自己,自己再递给罗真是应有之义,不然只他一个不能读信,这不就是排挤么!
但这终究不是排座座、吃果果,人人有份,他根本不确定羊琮和裴庆想不想让罗真看到这封信,这种时候,至少要问一下两位长辈的意见。
然而这样一来,又会产生新的问题...若是两位长辈说不可以,那岂不是将‘排挤’做的更明显了?一下又绕回去了。
许盈不知道罗真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尴尬,所以早早躲开了一切...他本来就是最怕麻烦的人了。
此时,许盈总算读完了信件,将信件还了回去,忍不住道:“糊涂!连相忍为国的道理都不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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