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薄没料到江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殿门,不由微微一震,循声看向门口。在看见她来时,毫无波澜的眼里顷刻波涛暗卷。
从前,谢玧便总是希望江意能够唤他的名字,但她却总是顾念着君臣有别。而今他听到了,却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的。
江意踏进门口,喘息着,额头的汗意浸到眼睛里去了,将她双眼刺得通红。
她目光扫过案桌上的酒菜,看见苏薄手边的酒杯,满是惶然地问:“苏薄,你喝这酒了吗?”
苏薄应道:“没喝。”
江意大喘了两口气,在确定他好好的以后,她仿佛也跟着活过来了。
短暂的怔愣后,谢玧回了神,不得不按捺住心绪缓缓归于平静,道:“阿意,你来了。”
她看着九五至尊的谢玧,一步一步走着,声音沉得发哑,眼角亦是滚红,一字一顿道:“你想干什么?要杀了他吗?那你不如先杀了我。”
谢玧瞠了瞠眼,瞳孔微缩。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嘴角蓦地勾起一抹冷笑,凉薄至极。
仿若曾经的相互扶持相互信任,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江意道:“是不是自古以来,君王者对待征战归来的功臣名将,都会是这般手段?先皇如此,你亦如此,对吗?”
谢玧面色有些发白。
阿福道:“定国侯还请慎言。”
江意道:“天下太平了,社稷稳定了,便想着要鸟尽弓藏了。这就是你曾跟我说过的努力改变,这就是你说的会让一切变得有意义!”
谢玧袖中的手收紧,骨节泛白,对黑衣人令道:“都退下。”
这些刃组织成员转瞬又从殿后撤了下去。阿福也出了门,守在了殿前门外。
谢玧开口道:“阿意,你要这么想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江意深吸一口气,道:“至少我眼前所看到的,是这样的。你今晚叫他到这里来,你在殿上布满杀手,你在殿外布满禁卫军,你根本就没打算放他离开,不是吗?
“当初你身陷西夷敌营的时候,苏薄救你于性命垂危,我与他本有婚约,可战后回朝却被你父皇下旨废除婚约将他外贬;“如今他替大玥平荡外患、开疆拓土,回朝后你依然遵循你父皇的做事手段,欲夺他妻欲取他命,如今我想问你,为什么就是不容他?他欠你们皇室什么了,明明是你们欠他!正是因为你们,他从一开始就未曾被好好对待过!”
良久,谢玧道:“我想起从前,我性命垂危之际,要不是有你在,兴许我活不过那个时候;西夷大战时,要不是有他费心营救,兴许我也早已死在敌营。你们于我有恩,我也曾想过有生之年当竭尽所能方才不负你们。”
他苦笑,又道:“所以即便我心有所爱却不能言,只要她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幸福,我愿意成全。即便太上皇有心一力想促成我和她,我也全力阻止,明明我心里渴望得要命。
“先皇废除婚约的时候,逢太上皇大丧,我无力阻止;先皇有意让她守在皇陵陪伴于我,可我却见不得她难过。我放她走,哪怕是冒再大的风险,只要她能得偿所愿,我便甘之如饴。”
他抬眸看着江意,眸里黑白分明,一如从前那般干净,可此时却流露着浓浓的悲伤。
谢玧道:“我愿大玥迎来崭新的太平盛世,我愿为我大玥征战的儿郎和功臣名将都能封官授爵、善始善终,这是他们所应得的。我也曾愿,愿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她能从此幸福。可后来我发现,一切都事与愿违。”
他哀痛地看着江意,眼眶红了,道:“我所托非人。我成全别人来照顾好你,让你幸福平安,可是他做到了吗?”
谢玧指着苏薄,道:“自从你跟着他伊始,你可有过安稳?我放你去寻他,却是和他一路受人追杀。他将你送回大玥来,遭朝臣们不屑、诋毁,遭谩骂、欺辱,他那时在哪儿?你最无助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儿?”
江意怔怔地看着谢玧,张了张口,却发现许多事原本就千头万绪,说不出来。
谢玧笃定地道:“他那时在道古。可他不是在道古养伤,而是在与道古合谋着怎么南下攻我大玥。”
他看着江意的眼神才真真难过到心如刀割一般,笑着,“阿意,你很聪明,对于这些事你嘴上从未对我有过一字半句的谎言,但你终究是和他一起骗我。”
他道:“可便是你骗我也无妨,你有你的理由,从我决定成全你们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你不会像对他那样对我知无不言。但是我不能容忍的是,我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双手奉上到别人手中,别人却让她吃尽苦头、付出一切,将她弄得伤痕累累。”
谢玧凛声道:“说到底,是他苏薄,先负我。”
殿上沉默良久,江意轻声叹道:“原来皇上都知道了。”
谢玧面对着她时,再大的狂风暴雨仿佛也会渐渐放晴,恢复成始终如一的温和模样,道:“道古与大玥宣战之时,道古主帅能征善战,高大威猛,喜覆金面,被认为是道古太子,可那段时间苏薄正好也行踪未明,他也一样身材高大、能征善战,未免太过巧合。
“还有天下皆盛传覆金面的人是道古太子,那枚面具戴与不戴又有何意义?我从前便没少听爷爷讲起当年与道古的那场大战,道古人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温声说着,“所以我想,那张面具必然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真面目。苏薄的时间、体型还有能力,正好全都对得上。”
谢玧看着江意,眼神那么温柔,笑而苦涩:“我怕你为难,不曾直截了当地问你,率道古军攻我大玥的究竟是不是他,所以我只问你,他是不是永不会背叛大玥。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相信你。
“道古军中兴许确实有猛将能打得刘斐战败连连怕到向朝廷求援,可阿意援军一至,苏薄行踪便显露了出来,那覆了金面的猛将突然又变得不堪一击,说到底那只是个假的道古主将。
“后来又闻道古太子率军攻打东郢时并未有覆金面的习惯,我便更加确认那人就是苏薄。
“阿意,我说的这些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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