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了纸的事情, 又到了新一天上课的时间。许盈走出内室,见几个书童已经等在外面了,微微向他们点了点头。
大概是许盈走出来时也没人知会一声, 他们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打呵欠、揉眼睛,甚至有人靠在一边的梁柱旁打盹儿。其实考虑到许盈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上课的时间不能说很早, 至少没有鸡鸣即起的规矩。
古人又没有各种耽误睡觉的娱乐, 就连灯油都很吝惜使用, 一般都是早早睡觉。按照道理来说, 这个时候起床,不应该如此困倦才对。
但事情也要分开来说, 即使是古代也多的是课堂上打瞌睡的学生,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比如今更早的春秋战国时期,孔子还批评学生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这大概是孔夫子通部《论语》中批评弟子最严厉的话了。
原因正是‘宰予昼寝’...白天该学习的时候睡觉。
可见, 白天打瞌睡并不会因为古代夜间娱乐活动少而绝迹。
更别说和许盈一起读书的书童往往年纪在十岁上下, 正是渴睡的时候。就算是晚上睡足了, 这会儿早起也是困的。
所以许盈对于他们的失礼并没有说什么, 假装没看到一样走了出去...后面的书童也习惯了许盈的宽和,略微尴尬之后就像没事人一样跟上了许盈。
此时裴庆已经先一会儿到课堂了, 见许盈比自己到的迟, 倒也没批评。只是让许盈背诵完昨日所学,然后又上交了功课——不只是许盈要交功课,陪读的书童也是要交的。他们虽然是‘陪太子读书’,却也不是一点儿负担没有, 就算是为了营造出整个爱学习的气氛,也应该对他们有个基本的要求。
这些功课不止一样,此时都分门别类地压在了裴庆面前的长案上...这大概也是几个书童早上精力不济的原因之一。虽然放课的时间不算迟,但回去之后还要完成功课呢!许盈觉得基本的功课很简单,很轻松就解决了,他甚至还有很多额外的功课要完成。可不是人人都是他,‘同学们’哪怕是最简单的抄写任务,也会因为不熟练等原因而效率很低,更别提别的了。
裴庆
并不着急翻阅这些作业,而是照常开始给许盈讲《论语》。
到了这个时候,就很容易看出下面学生的差距了。许盈的认真是不用说的,一方面他基础好、理解能力强,学起来相对轻松。另一方面他是带着自己的目的读书的,人在有目的的时候总能够忍受更多、更加努力!
相比之下,其他书童就是另一个样子了。此时大都忙着和瞌睡做斗争,尽量不要在课上睡着,至于听课的效率,只能说惨不忍睹。
他们倒也不是真那么渴睡,在早晨一会儿过去之后,他们的精力还是不错的。不过课上越来越艰涩的内容太具有催眠作用了,这就像是一个明明不困的人,读一本超级无聊的书,看一部非常沉闷的电影,一会儿瞌睡自然就上来了。
学习这东西,懂的人可以越学越精神,一知半解或者不懂的人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但在几个书童之中还是有一个吴轲是例外,和别的书童不同,他对于往许盈跟前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来做书童几个月了,甚至没和许盈说过几句话。但是在读书这件事上,他下的功夫就深的多了。
倒不是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什么的,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多。而且他也相信舅舅郭虎和他说过的,奴仆之身,除非是天纵奇材,不然的话读书又能读出什么来呢?这不是悲观,而是足够现实。
对于现在的吴轲来说,真的只是觉得读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单纯地喜欢这个。在他过去,他从没喜欢过什么,这是第一次。
他在读书上花了很大功夫,而他的努力也有回报,至少此时他是几个书童里唯一跟得上许盈进度的人...毕竟之前的许仲容也好,现在的裴庆也罢,他们教导的对象严格意义上一直只有许盈一个而已。
许盈能够接受的进度就是他们的教授进度,至于书童们觉得太快或者太慢,那就不是他们会考虑的事了。
课上到一半,又是课间诵读。趁着这个时候,裴庆这才慢悠悠地批阅起许盈的功课来。
许盈的功课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聪明孩子,也不像普通小孩子一样贪玩儿、没有自制力。所以每次功课都是完成的又好又快,质量相当高,属
于挑不出错处的那种。
裴庆特别看了看许盈的书法功课,心里很有些赞叹。虽然他嘴上不说,私下却是和羊琮炫耀的——如今临川的亲王府已经修缮完毕,羊琮再没理由留下,已经于半月前包袱款款离开了。他要和羊琮炫耀什么,要么让人带信,要么就找空闲的日子行舟半日,匆匆见一面。
这样麻烦,也亏他有那个闲心!
许盈的书法还在练习阶段,不过是写写楷书而已,但已经显露出风骨了。裴庆是有见识的,自然看得出其中与当下任何大家都不同的气度,应该说隐隐有自成一派的味道。
这不是水平的问题,这个时候许盈的书法很难说什么水平,而是其中一份骨架气度就是不同!
和许盈的功课赏心悦目不同,其他书童的功课完全是另一个层次的东西,即使他们算年纪都比许盈要大一些来着。不过,裴庆也没有因此敷衍批阅工作,对书童有些要求,这是为了学堂的氛围,同时也是裴庆的责任心使然。
虽然这些书童是陪许盈学的,对他们未来的成就没有任何要求,甚至他们算不得裴庆的学生。但现在既然也受他教导,他就不可能真的一点儿不管。
只是看着看着,难免生气,当即叫起了功课做的特别差的书童:“你倒是聪明!可惜聪明不用在正道上!让汝练大字,这是什么东西?”
练好的大字直接被摔在书童跟前,许盈作为最靠近老师长案的学生,此时看的分明——通篇大字全都是笔画少、字形简单的字。虽然说是一天练三页大字,一页不差,但这也是不折不扣地偷懒取巧了。
这让他想起了上辈子读书的事,小学时要练硬笔书法,他们学校练的是《千字成》。每个月交两本练字本,而很多人就是临到收练字本的时候赶作业...取巧都练字帖前几张,不是拼音,就是最简单的几个字。
古往今来,偷懒取巧的学生似乎就没有变过。
裴庆自己是不会亲手体罚学生的,他一般都让自己的僮儿动手。僮儿动手打了十下手心,他这才挥挥手,让这个书童今天就专门站着听课。
这个变故弄得课堂上噤若寒蝉,刚刚的诵读声都消失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
己...但好在之后再也没有谁被拉出来斥责。
不过,这也给书童们都敲了个警钟,再没人敢在这种事上取巧、耍小聪明了。
裴庆将数份功课翻到最后一份,轻轻点了点头,这个他还算满意——这是吴轲的功课。
吴轲的功课不功不过,但考虑到他以前没什么基础,现在又要跟许盈的进度,要是一般的小书童恐怕早就跟不上了!他现在能够有这样的表现,本身就说明他很不错了。要么十分聪明,要么十分努力,再不然就是两者兼而有之。
这样的孩子可并不多见,这些个书童中有一个,都足够稀罕了。
裴庆在吴轲身上多了一份关注,一个是确实惜才,另一个也是为许盈着想...虽然现在谈这些还早,但他确实已经在为许盈谋划了。
这个吴轲从现在开始培养,将来很大概率能够成才,这就是一个心腹班底!
等到这一日课毕,要放课的时候,裴庆特别道:“明日起,吴轲换坐在此处。”
他指的是许盈右手边的位置,这个位置更接近讲课的老师,也更接近许盈...不管怎么说都比吴轲之前角落里的位置要好。要知道之前为了自己的位置更接近许盈,这些书童内部也是有过你来我往的!
吴轲有点儿意外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不过在其他人看向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出别的反应,而是按照书童该有的样子,非常惊喜地应了下来。
许盈眨了眨眼,慢慢收回了目光...他并没有太过关注身边的书童,倒不是他被此时的尊卑观念洗脑了,而是他太忙了,光只是忙着用功读书就没有太多时间干别的了。再者说了,他就算主动表现地很平易近人,这些书童恐怕也很难和他如同学一样相处。
但对于吴轲,许盈一直是有一定印象的——他说不出其中的缘故,明明吴轲和别的书童相比,除了功课更好一些也没有别的太大不同,但他就是觉得吴轲是个和别的同龄人不同的孩子。
这就像是成年人看小孩,除了极少数外,小孩子的异常其实都能被成年人收在眼里。就算说不出哪里不对,也会直觉有些别扭。
现在许盈看吴轲就是如此...他觉得,吴轲可能不是真的想笑的。
很多时候他是笑容灿烂的,只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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